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霖 梁國傑

11月17日，馬爾代夫新任總統穆伊祖將正式宣誓就職。在不少美印等國媒體的相關報道中，“親華派”穆伊祖在今年的大選中戰勝“親印派”前總統薩利赫，被解讀爲“馬爾代夫對外政策轉向的前兆”，象徵着中國“在印度洋方向的地緣政治博弈中再下一城”。這種動輒以冷戰思維抹黑國家間正常交往，蓄意挑動地緣摩擦的言論，本質上是在掩蓋美印兩國對馬爾代夫政策的一個階段性失敗。

處於印度洋貿易航線要衝的馬爾代夫，在全球化受挫和地緣博弈升溫的時代背景下，逐漸從一個南亞次大陸邊緣的羣島，演變爲具有一定區域影響力的地緣戰略節點。印度作爲南亞地區的傳統大國，始終將馬爾代夫視爲其勢力範圍。馬爾代夫也一度將與印度建立“楷模友誼”視爲其外交政策的重要內容。馬爾代夫與印度之間親密關係的基礎是防範區域恐怖主義外溢導致的國家安全風險。然而雙方在開展全方位合作的過程中，由於地理位置毗鄰，國家體量相差懸殊，加之印度長期以來自詡爲南亞領袖，使馬印關係呈現出一定的從屬特徵。2009年，泰米爾伊拉姆猛虎解放組織的覆滅，極大緩解了馬爾代夫在國家安全方面的焦慮，也促使其尋求更利於本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內外政策。

近年來，後冷戰時代美國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動盪頻出，使得印度洋方向的大國博弈漸趨升溫，儼然形成一個地緣政治漩渦，將域內和周邊國家裹挾入內。身處漩渦之中的馬爾代夫，其內政和外交不可避免地受到國際局勢的影響，但起決定性作用的仍是馬爾代夫經濟社會發展的內生訴求。

2013年，亞明當選爲馬爾代夫總統，其任內政績主要集中在經濟領域。爲了改變旅遊經濟佔比過高的產業結構，亞明嘗試發展馬爾代夫版“經濟特區”，通過扶持漁業和啓動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等舉措，推動馬爾代夫經濟的多元化發展。參與共建“一帶一路”，則爲亞明政府實施上述計劃提供了資金、技術、市場等方面的支持。在中國政府和企業的援助下，馬爾代夫完成了中馬友誼大橋和維拉納國際機場的建設與修繕工作，提升了旅遊業服務能力及民衆生活質量。2010至2019年，中國一直是馬爾代夫最大的旅遊市場。而在數字經濟和應對全球氣候變暖等關乎馬爾代夫未來發展甚至是國家命運的議題上，中馬兩國亦有着廣泛的合作空間。

同時，亞明政府也在嘗試維繫與印度和美國的合作關係。在政府交往層面，保持與印美兩國的高層互訪；在產業合作層面，招攬塔塔、喜來登、希爾頓等印資和美資企業，幫助馬爾代夫完善基礎設施建設與提升旅遊業服務水平；在地區安全層面，保持與印美兩國軍方在反恐領域的合作等。儘管如此，印美兩國政府對馬爾代夫與中國關係的不斷升溫仍心存芥蒂。2018年2月，馬爾代夫出現政治危機，美國特朗普政府藉機向亞明政府施壓，要求後者放棄以行政手段壓制反對勢力，並插手當年的馬爾代夫總統選舉。最終，反對派馬爾代夫民主黨候選人薩利赫擊敗亞明，贏得大選。

薩利赫主政後，對內清算亞明政府的政策路線，努力營造清廉、民主、維護國家主權與國家利益的政府形象；對外則積極回應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並嘗試迴歸“印度優先”的外交傳統，修復與印度的關係。時任美國國務卿蓬佩奧2020年10月訪問馬爾代夫時公開承認，薩利赫當選後的兩年時間裏，美國向馬爾代夫提供了4000萬美元的各類援助。美國國防部在其2019年出臺的《印太戰略報告》中，8次提到馬爾代夫，將其列爲須重點發展的“新興夥伴”。2020年，美國和馬爾代夫還簽署了防務協議。

然而，薩利赫的親美路線和“印度優先”戰略在經濟民生領域並未取得足夠亮眼的成績，是其在2023年總統選舉中落敗的主要原因，這也被廣泛視爲穆伊祖主政後需要重點關注的一大議題。馬爾代夫迄今仍未走出因疫情打擊遭遇的經濟困境。世界銀行10月初指出，到2026年，馬爾代夫將不得不償還高達10.7億美元的外債。惠譽評級之後也對馬爾代夫“高額且不斷上升的政府債務、低外匯儲備”發出了類似警告。

從履歷看，穆伊祖的工程學教育背景和經濟部門任職經歷，將利於他制定更加務實的內外政策。穆伊祖擁有倫敦大學結構工程學學士和碩士學位，以及英國利茲大學的土木工程博士學位。2013至2018年，擔任馬爾代夫政府的住房和環境部長，參與了中馬友誼大橋等一系列基礎設施建設工程。2021年，當選爲馬累市長。除此之外，穆伊祖還擔任過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馬爾代夫行長。以上經歷，將有助於穆伊祖在總統任上處理好國內經濟發展與外部地緣政治之間的關係，在地緣政治夾縫中找到一條符合絕大多數馬爾代夫人利益的可持續發展道路。

相比中美兩國，印度在發展與馬爾代夫關係方面擁有天然的地緣優勢，但它對待周邊國家的俯視姿態使其難以被信任，它也尚不具備幫助馬爾代夫經濟實現健康可持續發展的能力。美國則僅把馬爾代夫定位爲一枚地緣政治棋子，無意爲後者的長遠發展投入更多資源。中國憑藉自身的經濟體量和輻射能力，可以爲馬爾代夫經濟持續注入動力，但二者地理位置相隔較遠，兼有美印等國媒體的蓄意抹黑，以及美印等的政治干預，使中馬關係的發展頻遇干擾。就中馬關係而言，中方秉持和平發展、互利合作、共同繁榮的理念，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與馬爾代夫人民的根本利益相契合，這是中國與穆伊祖領導下的馬爾代夫建立更緊密合作關係的重要基礎。

作爲一個主權國家，馬爾代夫有自主選擇確定其外交政策的權利。穆伊祖政府的外交政策也有可能受國內外環境影響而發生不可預知的變化。然而，我們相信，爲最大限度滿足本國民衆的經濟社會發展訴求，穆伊祖政府大概率會努力在各大國間維持等距外交，這將爲中馬關係穩中向好創造機遇。（作者分別是大連大學人文學部歷史學院講師、大連大學環印度洋島國研究中心研究員，大連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大連大學環印度洋島國研究中心執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