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無法完成融資，美國互聯網貨運平臺Convoy在10月19日宣佈關閉運營，成爲2023年倒下的又一獨角獸。

Convoy在19號當天關閉了核心業務運營，取消所有的訂單，解僱了大部分員工，且沒有資金付遣散費。但Convoy還不會立刻宣佈破產，丹·劉易斯表示，公司接下來還將探索和評估可能的戰略選擇。據估計，關閉業務運營後，Convoy的資金應該還可以維持公司運營數週時間。

Convoy的倒下非常突然。Convoy是美國最大的互聯網貨運平臺之一，成立以來僅融資額累計就超過了10億美元。上一輪融資是2022年4月的E輪，融資額2.6億美元，估值達38億美元。Convoy的投資者陣容明星大咖雲集，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比爾蓋茨、美國前副總統阿爾·戈爾等人都是其股東。

在發給公司員工的內部信中，Convoy首席執行官丹·劉易斯（Dan Lewis）表示：“過去4個月來我們探索了所有可行的戰略選擇，結果就是我們今天的處境。”他解釋道，美國貨運市場的大幅衰退和資本市場收縮導致尋找收購方變得困難。

2023年美國一級市場的融資形勢不斷惡化，Convoy不過是最新的犧牲品而已。根據NVCA（美國創投協會）的最新預測，2023年美國VC們的總募資額預計爲570億美元，與2022年相比下滑了67%之多。IRR轉負、DPI遙遙無期，嚴重打擊了LP們的出資信心。這一輪調整，恐怕還遠遠沒有摸到底部。

亞馬遜“高P”創業，天使輪就大佬雲集

Convoy於2015年創立於西雅圖，其業務類似於中國的滿幫，專門用數字化平臺幫助對接卡車司機和貨運公司，以提高物流效率。兩位主要創始人丹·劉易斯和格蘭特·古德爾（Grant Goodale）都是前亞馬遜高管。

他們的創業想法最初源於對傳統供應鏈痛點的感知。丹·劉易斯曾表示，當時美國龐大的物流運輸行業基本上是“離線”的狀態，這使得很多問題無法解決。例如，卡車司機一般通過打電話給貨運經紀人的方式來接活，效率很低；在運輸過程中，卡車司機對交通延誤等風險無法預判，不能做出長遠的規劃；貨主那一邊，也無法準確獲知貨物位置的信息。丹·劉易斯用一個數據描述了這種低效：美國每天都有大約35%的貨運卡車處在空駛狀態。

作爲前亞馬遜的“高P”創業，Convoy一出道就備受投資者追捧。2015年天使輪的估值約6000萬美元，投資者包括來自紐約的老牌精品投行Allen&Co，以及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LinkedIn聯合創始人裏德·霍夫曼，《時代》雜誌、Salesforce的老闆馬克·貝尼奧夫等業內大佬。後續輪次中投資Convoy的機構也都來頭不小，包括比爾·蓋茨，Alphabet，美國前副總統戈爾創立的Generation Investment等。

無需爲融資發愁的Convoy，業務版圖擴張的非常之快。在關閉運營前，其平臺上有超過40萬名卡車司機，其客戶不僅有大量的中小型貨主，還有許多大型公司，比如寶潔、聯合利華，還有美國零售巨頭家得寶等。

Convoy用諸多創新來解決上面提到的傳統貨運行業的痛點：使用深度學習技術來匹配卡車的負載，儘可能提高卡車的滿載率，減少空駛；運用物聯網技術，實現讓貨主實時查看貨物的狀態信息。Convoy還做到了在48小時內向卡車司機支付費用，傳統上卡車司機的收款週期長達兩個月之久。

Convoy還推出了顛覆性的Convoy Go服務，這是一種“共享拖車”服務，簡單來說就是由Convoy爲客戶提供拖車，使得客戶可以在卡車司機到達之前預裝拖車，把卡車司機的等待時間減少到了極致，以儘可能提高效率。

2022年上半年，Convoy迎來了自己的巔峯。一方面疫情期間的經濟刺激政策導致了物流運輸行業的大繁榮，數據顯示2022年美國卡車司機數量同比增長了28%之多。另一方面，全球創投市場也正處在泡沫的頂點，Convoy的融資非常順利。

2022年4月，Convoy宣佈了E輪融資，其中包括1.6億美元的股權融資，投資者是來自英國的兩家機構Baillie Gifford和T． Rowe Price；1億美元的風險貸款，來自Hercules Capital；另外還有由摩根大通提供的1.5億美元的信貸額度。融資後Convoy的估值達到了38億美元。

創始人：公司死於一場“完美風暴”

但是，盈利是Convoy始終未能解決的一個大問題。

Convoy創立之後被稱之爲“貨運版Uber”。曾經有媒體記者問丹·劉易斯，Convoy會不會也像Uber一樣盈利困難，丹·劉易斯答道不會，因爲“貨運本身就是一個有利可圖的行業”。

而從實際情況來看，丹·劉易斯有點過於樂觀了。創業8年時間，Convoy依然需要依靠融資輸血。

在2022年6月、10月和2023年2月，Convoy連續宣佈了三輪裁員，將員工總數從高峯時的1500餘人縮減到了僅剩500人左右。對於如此大規模的裁員，丹·劉易斯2023年2月在linkdin上發文解釋，裁員是爲了“整體運營更高效，加快我們的盈利之路”。丹·劉易斯還順帶稱讚了Convoy將客服AI化的成果。他表示，自動化程度的提高改變了人員配備的需求，這是Convoy運營方式向前邁出的一大步。

現在看來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首先是進入2022年下半年之後，美國貨運行業很快從繁榮轉入蕭條。雖然Convoy沒有披露業務數據，但可以從它的主要競爭對手那裏一窺端倪。財報顯示，2023年二季度，美國最大的卡車經紀公司C.H． Robinson毛利潤同比下降了45%；Convoy主要的對手、Uber旗下的Uber Freight總收入同比下滑30%。與此同時，2022年下半年之後，加息刺破了一級市場的泡沫，獨角獸融資形勢急轉直下。

兩方因素的夾擊之下，不能盈利的Convoy面臨着巨大的生存危機。2023年8月，The Information稱Convoy聘請了高盛，來幫助尋找融資和探索被併購的可能性。當時傳出的潛在的買家包括沃爾瑪、亞馬遜。

但這一努力未能成功。丹·劉易斯在內部信中寫道：“我們同時面臨貨運市場的嚴重衰退和資本市場的收縮，這兩件事同時發生，釀成了一場‘完美風暴’，摧毀了公司的發展，也摧毀了理論上存在的戰略收購者。”

丹·劉易斯進一步表示，雖然公司已經進行了痛苦的全面成本削減，但仍不足以讓公司在沒有外部資金注入的情況下實現財務的可持續。而在過去一年半以來，急劇的貨幣收縮政策極大地抑制了投資興趣，後期企業在私募股權市場上被認爲無利可圖，併購活動大幅萎縮，而且Convoy的大多數潛在戰略投資者也同樣受到貨運市場崩潰的影響，種種因素使得達成交易異常困難。

一句話總結，丹·劉易斯認爲Convoy的倒下“非戰之罪也”，而只是一場更大危機的犧牲品而已。丹·劉易斯堅信Convoy的創新並非沒有價值。他寫道，託運人想要Convoy，承運人想要Convoy，市場也想要Convoy，“我們仍然相信（Convoy的創新）將是這個行業的未來”。

美國LP普遍虧錢追着要DPI

丹·劉易斯的說法並非沒有依據，美國一級市場的確面臨着史上罕見的“水乾魚死”的窘境。年初硅谷銀行的破產事件雖然已經得到解決，但這一年來市場形勢並未好轉，反而在持續的惡化。

根據NVCA（美國創投協會）的最新預測，2023年美國VC們的總募資額預計爲570億美元，與2022年相比下滑了67%之多。

這種級別的下滑，很可能會對整個行業造成中長期的影響，而不僅僅在於短期。實際上，很多人認爲美國一級市場正在發生潮水方向的改變：過去十多年裏，美國的VC/PE行業長期爲LP們創造着兩位數以上的IRR，在各大類資產中是一枝獨秀。但是根據NVCA的監測，2022年Q4和2023年Q1整個行業的總體IRR分別是-18.4%和-16.8%。這使得美國的機構投資者們開始討論起“風險投資敞口過高”的問題了，而僅僅在一年以前，“通過加大配置風險投資提升整體收益”的信念似乎還牢不可破。

近期美國各大高校捐贈基金陸續披露了年報，數據展示出的情況都非常類似，那就是對VC/PE的配置嚴重拖累了整體業績，使得總回報率非常低甚至爲負。

斯坦福大學捐贈基金本財年獲得了4.4%的正回報，而斯坦福管理公司首席執行官羅伯特·華萊士表示：“過去一年中，大多數資產類別的強勁業績被我們的風險投資和成長型股票投資組合的損失所部分抵消。”

弗吉尼亞大學捐贈基金的總回報率是2%，而其私募股權和風險投資組合回報率是-5.3%。

麻省理工學院捐贈基金總回報率爲-2.9%，其財務主管格倫·肖爾稱，“風險投資組合公司估值的縮減”是導致整體投資回報率爲負的原因。

除了IRR之外，美國的LP們也在爲DPI頭疼，這嚴重製約了它們繼續出資的能力和意向。美國的FOF基金HighVista Strategies風險投資板塊聯合負責人Kirsten Morin近期對媒體表示，許多新GP在泡沫時期輕易獲得了資金，現在LP將追究它們的責任。後果之一是許多基金下一次的募資都被迫推遲，直到它們的上一期基金獲得良好的DPI。這意味着，過去幾年全球VC/PE市場的高度繁榮，可能只是一段非常時期的特殊現象而已，它並不是可持續的。

這一輪調整也還遠遠沒有到底的意思。10月19日，全球PE老大黑石披露了一份大大低於預期的三季報，導致其股價當天暴跌了7.9%。黑石報告的每股可分配收益爲94美分，低於分析師平均預期的1.01美元，主要原因是退出活動的顯著下降。募資方面，黑石的AUM在突破萬億美元之後，也停止了持續十多年的增長。

2023年9月份，Arm、Instacart、Klaviyo、Birkenstock等大型企業接連上市，曾經讓很多人期待美股IPO市場的恢復，從而帶動退出回暖。但現在看來這一希望已經落空，因爲這些公司都很快破發，粉碎了其他VC/PE投資的公司短期內通過IPO退出的希望。實際上，看到這些“先烈”的表現，一些VC/PE轉而勸說它們投資的後期公司推遲IPO計劃，直到利率穩定下來。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投中網 （ID：China-Venture），作者：陶輝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