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是一場合法化危機,以突如其來的豐饒結束。
Comedy is a legitimacy crisis followed by the sudden appearance of a cornucopia.
上面這句話,出自一本“竟然能過審”,並“理所應當被下架”好書——來自齊澤克老爺子的名篇《齊澤克的笑話》。2017年國內出版過,能看到算你走運。文末分享了這本書的中英文PDF(英文味道更濃些)。
以下只摘選了十段書中的內容,好笑程度排名不分先後——當然,他們完全都不好笑,充滿了徹底的冒犯,也不配被稱爲民間藝術。我僅代表自己和拉賓諾維奇先生(他沒出現在本文中,因爲他去波蘭了)表示非常憤慨和遺憾。

圖片
1.
一個老笑話,來自已消亡的東德。一個德國工人得到一份在西伯利亞的工作,他意識到所有的信件都要被審查,因此告訴他朋友:“我們設個暗號,如果你收到的信是用藍墨水寫的,就是真話;如果是紅墨水寫的,就是假話。”一個月後,朋友收到了第一封信,用藍墨水寫的:“這兒一切都很棒:商品豐富,食品充足,公寓很大,供熱也好,電影院放的都是西方電影,可以搞豔遇的漂亮妞多的是——唯一搞不到的就是紅墨水。”
這難道不是我們迄今爲止的處境嗎?我們有着想要的所有自由——唯一缺的就是“紅墨水”:我們“感到自由”是因爲我們缺乏恰當語言來表達我們的不自由。這個缺失的紅墨水,在現今意味着,那些我們用來指明現狀衝突的主要術語——“反恐戰爭” “民主和自由” “人權”等。——都是錯誤的術語,使我們對局勢的認知變得神祕,而不是讓我們去思考。現今的任務就是把紅墨水交給抗議者。

2.
德里達有個鍾愛的老笑話,關於猶太人的。猶太教堂裏,一羣猶太人在公開供認自己在神眼中的卑微。一個拉比先站起來說:“哦,神啊,我知道我沒用,我什麼都不是!”他結束後,一個富商接着站起來,捶着胸喊:“哦,上帝啊,我也沒用,癡迷於物質。我什麼都不是!”富商結束後,一個窮猶太人站起來宣告:“哦,上帝啊,我什麼都不是!”富商踢了踢拉比,很不高興地哼哼着:“太侮辱了!那傢伙誰啊?也敢說自己什麼都不是!” 
我們在這兒提到的上帝, 更像是一個老布爾什維克笑話裏的那個。一個能幹的蘇聯共產主義宣傳家死後,發覺身在地獄,迅速說服守衛,離開地獄去了天堂。當撒旦發現他不在時,趕緊去找上帝要人。然而,撒旦剛張嘴跟上帝打了個招呼:“我的主……”上帝就打斷了他:“第一,我不是主,而是一個同志;第二,你腦子有病吧?和一個虛構的生物說話——我根本就不!存!在!第三,儘量簡短,不然趕不上我的黨小組會了。
這就是今日極左所需要的上帝:一個“早就變成了人”的上帝——我們中的一個同志,同時被兩種社會遺棄身份所折磨——不僅“不存在”,還得自己知道這事,接受他被抹去的事實,完全忽略那些維繫聖靈(黨派、 解放組織)信徒的愛。

3.
一則關於耶穌的好段子:在辛苦佈道和神蹟表演後,爲了得到放鬆,耶穌決定去加利利海邊來一個短暫休假。和門徒比高爾夫時,出現了一個難打的球。耶穌沒打好,球落到水面上了,然後他就使出慣用的伎倆:跑到水面上去彎腰撿球。當耶穌再次嘗試打這個難球時,那個門徒告訴他——這個球非常難打,只有像老虎伍茲那種人才能做到;耶穌回答說:“去他媽的,我是上帝的兒子,老虎伍茲能做到的我也能!”說完,又擊一球。球再次落水,耶穌再次表演水上行走撿球。正在這時,一隊美國遊客經過,其中一個注意到這個情形,轉頭問門徒:“我的天,那傢伙誰呀?以爲自己是耶穌嗎?”門徒答道:“不是,那混蛋以爲自己是老虎伍茲呢!”
多重身份標籤就是這麼一回事:沒有誰,包括上帝,就直接是他本尊;每個人都得有個外界認可的假身份。

4.
上世紀30年代中期,土耳其共產主義作家帕內特·伊斯特拉蒂訪問蘇聯,正值蘇聯大清洗和公審時期,一個蘇維埃的衛道者試圖說服他針對敵人實行暴力的必要性,引用諺語:“打不破雞蛋就做不成煎蛋餅。”伊斯特拉蒂簡潔地回應:“好吧,碎雞蛋我看到了,但你的煎蛋餅在哪?對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強加給希臘的節儉舉措,我們也應該這麼說:希臘人完全有權利質疑,“好吧,爲了整個歐洲,我們正在打碎雞蛋,但你們一直說好的,我們的煎蛋餅在哪?” 

5.
一個老笑話,蘇聯官僚式社會主義和南斯拉夫自我管理式社會主義的區別:在俄國,代表們自己開豪車,而在南斯拉夫,老百姓通過代表們乘坐自己的豪車。

6.
20世紀60年代早期的一個笑話,很好地詮釋了預設信念的自相矛盾。尤里·加加林,第一位宇航員, 在造訪太空之後,受到尼基塔·赫魯曉夫的接見。他堅定地告訴總書記:“同志,你知道,我上天的時候,看到有上帝和天使的天堂——基督是對的!”赫魯曉夫衝他嘀咕:“我知道,我知道,但保持默, 別跟任何人講!”第二個星期,加加林造訪梵蒂岡,受到教皇接見,他鄭重地告訴教皇:“神父,你知道,我上天的時候,發現那裏既沒有上帝也沒有天使……” “我知道,我知道,”教皇打斷了他,“但保持沉默,別跟任何人講!

7. 
一幕場景的意義會因爲主觀視角的變化而徹底改變。在一則經典的蘇聯笑話裏,勃列日涅夫死後下了地獄,然而,因爲生前是大牌的領導人他得到轉一圈看看和挑房間的特權。當嚮導打開一扇門時,勃列日涅夫看到沙發上坐着赫魯曉夫,正把瑪麗蓮·夢露放在腿上胡啃亂摸。“就這個房間吧!我也不怎麼挑。”他興奮地喊道。“別太性急,同志!這間地獄房不是給赫魯曉夫的,是給瑪麗蓮·夢露的!” 嚮導駁斥道。

8.
一個拉比很絕望,去找上帝,問應該怎樣對付讓他非常失望的壞兒子;上帝冷靜地回道:“和我一樣:寫本《新約》 !” 
以這樣一種方式,上帝走下神壇,牽涉人世,步入人羣,顯現在一個東德的經典笑話中。尼克松、勃烈日涅夫和昂納克一起見了上帝,詢問他們國家的未來。對尼克松,上帝說:“到2000年,美國會變成共產主義!”尼克松轉身而泣。對勃烈日涅夫,上帝說:“到2000年,蘇聯會被XX統治!”勃烈日涅夫也轉身而泣;最後,昂納克問“那我深愛的東德會怎樣?”上帝轉身而泣。
這兒還有個終極版:三個俄羅斯人被關在盧比揚卡監獄的同一個牢房裏,都是政治犯。相互認識的時候,第一個說:“我因爲反對波波夫給判了五年。第二個說:“啊,但後來黨的路線變了,我因爲支持波波夫給判了十年。第三個最後說:“我被判終身監禁,我就是波波夫。”

9.
一個蘇聯的老笑話,一個顧客到銀行表示想存100盧布,但擔心存款的安全。銀行職員告訴他,銀行會保證存款安全,但顧客問:“萬一銀行倒了呢?”銀行職員告訴他,中央銀行也會爲所有的地方銀行和它們的存款提供擔保。顧客繼續懷疑:那萬一中央銀行也倒閉了呢?銀行職員回應:“那麼蘇聯政府會擔保所有的存款!”顧客仍然不放心,把風險提到了最高:“那萬一蘇聯自己也倒了呢?”聽到這兒,銀行職員爆發了:“能趕上蘇聯消失這麼精彩的事!你別告訴我你連這破100盧布都捨不得!”

10.
幾年前,在聖克魯斯,政治正確的首都之一,在它的大學裏,我被告知他們正在發明一種笑話,好笑但沒有羞辱和傷害,甚至連對某人的取笑也沒有,如“當一個三角碰到一個圓會發生什麼?”不岀所料,我馬上反擊:我纔不關心一個三角碰到一個圓會發生什麼呢;笑話的樂趣就在於必得有人被傷害、 被羞辱……但如果我當時錯了呢?就此錯過了一種讓笑話好笑的純粹形式,一種形式遠勝於其直接內容的笑話?可話說回來,性通常不也是被拿來說事,而非就事論事嗎?當然,問題在於,這個形式可以單獨起作用嗎?還是需要“一點現實的料”,一些從某種意義上說和“髒話題”(性、 暴力)有關的,比較實在的內容?
一個始自蘇聯時期的,非常愚蠢的(非政治的!)俄羅斯笑話,兩個陌生人坐在一列火車的同一個車廂裏,經過很長時間的沉默,其中一個突然跟另一個說:“你操過狗嗎?”另一個很喫驚,應道“沒——你有過?”“當然沒有!那太噁心了。我就是找點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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