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每經記者 宋美璐  畢媛媛    每經編輯 梁梟    

“大型演出活動實行實名購票和實名入場制度”“演出舉辦單位面向市場公開銷售的門票數量不得低於覈准觀衆數量的85%”“建立大型演出活動退票機制”……

9月12日,文化和旅遊部、公安部聯合發佈《關於進一步加強大型營業性演出活動規範管理促進演出市場健康有序發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加強對5000人以上的大型營業性演出活動(以下簡稱大型演出活動)的規範管理。

該通知引發行業振奮,業內紛紛轉發鼓掌。通知落地或將有效打擊黃牛黨們。一位黃牛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通知發佈後,原本一個月能掙2萬元,之後可能只能掙1萬元了。

今年線下演出市場火爆,但“粉絲搶不到票”“黃牛開出天價”的情況也多次出現。在強實名制規則下,“代搶”生意風生水起,有黃牛甚至會“偷票”。

行業苦“黃牛”久矣,粉絲爲什麼買不到票?主辦方真的與黃牛“勾結”嗎?此次力推強實名效果幾何?強實名又帶來哪些新問題?帶着疑問,記者採訪了多位業內從業者,試圖還原繁榮演出市場的另一面。

周杰倫演唱會上海站又現出票秒罄,黃牛票溢價11.5倍

剛剛過去的2023年暑期,全國演出市場呈現繁榮景象。據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演出票務信息採集平臺數據監測分析,暑期全國演出市場(不含娛樂場所演出)場次11.02萬場,較去年同期增長301.53%;演出票房收入102.77億元,較去年同期增長792.41%;觀演人數3256.19萬人次,較去年同期增長806.70%。

其中大型演唱會、音樂節場次411場,票房收入25.92億元,觀演人數410.06萬人次。

在上個週末(9月9日),多場演唱會“風暴”般席捲全國,張學友、楊千嬅、周杰倫、薛之謙、華晨宇、五月天、伍佰、Westlife、李榮浩等衆多歌手均在各地開辦演唱會。

然而,市場火熱背後卻隱藏着“黃牛”橫行的問題,二手市場上的溢價程度令人咋舌。

以9月7日周杰倫天津演唱會爲例,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某黃牛處獲悉,內場票原價爲2000元,位置較好的已漲至2.5萬元,溢價足足11.5倍。即便連開四天,周杰倫演唱會仍然一票難求。“天津周杰倫演唱會價格上天,太原周杰倫演唱會票價已漲,上海周杰倫演唱會代拍繼續接,後期天價!”該黃牛在朋友圈表示。

周杰倫演唱會上海站將於10月12日至10月15日舉行,連唱四天,演唱會官方票務平臺爲大麥、貓眼以及票星球。9月12日18點,周杰倫演唱會上海站門票開搶,“搶不到票”“秒沒”的歷史重演。

根據大麥、票星球、貓眼三個平臺公佈的演唱會門票數據,周杰倫演唱會上海站共放出超11萬張門票,而單單大麥平臺上就有378萬人標記了“想看”。

黃牛沈康告訴記者,黃牛手中的票大致有四種來源渠道:通過人工或者機器在平臺搶票,來自“主辦方”和贊助商等渠道的票,同行之間的轉票以及市場上粉絲或路人買到的票。四種當中佔比最多的仍然是平臺搶票,依賴更豐富的經驗、更多搶票的人再加上機器等輔助,黃牛能搶到票的概率遠大於粉絲。

據一位接近主辦方的業內人士透露,除了搶票之外,黃牛還會從主辦方和贊助商等渠道獲取門票。這些門票可能是主辦方爲了宣傳和推廣活動而發放的,也可能是贊助商爲了宣傳自己的品牌而發放的。這些門票通常不會出現在平臺上,而是直接流向黃牛手中。

沈康則向記者表示,一線城市如北京、上海對通知執行相對到位,但也有許多城市也許存在漏洞。假設一場演出有5000座位,30%的內部票就達到了1500張,其中黃牛可操作的空間可想而知。

據“汪蘇瀧2023世紀派對巡迴演唱會”出品人王欣明稱:“我們巡演到目前每一站公售率不低於75%,但這依舊滿足不了歌迷的需求。”

記者統計了熱門歌手在大麥初始開售時全場可售門票總張數,即便是同一個場館,可售張數也有較大差距。以浦發銀行東方體育中心爲例,汪蘇瀧可售張數爲單場6650張,任賢齊兩場7568張,林子祥4878張,梁詠琪5500張。

早在2015年、2016年,演出市場就不時出現囤票捂票、與“黃牛”勾連炒票等問題。2017年,原文化部出臺了《文化部關於規範營業性演出票務市場經營秩序的通知》,其中規定“面向市場公開銷售營業性演出門票數量不得低於總票數的70%”。

演出市場利益鏈:黃牛扮演重要角色

演出市場票務的種種亂象,引發了公衆對於“主辦方和黃牛勾結”的質疑。不少粉絲稱“主辦方就是最大的黃牛”,他們將票源大量賣給黃牛以獲取更高利潤,只將少量的票放在平臺上供粉絲搶購。

對於箇中邏輯,沈康對記者表示:“有些拼盤演唱會中藝人的出場費很高,如果所有票都按照原價銷售,可能會導致票房不佳無法回本,因此主辦方可能選擇將部分票賣給黃牛以降低風險;有些歌手的演唱會不好賣,主辦方爲避免場地空出一半,也可能會選擇將票賣給黃牛。此外,一些核心座位,主辦方可能會認爲按照正常內場價銷售不值得,因此會提前將票鎖定高價賣給黃牛。”

但當記者就相關問題詢問其他從業者時,又得到另一種說法。

創娛無界出品的泡泡島音樂節就曾因黃牛鎖票售罄後又重新放出大量餘票,被不少用戶指責與黃牛勾結。據創娛無界CEO張翀碩介紹,黃牛通過機器或者人海大量鎖票但不付款,導致前臺顯示票很快售罄,但後期黃牛並未支付,於是出現大量回流票。“我們開票58分鐘的時候,突然迴流了幾千張2000多張。”

迴流票讓很多沒搶到票又高價買票的粉絲感覺受到了欺騙,發起退票潮。張翀碩稱,這次退票潮造成了至少1000萬元的票房損失。

張翀碩認爲,資深從業者不會和黃牛合作,“可能有一些沒聽過的主辦方會這樣做,他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但這樣的公司往往沒有能力構建一個有熱度的產品,拿不到優質的資源。”

王欣明則表示,黃牛是嚴重擾亂市場的存在。“大熱項目絞盡腦汁找票源倒賣。熱度一般的項目,從各種渠道低價收票低價倒賣。演出成本他們一分錢沒出,卻賺得盆滿鉢滿,這是嚴重的投機倒把行爲。”王欣明說。

“如果像飛機、高鐵一樣強實名,所有的演出票務都不能有流通性,黃牛治理就會好很多。”張翀碩表達了行業內很多人的聲音。

據瞭解,現在在平臺購票都要求輸入身份信息,一人一證一票,但大多數在最終檢票環節並未查驗人票是否對應,也就是說,任何人拿着票都可以進入演出場館。

8月,TFBOYS十年之約演唱會引發廣泛關注,其中強實名制也是關注點之一。不管是票務平臺購票時還是社交平臺,主辦方和平臺方都多次提醒強實名的要求:“演唱會當天嚴格執一票一證規定,現場將有閘機驗證人臉。”演出前,粉絲和黃牛都在猜測,強實名是否能夠真正落地。對黃牛來說,這更像一場賭局,賭贏了就賺得盆滿鉢滿,賭輸了就是“傾家蕩產”。

在頻繁的宣傳與警示下,很多黃牛採取了保守的代搶,即提前錄入粉絲信息,用粉絲身份證件去買票,代搶價一度炒至上萬元。能搶到票的仍是少數,一位黃牛告訴記者,他千人的團隊也只搶到了4張。而強實名制也讓票務後續流通困難,避免了層層加價的可能。

但也有黃牛選擇鋌而走險,錄入虛假身份信息。演出當天,就有粉絲在社交平臺上稱,在黃牛那裏收的票綁定的身份證是“1949年出生”,但自己仍順利進入場館。“演出剛開始時確實查得很嚴格,連手幅、應援物都不讓帶。但後面由於人太多,管理越來越松,就比較隨意了。”

業內:強實名需要配套退票通道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上海是最先推進強實名制的城市,緊接着北京、成都、武漢等城市相繼推出強實名要求。記者查詢發現,以蔡依林演唱會爲例,其在上海等城市均採用強實名、可退票的方案,在鄭州、深圳等場次未採用強實名。在合肥的演唱會雖然採取了強實名制,但同時也允許轉贈,這就意味着存在後續流通的可能,因此被一些歌迷吐槽爲“軟實名”。

強實名在限制黃牛方面的確發揮了重要作用。今年,“汪蘇瀧2023世紀派對巡迴演唱會”已經在北京、武漢、廣州等多地開啓,部分城市實行強實名。據王欣明介紹,相比其他未強實名場次的演唱會,強實名場次後臺異常訂單(比如同一個IP一直下單)少了很多。

通知發佈推進強實名後,搶票的職業黃牛和粉牛減少了,普通用戶搶到票的概率更大,但也帶來了新的問題。

消費者層面,買到票但因特殊情況無法前往演唱會現場的消費者也會出現轉票難的問題。實施強實名的同時,通常會開啓退票通道,在演出前48小時或24小時有一次或兩次退票機會,但超過時限會收取一定的手續費,通常爲20%。這無形增加了消費者的負擔。

王欣明認爲,強實名仍然不夠明晰。實施中,各方相對會比較難受。對於門票秒罄的熱門演出影響可能較小,但非大熱的演出項目則不太好過。

受報批、場館檔期等原因影響,有些演出開票到演出時間間隔很短,再加上退票、二次開票,可能會出現二次賣不完的情況,進而影響主辦方收益。“演出是一盤大棋,不能只看優質項目,而不管中游項目的票房收益。”王欣明說。

張翀碩也表達了相似的觀點:“強實名就要開啓退票通道。如果有這個規定,那對主辦方就有個考驗——你的自信夠不夠,你對你的產品有沒有自信?在沒有黃牛來搶票的情況下,真實用戶一次性買票能買完嗎?”

“黃牛是一個擾亂市場的存在。強實名在長遠來看是趨勢,但市場需要一個規則:既能保護消費者的權益,又能保護項目的口碑和主辦方的權益,進而促進演出行業的良性發展。”王欣明說。

(應受訪者要求,沈康爲化名)

封面圖片來源:視覺中國-VCG11114097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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