但行業亂象叢生

火熱的暑期北大、清華遊,有可能因爲違規被叫停。

7月24日,北京大學發佈校友預約入校違規情況通報,再次出手整治研學團違規預約入校。通報中透露:7月21日,工作發現,一支名爲“北大金秋暑期定製課”的校外研學團隊,由部分校友通過預約同行人員的方式,拆分預約139名學員入校,每人收費10800元,合計收費約150萬元。

更早以前,北京大學保衛部7月7日就發佈了一則違規情況通報:7月5日,工作發現,一支名爲“狼爸部落”的校外研學團隊,通過聯繫校內人員、借用賬號在樹洞平臺發佈預約求助信息等方式拆分預約,由多名校內師生預約入校。

從7月初開始,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對提前預約的遊客開放參觀。但兩所高校均在通知中明確提到,校園參觀不收取任何費用,提醒遊客拒絕以任何名義提供參觀服務的有償預約行爲。

高收費的商業性研學團,通過化整爲零的方式違規預約進入知名高校,早已經存在多年。《中國新聞週刊》調查發現,在學校推動和家長追捧下,研學市場近年來急速膨脹,但行業亂象叢生。以下是此前的報道:

變異的“高價研學團”:教育還是生意?

發於2023.6.19總第1096期《中國新聞週刊》雜誌

2023年高考的兩天前,一大早,北京南站已經擠滿了一波又一波出省研學的學生團。短短一個小時,來自五所中小學的幾百人相繼踏上了去往上海、黃山等地的列車。

“現在是暑假前的研學小高峯,很多學校被選爲考場,不能上課,正好外出研學。”北京微創博志教育科技有限公司CEO王虎紋在車站人羣中穿行,前後協調兩所學校的研學團整隊進站。加上暑期業務,他承接的去上海的研學團就有28個,“僅北京就有至少500家企業在做研學”。

不久後,從外地趕來北京的研學團也將如潮水般湧入北京。“整個暑期,除門頭溝等郊區,北京市區酒店幾乎訂不到整段時間的批量客房,酒店反饋說,都被研學團包了。”一家創立十餘年的教育機構顧問嚴初吐槽說。

“清北校園遊”是暑期最熱門的產品之一。北京研學旅行服務有限公司負責人蘇昱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最近一段時間接到的諮詢電話中,超過一半提出要去清華、北大校園參觀。蘇昱觀察到,從二十多年前首次面世至今,“高校遊”產品並沒有太多改變,且同質化問題嚴重。一些機構只是將京外孩子帶進學校逛一圈、拍拍照、再到食堂喫頓飯。

疫情之後,“高校遊”變得更困難了,但依然擋不住各顯神通的研學團。大多數高校限制校外人員進入,以清華北大爲例,目前只接受校友等特殊人羣入校參觀,還需要提前預約,憑身份證進入。“組織者通過各種私人關係將孩子送進校園,爲了不被發現,不能打旗幟、不讓穿統一服裝,化整爲零地、三個五個地往裏混,孩子高高興興轉一圈,能學到什麼?”蘇昱坦言,組織者把重點放在了建立渠道上,而不是內容設計。

在學校推動和家長追捧下,研學市場近年來急速膨脹,但行業亂象叢生。《中國研學旅行發展報告2021》總結爲課程化、經費、人才、安全等幾個行業痛點。最顯著的表現是“遊而不學、價高質低”,而是否存在虛假宣傳或安全隱患等相對隱性的問題,消費者又很難在第一時間察覺。

“雙減”政策出臺後,原來給孩子報課外補習的家長紛紛將目光投向研學,但面對鋪天蓋地的廣告,大部分家長其實並不能清楚認知“研學旅行”的概念。研學的錢到底花得值不值?遊走在教育和市場中間地帶的研學團,應該如何設計、如何定價?在不少受訪者看來,“高價研學團”的變異,讓研學變味了。

“我把學校當花園,學校把我當豬宰”

今年4月中旬,一位網名“孫空空”的佛山家長就孩子所在學校的研學“亂象”連發12問,兩條視頻在網站嗶哩嗶哩的播放量近千萬,引發廣泛關注。

他女兒就讀的私立學校組織小學生到香港“微留學”,活動5天,收費5980元,遠高於行程的實際採購價。而“研學”內容及行程極盡模糊,只籠統地提及了“香港領袖訓練課程”“香港學校參訪交流課程”“香港科技課程”,其中最明確的“研學”地點竟是香港迪士尼樂園。此外,孫空空還提出了協議書是否存在霸王條款、如何保障學生安全、收費賬號爲個人號等問題。

“參加這次活動真的是自願?還是打着自願的名義做強迫的事?不去參加此次活動的學生會不會被特殊對待?”“學校選擇的這個承接活動的公司有經過調查嗎?這個可能涉及193萬多的大額項目,同時也涉及到這麼多學生安全的活動,必然是要選擇大型的有經驗的公司,這其中就涉及招標,那麼學校有這麼做嗎?”家長“孫空空”在視頻中憤怒指責,“我把學校當花園,學校把我當豬宰。”

經過面談,校方回覆了孫空空提出的疑問,並取消了研學旅行活動。“我不再對遊學事件發表任何意見和看法。”孫空空回覆《中國新聞週刊》,“研學是教委提出的硬性要求,學校、老師、家長都沒有選擇權。”

研學旅行確實是教育主管部門的要求之一。2016年11月,中小學生研學旅行意見正式發佈。教育部等十一部門印發的《關於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下文簡稱《意見》)要求,把研學旅行納入學校教育教學計劃,與綜合實踐活動課程統籌考慮,促進研學旅行和學校課程有機融合。

“在此之前,很多機構已經對研學進行過自下而上的探索,而2016年之後,研學旅行變爲自上而下的制度性推動和建設,允許學生在學期中出遊,將研學納入必修課,給教育系統和產業都帶來巨大改變。”中國旅遊研究院產業所副研究員、《中國旅行服務業發展報告》主編張楊分析說。

不過,《意見》也強調:要精心設計研學旅行活動課程,做到立意高遠、目的明確、活動生動、學習有效,避免“只旅不學”或“只學不旅”現象。

鄭菲的兒子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參加學校組織的研學,去海洋館看鯨魚生長過程,參觀定遠艦進行思想教育。看孩子玩得開心、平安回家,鄭菲也願意嘗試更多研學產品。和鄭菲觀念相同的家長不在少數,只要孩子玩得開心、安全,就有復購的可能。

“研學本身是有意義的,但不排除一些機構拿捏住家長‘但求孩子平安開心’的心理,推出的研學旅行只是披着‘研學’外衣的旅遊。產品上量後,品控可能降得更低。”上述創立十餘年的教育機構顧問嚴初舉例說,對一線城市的孩子來說,帶出去放個煙花、點個炮仗、晚上捉兩隻蟲子,就能玩得很高興,然後包裝成“自然實踐”。“問題是,這叫研學嗎?”

2021年2月份,北京市教委發佈《關於加強全市中小學研學旅行管理的通知》時就曾指出,不得以組織研學旅行爲名開展變相旅遊,確保學生“遊有所研”“旅有所學”,避免“只旅不學”。

當家長髮現機構“打着學習名號帶孩子出去玩”之後,自然會提出“價格比純旅行貴得多”的質疑。

“研學也是目前教育口極少數可以向家長收費的項目之一。”嚴初坦言,北京地區的補貼力度是每名學生每年100元人頭費,但各地政策不同,很多省份沒有這筆補助,費用全由家長出,有的學校一年研學四次,寒暑假、春秋遊,每名學生一年的研學投入就兩三萬元,“很多家長都快崩潰了”。

遼寧博物館工作人員耿雷在《城市中博物館遊學新現象的憂與思》一文中披露,博物館遊學雖然與海外遊學項目數萬元的收費標準相比較低,但實際也算收費不菲,爲期一兩日的博物館遊學起碼收費一兩千元,有些活動聽兩小時講解就要收費四百元至六百元不等。中國大多數公立博物館自2008年起免費開放,機構帶人到博物館參觀學習幾乎沒有門票成本,卻要向學生和家長收取大筆學費,稱得上是“一本萬利”。

而由於研學市場基本沒有準入門檻,主辦機構趨利而來,魚龍混雜,水平良莠不齊。耿雷撰文舉例,就博物館研學而言,很多帶隊導師對文物一知半解,講解漏洞百出,或是索性對着文物說明牌照本宣科,對學生提出的問題語焉不詳,左右言他。更惡劣的情況是,將陳列文物“張冠李戴”,把錯誤信息灌輸給學生。還有一些機構乾脆在展廳搞“探索與發現”,讓學生拿着“任務卡”在場館穿梭,自己找答案填空,不僅擾亂公共場所正常秩序,影響他人觀展,還存在安全隱患。 

難以防範的隱性問題

還有一些產品打出“到中科院學科學”“與科學家面對面”的宣傳口號,實際上就是去中科院自動化所一間對外開放的餐廳喫個飯,或是去對外運營的中科院植物園遊學。

更有甚者,還打出“跟着院士去旅行”的旗號。“愁得中科院天天打假”,北京微創博志教育科技有限公司CEO王虎紋舉例說。

此外,市面上不乏“掛羊頭賣狗肉”的僞研學產品,如“七日速成珠心算研學營”等。“家長也要提高警惕,擺正心態,對研學保持合理預期。”嚴初說,這類速成班,一方面拿準了家長盼子成龍的熱切心理,另一方面,大多爲培訓機構的招生“奇招”。一些課外補習班在“雙減”出臺後招不到學生,就在名稱上蹭“研學”流量,通過辦僞研學活動爲補習班引流,“就跟人工智能大火時,什麼產品都要掛個AI標籤一樣。”

“研學就是這樣一種不體驗就無法探清虛實的非標產品。”衆信旅遊集團研學旅行指導師於會青說,研學項目的客戶可籠統分爲兩類,“學校”大客戶以走量爲主,經過家長、學校、教委的層層審覈,相對而言,在質量、價格、安全方面更有保障,而面向市場招收散客的項目,定價與品質則完全是市場行爲。

相比於質量與價格問題,家長最爲關心的是相對隱性的安全風險。“研學旅行回來後數名孩子高燒或嘔吐腹瀉;夏令營裏遭遇猥褻、打罵虐待;孩子被夏令營武術教練摔成骨折……”近年來,研學旅行安全問題頻頻被曝光。

2021年8月5日,中國探險協會發布聲明稱,該協會組織的青少年騰格裏沙漠探險項目發生意外,一位16歲的孩子意外身亡。探險項目組織者中國探險協會副祕書長蔣某,以及帶領鄭同學穿越沙漠的領隊王某,因涉嫌重大責任事故罪被立案調查,阿拉善左旗人民檢察院以二人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向法院提起公訴。今年3月22日,該案在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人民法院開庭審理,該案未當庭宣判。

“責任判定是非常複雜的過程,只能說再次給行業提了醒,各家儘量結合自身優勢開發研學線路,對於新產品要反覆討論,寧可放棄,也不要冒進。”於會青表示。

2016年發佈的《旅遊行業標準 研學旅行服務規範》中,規定了“應至少爲每個研學旅行團隊配置一名安全員”,但安全員水平如何、能否把安全教育和防控工作落實到位,關鍵要看機構的執行力度。

於會青曾和團隊策劃過一次“翻越高黎貢”的徒步活動,考慮到如今中學生的體能水平,和學校反覆商量後,將原定的“30多公里徒步”改爲“往返16公里體驗”,如果感到不舒服,隨時撤回,隊尾有老師和隊醫接應。活動當天有3名學生因高原反應半路退出,因提前做足預案,最終全員安全返回。

“能否保證孩子不脫離領隊視線,是否具備及時處理緊急情況的預案,周邊有哪些可調動的資源?”每次提前到現場踩點,於會青都會反覆問自己這些問題。她目前所在機構的研學產品對年齡有明確要求,例如,8歲以下兒童不單飛、只做親子游。“人命關天,寧可保守一些。”於會青說。

“當前許多對研學旅行亂象的認識,存在流於表面不夠深入的情況。”2019年在北京舉辦的“研學旅行現狀、挑戰與未來”研討會上,人民文旅智庫理事長、首席研究員吳若山曾舉例說,大家比較容易發現研學旅行中導遊詞不準的亂象,卻不能發現背後缺少規範與質量監管的本質,比較容易指責旅行社出現的問題,卻不能發現教育培訓機構缺少保險等短板。 

吳若山提醒,在起步階段,有關部門和學者應該加強對研學旅行亂象本質的研究和質量監管。如果只抓表面亂象,而不抓住本質,那麼等到“小苗頭”“小問題”長大變胖時,相關治理的行政成本會很高。

面目模糊,誰來主導

回想2017年創建研學旅行服務公司之初,蘇昱面臨的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進入學校。

“說白了,沒人脈。”蘇昱解釋說,當時市場還不夠規範,不同學校對研學的理解存在差異,如再夾雜校方負責人的個人喜好,往往就會造成混亂的競標局面,最後選出的承辦機構也不一定以課程產品取勝。

“類似的暗箱操作並非個別現象。”一位不願具名的旅行社負責人回憶說,2018年夏天,朋友孩子參加了所在學校的研學旅行,到成都及周邊五日遊,路上往返佔兩天,每人收費三千多元,僅一個年級出團的毛利率就近百萬元,利潤率能達到百分之三四十,明顯不合常理。詢問後才得知,該產品沒有走招標流程,家長和學生沒有備選。更反常的是,在研學手冊上,組織該活動的文化公司用了極小的字號,不仔細看都找不到。“這麼好的宣傳機會都不用,多半有貓膩。”

一個流行的潛規則是,很多學校將“研學”作爲教師福利。“每年換條新路線。”嚴初介紹說,公司爲留住大客戶,不得不絞盡腦汁設計新課程、去更偏的地兒,而一條不成熟的路線,不但會增加交通、住宿、課程開發成本,還可能導致其他變數,比如各種安全風險。“最大的挑戰就是報價和執行,重心向資源整合轉移,而不是課程開發。”

“最終的研學方案取決於校長、老師、家長、學生和承辦機構間如何博弈。”嚴初總結,“研學”涉及學習、旅遊、食宿等多項活動,在監管上處於教育、科技、文旅、工商等多領域的交叉地帶,在缺少嚴格的准入門檻、沒有統一規範、沒有單一明確監管主體的情況下,誰來主導研學活動的挑選,只能說各顯神通了。

嚴初所在教育機構曾接待過一位知名校長,主張讓學生自主設計研學路線,作爲其鼓勵學生自由發展教育理念的又一案例。具體而言,學生經過幾輪比稿,最終確定研學地點在西安,再經過多方搜索,確定了兵馬俑、博物館、碑林等幾處景點,而後校方組織招標,由中標機構負責交通、住宿、餐飲、門票等環節的具體執行。

“這最多算是學生自主設計旅行路線,不是研學。”嚴初表示。2016年教育部等十一部門《關於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明確定義,研學旅行是一種“研究性學習和旅行體驗相結合的校外教育活動”。

“所謂研究性學習,首先要提出假設,而後通過科學實驗來證實或證僞,研究結果是開放式的,而非固定的知識點。”北京一家研學機構的教育顧問季旻認爲,歷史人文研學也應具備科學探究的基本精神,例如去看西安城牆,可以讓學生思考,古代城防爲何這樣佈局?

“給學生提出好的問題,而不是一味輸出。”作爲一家科創公司負責人,季旻期待“研學”這種方式能彌補傳統課堂教育中“科學教育”的缺位,培養學生獨立思考和科學探究的能力。

但現實情況是,從業者們對“何爲研學”並沒有統一答案。多位受訪者認爲,在旅行過程中被動學習也是一種研學,“只要能啓發興趣、有所獲得,就是學習。”一位研學導師套用陶行知提出的“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教育理論認爲,“因喜歡烤肉而研究用什麼手勢撒孜然,也是一種學習”。 

各地政策對“研學”的定義也不完全一致。例如,江蘇省地方標準《研學旅遊示範基地建設規範》將研學旅行定義爲“旅遊實踐活動”,即依託各類文化和旅遊資源及設施,以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堅定文化自信爲目標,圍繞提升旅遊者綜合素養和旅遊體驗質量而開展的旅遊實踐活動。

“研學市場最大的亂象就是混淆了研學與遊學、旅遊之間的界限。”季旻說,由此帶來“遊而不學”的問題,甚至讓消費者無從界定“是否存在遊而不學”,這對學生、家長和行業的規範發展都是不利的。

王虎紋認爲,“旅行+學習”的模式從易到難可分爲遊學、研學、探險等不同階段,各司其職。例如對於低齡組學生或初次接觸某一專業領域研究的學生,可以從遊學開始,激發興趣,而後開始研學,具備一定科學素養和技能後,再嘗試探險。

和普通旅行相比,研究性學習門檻更高、也更枯燥。王虎紋以一次海外研學爲例,當時他請美國聖地亞哥的中學科學老師帶學生做了一週課題,以菸蒂對環境影響爲題,其中一環是到長灘採樣,每組學生在一個50米長、1米寬的樣方撿菸蒂,一人負責撿,一人負責記錄,還有一人拿着尺子精準測量。“科研的樂趣要先經歷一段辛苦,又有多少學生會主動選擇喫苦?”

研學過程中,學生希望“玩好”,家長的第一訴求是“絕對安全”,“但真正的研學是去喫苦的。”嚴初說。家長看到孩子回來“又黑又瘦”肯定心疼,要麼下次換機構,要麼機構不斷提升食宿成本,勢必又會壓縮課程研發投入,從野外露營進行雨林考察變爲“住星級酒店+大巴接送”,考慮到增加交通帶來的風險,最後很可能就變成了植物園一日遊。

“不論是需要增強課程開發能力的旅行社,還是需要積累食住行資源的教育機構,想做好研學產品,都要額外增加成本。”王虎紋感到無奈的是,處於各領域中間地帶的研學,缺少對內容的統一評價標準。

而研學以旅行爲載體,旅行又可以從食住行條件和報價方面進行比較,最終又滑向了“哪家性價比高”的問題上,忽視了“學”的內容。

“市場很大,但大家對研學的認知還有待提高。”嚴初很坦誠地說,公司多個研學產品獲得了教育機構頒發的獎項,但叫好不叫座,被束之高閣,當招牌供起來,很難百分百落地,真正在做的是生意,不是最理想化的教育,“畢竟機構要生存,得賺錢”。

快速膨脹的研學市場

行業將2016年稱爲“研學元年”,政策撬動需求,供給快速跟上,研學企業數量猛增。

全國人大教育科學文化衛生委員會主任委員雒樹剛今年3月在一次講話中分享了一組數據:2019年研學規模增長至480萬人次,2021年達494萬人次,超過了疫情前的人數,2022年研學旅行人數突破600萬人次,達到歷史新高。這種情況在旅遊其他門類中,是唯一的,可見研學旅行需求的強勁勢頭。

據中國旅遊研究院發佈的《中國研學旅行發展報告》統計,2021年研學機構已達到31699家。從需求端看,目前中國研學市場潛在消費羣體已超過2億人,潛在整體市場規模超千億元,成爲旅遊市場新藍海。

察覺到新機遇,從業二十多年的蘇昱在政策出臺後馬上成立了研學公司。“應對在線旅行(OTA)對傳統旅遊業的衝擊,研學是爲數不多可以在線下做出特色的品類。” 

“旅行社板塊的整體業務在經歷了散客化衝擊後一直在萎縮,在其他細分市場中,很難看到像研學這樣大規模的以團隊出行的模式,研學自然會成爲旅行社的重要業務。”張楊分析說,目前從業主體比較多元化,以旅行社爲主,或成立獨立的研學部門、分公司,或是直接轉做專門的研學企業,還有親子教育類機構、留學中介機構、語言培訓類機構、營地基地企業等。

2021年“雙減”政策出臺後,課外教培機構也把目光投向了研學市場。旅行社、教育機構、諮詢機構等都爭相搶灘研學旅行市場。

巨大的市場吸引了很多新玩家仍在進入這個賽道。以新東方爲例,早在2005年,新東方就成立了國際遊學品牌,並逐步拓展國內研學與營地教育。2020年10月,新東方投資全球旅行文化內容平臺“三毛遊”,進一步拓展在研學領域的疆域。另一家教培巨頭學而思(好未來)投資設立了知名的親子旅遊電商平臺“樂學營”,上面有大量研學旅行類產品。網易也涉足了研學業務,2021年11月,有道研學(杭州)旅遊服務有限公司成立,註冊資本500萬元人民幣,該公司由杭州網易臨界點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全資持股。

手握生源的K12教育公司和龍頭互聯網企業的進場,帶來了研學市場的規模化趨勢,但行業“小散亂”的格局仍然沒有根本改變。此前,中國社科院多個機構聯合發佈的《旅遊綠皮書2018-2019年中國旅遊發展分析與展望》指出,當前研學旅行界定模糊、行業標準不健全,從而導致行業存在准入門檻低、退出機制不完善等問題。政策利好吸引了大量機構入場研學領域,從專業度、規範度來考量,這些企業難免“魚龍混雜”。

“很多機構只是將此前的海外旅遊路線包裝一番,再貼上研學的名頭而已。”季旻吐槽說,赴海外研學的市場更亂,點個菜也可以算作研學了。事實上,因語言水平差異、文化差異、科研機構禁止對外開放等原因,想要做好海外研學的難度比國內更高。

但在真正想做研學的機構看來,錢不併是那麼好賺。一位從業者介紹說,同樣一條旅遊,研學的成本明顯更高,在傳統旅遊基礎上,要提前開發課程、教材,匹配講師、教材,協調能夠容納大批學生活動的研學場地。以“兩天一夜”的出省研學爲例,給北京地區學校的報價一般在1500元左右,刨除交通和住宿,每人只賺一兩百元,如果再減去課程研發成本,人均利潤只有幾十元。

疫情之後,研學市場經歷了新一輪市場洗牌。上述從業者透露,從新冠疫情初期到2020年四五月,做研學旅行的公司就倒閉了17000多家,同時不斷有新的公司成立。很多缺少核心競爭力的企業在疫情後轉型或退出,行業被倒逼洗牌,無形中提高了准入門檻。

《中國研學旅行發展報告2022-2023》統計,2022年,國內各地招標項目中包括研學的項目數量比2021年下降了4.27%,2022年新成立研學企業增幅比2021年大幅減小。

張揚提醒,行業在疫情過後快速復甦,“這一輪需要關注的是那些低價的、服務質量不達標的產品會不會藉機重返市場。”

“研學遊市場存在着良莠不齊、高度分散的問題。”雒樹剛認爲,要高度重視對研學旅行市場的監管。“現在我國研學旅行市場監管不到位,從根本上說是缺少標準。要制定研學旅行准入標準、資質標準、產品標準、運行標準、內容標準等,有了標準,再依據標準嚴格監管。”

在等待相關監管政策的同時,頭部企業也在牽頭做行業規範。“研學旅行是政策催化的市場,靠衆多企業一點點拼出來。”蘇昱說,一個新興市場在發展初期難免遇到各種問題,從業者更怕看到這個好不容易長起來的新事物被一刀斬斷。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鄭菲、嚴初、季旻均爲化名)

發於2023.6.19總第1096期《中國新聞週刊》雜誌

雜誌標題:變異的“高價研學團”:教育還是生意?

記者李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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