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六載(747),唐朝爲廣求天下之士,舉行了一次特殊的考試。

鄉野之士躊躇滿志奔赴京城,渴望將一身業藝售予帝王家。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布衣之士無有第者”。

主持考試的宰相李林甫上表祝賀皇帝“野無遺賢”。言下之意,人才都被皇帝網羅進朝廷了,這些自擬珍珠的鄉野之士,不過是些普通的石頭罷了。

這些“石頭”之中,有一個人名叫杜甫。

四年後,天寶十載(751),杜甫向朝廷獻《三大禮賦》,受到唐玄宗的關注,使待制集賢院,命試文章,主試者還是李林甫。杜甫還是沒有得到一官半職,從政的希望再次破碎。

後來,杜甫在《奉贈鮮于京兆二十韻》中寫道:“破膽遭前政,陰謀獨秉鈞。微生沾忌刻,萬事益酸辛。”滿腹怨氣直指心胸狹隘的李林甫。

奸相盤踞朝堂,遮天蔽日;賢才有志難伸,備受壓迫。這樣的朝廷,怎麼能不衰敗呢?

到了唐憲宗時期,宰相崔羣指出:“人皆以天寶十五年祿山自范陽起兵,是理亂分時,臣以爲開元二十年罷賢相張九齡,專任奸臣李林甫,理亂自此已分矣。”盛唐的轉折點不是安史之亂,而是李林甫專權。

這一觀點影響極爲深遠。《新唐書》將李林甫列入《奸臣傳》,《資治通鑑》羅列了他的諸多罪狀。此後,人們謳歌開元盛世,腦海中總會閃過姚崇、宋璟、張九齡這些賢相的名字;而回憶起帝國的墜落,免不了要責怪李林甫一番。

用好人,有好政;用惡人,自然就有惡政,這是世俗的看法。

安史之亂後,唐玄宗逃到蜀地,曾與裴士淹比較開元天寶時期的卿相。論及李林甫時,唐玄宗說:“嫉賢妒能,亦無敵也。”隨後,裴士淹問道:“陛下何用之久耶?”唐玄宗卻沉默了。

李林甫任相十九年,是唐玄宗時期任期最長的一位宰相,而且,李林甫任相前期,帝國繁榮之景達到了極盛。這似乎不是一個單純的“用惡人”問題。

唐玄宗的沉默意味着一個難以開口的答案。

李林甫。圖源:影視劇照

01

先來簡單回顧一下李林甫之前的宰相們。

我們知道,唐初行三省制,中書出令,門下封駁,尚書執行。三省長官在政事堂議事,這就是宰輔中樞。唐玄宗改政事堂爲“中書門下”,宰相們有了常設機構,這一機構掌握了從決策到執行的全部權力,其他部門淪爲下級單位,以分工爲特徵的三省制名存實亡。

這個變化體現了一點:權力正在集中。

開元元年(713),玄宗任命姚崇爲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姚崇早在武周時就當過宰相,以幹吏著稱。史稱:“是時上初即位,務修德政,軍國庶務,多訪於崇,同時宰相盧懷慎、源乾曜等但唯諾而已。崇獨當重任,明於吏道,斷割不滯。”但姚崇不僅長於吏道,還精於權術,入相不到兩個月,就將宰輔張說和劉幽求擠出中樞。

一日,姚崇在退朝後故意拖曳腳步,裝做有足疾的樣子。玄宗問:是不是很痛?姚崇答道:痛楚不在腳上,而在心裏。岐王是陛下愛弟,張說是朝中輔臣,他祕密出入岐王家中,恐怕岐王要爲張說所誤,所以我很擔憂。於是,唐玄宗將張說貶到相州。之後,姚崇又上奏稱劉幽求對所任“散職”不滿,“兼有怨言”,玄宗貶劉幽求爲睦州刺史。

在姚崇的排擠之下,其餘宰輔要麼被逐出朝堂,要麼唯唯諾諾只會順從,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主次分明、沒有掣肘的中樞。

姚崇。圖源:網絡

開元四年(716),姚崇罷相。大刀闊斧的改革已經完成,政治走上了正軌,就需要一個守成式的人物上臺。於是,耿直的宋璟成了主相的人選。不過,宋璟拘泥成法,爲相三年,招致衆怨被罷免。

被姚崇趕走的張說,在地方歷練一番,反倒成爲了一個出將入相的全才,再次進入中樞。他先是打壓武將出身的宰相王晙,後與御史大夫崔隱甫、御史中丞宇文融,各自結黨,相互構陷。開元十四年(726),張說倒臺。

從未止息的內鬥並沒有將國家拖入深淵,反而造就了一個繁榮的盛世。

開元年間的宰相們一般只幹了三年多,少的甚至一年多或幾個月。源乾曜幹得比較久,他不敢與別人爭權,遇事就推讓,大部分情況下就是一個署名的工具人。他一共幹了九年九個月,最後因年老多病罷相。

那些想要有所作爲的宰相,必須主動出擊,傾軋同僚,在掌權之後往往四面受攻,所以很快被淘汰下來。宰輔越獨斷,政敵就越多,就越依賴皇帝,權柄自然就操持於上。而且,這些宰相倒臺之後,一般不再嚴加處分,反而給予名義上的高官以示恩寵。可見,他們並沒有在外朝形成一個有威脅的勢力,否則早就遭斬草除根了。

唐玄宗隱於背後,如火純青地施展制衡之術,能做事就提上來,不能做事的就貶下去。

開元十七年(729)宇文融的任相,就是出於財政上的考慮,他向玄宗提出的括田括戶等措施,增加了政府的收入。宇文融被罷免之後,玄宗曾對大臣說:“卿等皆言融之惡,朕既黜之矣。今國用不足,將若之何。”

在這樣的政治生態中,誰是君子,誰是小人,恐怕很難說得清楚。“嫉賢妒能”不是問題,能不能做事纔是關鍵。

02

那麼,李林甫是如何上臺的呢?

李林甫生於武后時代,是唐朝龐大宗室中的一員。他自小聰明幹練,喜歡遊獵,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接受過學校教育。但這並不是大問題。當時,進士、明經出身的人可以走清流一途,而他通過裙帶關係照樣可以獲得一官半職,然後積累經驗,展現才幹,步步升遷。

開元十四年(726),李林甫得到宇文融的引薦,被授爲御史中丞。當時,朝中隱隱分成了兩派:重文學的張說和重吏治的宇文融。張說一派大都是科舉出身的人,十分厭惡無“文學”之士,宇文融一派則精通理財,擅長處理具體事務。

宇文融曾聯合崔隱甫、李林甫二人彈劾張說,最後兩敗俱傷,唯獨李林甫安然無恙。原來,宇文融在張說罷相之後,窮追猛打,李林甫則選擇果斷抽身。玄宗覺得下面吵得太兇,各打五十大板,兩邊都貶斥一番,就這樣,李林甫得以倖免。

李林甫靈敏的政治嗅覺,成爲他在政治鬥爭中屢屢獲勝的法寶。但是,想要縱橫政壇,光會耍陰謀詭計是不行的。

開元二十一年(733),唐玄宗將宰相蕭嵩與韓休罷免。這是一個信號:朝廷出現了新問題,該換人來治理了。

當時,關中下了一場連綿大雨,糧食歉收,京師出現糧荒,唐玄宗只能移駕東都。這次情況非常糟糕,京畿地區糧價大幅上漲,鬥米達五十錢。在駕幸東都之前,玄宗召見京兆尹裴耀卿,問“救人之術”,裴耀卿主張改革漕運,運糧來關中。之後,玄宗起用裴耀卿、張九齡爲相。

開元二十二年(734),京畿地區下起了大冰雹,關中農業豐產無望,朝廷必須減免農民的賦稅,但這樣就會導致財政缺口越來越大。裴耀卿正在主持漕運改革,張九齡忙着西北的戰事,還需要有人站出來解決財政危機。經過多方考量,李林甫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林甫上任之後,主要就幹一件事:減省開支。

古代王朝到了中期,大都會有積重難返的感覺,主要是因爲官吏越來越多,制度越來越僵化,利益集團盤根錯節。減省冗官,是改革的關鍵所在。尸位素餐的傢伙少了,沒用的部門可以裁撤,經費開支可以減少,百姓也不用應付各式各樣的盤剝。考慮到官場複雜的人際關係,此類改革都是喫力不討好。

李林甫的執行力卻是驚人的。經過大半年的努力,朝廷共減年支、色役等六十五萬八千一百九十八貫(一貫就是一千文);政府召募的勞役,裁了一十二萬二百九十四人;冗官裁了三百多人。臃腫的官僚隊伍得以瘦身,龐大的開支用度砍了不少,這在唐朝歷史上可謂是絕無僅有。

《舊唐書》評價李林甫:“每事過慎,條理衆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恆度。”

李林甫以吏纔出任宰相一職。圖源:影視劇照

03

李林甫任相之後,文學與吏治之爭由隱而顯。

文學一派的領袖換成了張九齡。自武則天時代以來,文學出身的進士在政壇越來越舉足輕重,成爲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他們並非目空一切,只會空談,相反,像張說、張九齡這樣的人都是幹練之才。他們相信,唯有文學教化才能保證官員的品質,像李林甫這樣不知學術的人,可以用,但不能爲相,否則容易釀成大禍。

從牛仙客一事中,我們可以看出兩者的對立。

牛仙客乃是胥吏出身,依靠軍功爬上節度使的位置,在任期間幹了一件非常漂亮的事:在河西地區行和糴之法,節省了大量軍費,使得“倉庫盈滿,器械精勁”。唐玄宗想要讓牛仙客擔任尚書令。張九齡聽後,和唐玄宗大吵了一架,他說:“尚書一職,一般都是讓德高望重的人擔任。牛仙客乃邊隅小吏,目不知書,擔此重任,恐不孚衆望。”唐玄宗又問,封個爵位行不行?張九齡繼續反對。

李林甫則對玄宗說:“苟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還諷刺了一句,“仙客宰相材,豈不堪一尚書!九齡文吏,拘於古義,失於大體。”這句話直接把牛仙客抬高了一個等級,同時指責張九齡狹隘自固。

後來,牛仙客走向相位,沒過幾天,張九齡罷相。

張九齡罷相一事,其中自然少不了李林甫的“讒言攻擊”,但更重要的是唐玄宗的心思。

開元宰相一向以政事成敗以定去留。開元二十四年(736),平盧討擊使安祿山伐契丹叛敵,輕敵冒進,遭致大敗。張九齡堅持斬殺安祿山,玄宗不聽。張九齡並非真的預測到安祿山之叛,而是他主導的東北政策乃是固守,安祿山違背了這一原則。唐玄宗則想要追求武功,“冒進”要比“畏戰”好,所以希望留下一員悍將,再圖進取。恐怕這時,唐玄宗就覺得張九齡已經不適合在相位了。

張九齡像。圖源:網絡

玄宗一朝,均田制趨於崩壞,以均田制爲基礎的租庸調製和府兵制也走向破壞。前者影響的是唐朝的財政,後者影響的是唐朝的軍事力量。所以,唐玄宗越來越需要興利開邊的“事務官”,要開闢財源,要會算天下田土的賬,要在不增加百姓負擔的情況下改革稅制,要招募精兵,要能夠供養一支龐大的軍隊,要改革律法……

李林甫就是這樣“一個精明的行政官員和制度專家”。他從東宮開啓政治生涯,後在國子監任職,又走到御史臺,然後進入尚書省,還當過中書令,六部裏除了工部其他部門都幹過。恐怕沒有人能夠比他更瞭解唐朝的行政機制。

他在任期間,推動了一系列制度改革,有時像一臺機器,有條不紊;有時像一位藝術大師,寫意瀟灑。可以用八個字概括他的風格:去繁就簡,順應形勢。

既然均田制已經破壞,那麼就重新頒佈均田令,量入爲出,徵收賦稅。既然有人廣佔田土,有人家無寸田,就按照財產與人丁情況徵收地稅與戶稅。

既然京城缺糧,那就讓關中百姓不用上交布匹絹麻,全都折換成糧食。既然江南輸糧麻煩,那就讓江南百姓只用上交布匹,朝廷再用這些布匹就近購買百姓手中的餘糧。

既然折衝府已經徵不到兵,那麼就直接召募的長住邊境的兵防健兒,這樣山東(崤山以東)各州郡不必受徵兵之苦,邊地也能擴充軍隊。

……

相比較道德文章,李林甫更相信制度和律法的力量。

《舊唐書》載,李林甫“自處臺衡,動循格令,衣冠士子,非常調無仕進之門”。官員的升遷必須要“循資格”,就算是橫空出世的天才,也得老老實實遵循法度。在那些驚才絕豔,不甘寂寞的文人眼裏,這不正是“嫉賢妒能”的體現嗎?

開元二十五年(737),刑部斷獄,天下死囚只有五十八人,大理寺前門庭冷落,烏鵲竟在樹上築巢。

這是李林甫一生最高光的時刻。

04

開元二十六年(738),朝廷無事,天下和平。唐朝進入李林甫專權的時代,也就是史書上常說的“小人得志”的時代。

其實,李林甫最大的問題,與其說是嫉賢妒能,不如說是迎合上意。

李林甫能夠戰勝張九齡,就是因爲事事站在皇帝這一邊。皇帝想要從洛陽西幸長安,張九齡認爲農收沒結束,不如等農收結束之後,再回長安。李林甫私下說:“長安,洛陽,陛下東西宮耳,往來行幸,何更擇時!”皇帝想要任牛仙客爲相,張九齡反對,李林甫私下說:“天子用人,有何不可。”皇帝想要廢除太子瑛,張九齡認爲“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李林甫私下說:“此乃天子家事,何必與外人商議。”李林甫反覆表達一個意思:天下都是皇帝你的,所有大事都是你的家事。最後,玄宗的想法都得到實現,李林甫的位置也越來越穩。

玄宗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宰相,來打造盛世,同時,這個宰相不能忤逆自己。只有李林甫長久地做到了這一點。看似是宰相專權,實則是君主獨裁。

天寶之後,社會呈現出繁榮之相,唐玄宗喪失了進取精神,最大的追求變成了長壽昇仙和開拓疆土。繁雜的庶務就交給一個會做事且聽話的宰相,不是萬事大吉嗎?唐玄宗對高力士說:“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爲,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他已經和當年那個勵精圖治的皇帝判若兩人。

唐玄宗像。圖源:網絡

李林甫雖然大權在握,卻體會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開元二十五年(737),玄宗廢太子李瑛,李林甫建議立壽王李琩(李瑁)爲太子。這是一次政治投資。可第二年玄宗立了年長的第三子忠王李亨爲太子,李林甫的處境就變得十分尷尬了。

唐玄宗雖然怠政,但制衡之義仍在。各路新貴蜂擁迭起,政敵永遠比朋友多,李林甫只有放下本就不高的姿態,更加迎合皇帝。再輔以高超的政治手腕,拉攏一批,挑撥一批,打壓一批,才能勉強保住相位。

天寶元年(742),唐玄宗任李適之爲左相,代替逝世的牛仙客。李適之的升遷非常誇張,一步三個臺階,“不歷御史及中丞,便爲大夫;不歷兩省給舍,便爲宰相;不歷刺史,便爲節度使”。很明顯,唐玄宗是有意提拔他來對抗李林甫。

太子李亨的羽翼也日漸豐厚:軍方有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財計之臣有太子妃兄韋堅,左相李適之也向其靠攏。然而,太子一方缺乏政治鬥爭的經驗,在壯大勢力之時,引起了唐玄宗的警覺。天寶五載(746),太子與韋堅密會,韋堅又與皇甫惟明密會,李林甫拉攏御史中丞楊慎矜進行彈劾,自己煽風點火稱韋堅勾結皇甫惟明,欲擁立太子爲帝。

這般不留餘地的做法,實在不符合李林甫“口蜜腹劍”的風格。李林甫幾乎把身家性命都壓在了唐玄宗的疑心病上,斷絕了所有退路。

唐玄宗聞言大怒,將韋堅、皇甫惟明貶官,並命李亨休棄太子妃韋氏。李林甫也不敢窮追猛打,只能翦除太子的羽翼,這同樣也是唐玄宗希望看到的。李適之很快請辭宰相之位,唐玄宗又任命了一位只知唯諾的陳希烈。

短短几年,李林甫排擠陷害的大臣不計其數,有宰相,有節度使,有御史臺的人,有六部尚書,幾乎“怨仇滿天下”。而他與未來的新君,已經勢同水火。正是這一時期,玄宗對李林甫的寵遇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唐玄宗醉心於武功與昇仙,消極怠政;李林甫戀棧權力,不肯放手。兩人都到了無可救藥的境地。

05

在史書中,李林甫還有一項罪責:引用蕃將。

後人認爲,李林甫爲了專權,杜絕出將入相之源,向玄宗進言:“文士爲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於是唐玄宗開始重用安祿山。

這其實是一個誤解。

唐任蕃將,由來已久。玄宗朝邊境戰事不斷,需要一個熟悉環境、驍勇善戰的邊將長久坐鎮,李林甫推薦胡人,不過是沿襲舊制。而且,玄宗一直想要取得不世之武功,對安祿山十分寵信。

唐玄宗曾命令安祿山見太子,安祿山見後不拜,說道:“臣胡人,不習朝儀,不知太子者何官?”玄宗說:“此儲君也,朕千秋萬歲後,代朕君汝者也。”安祿山回答:“臣愚,曏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儲君。”然後纔不情不願拜太子。

安祿山不尊太子的立場十分討玄宗歡喜,李林甫應該能看出一些端倪。不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李林甫出於自身危機感的加重,乾脆與炙手可熱的安祿山交好,尋求幾分保障。

然而,李林甫的敗局早已註定。太子李亨經歷過暴風驟雨的洗禮之後,以其謹小慎微的態度得到玄宗認可,父子關係表面上得到緩解。另外,一位同樣以理財著稱又工於權謀的外戚楊國忠正在蠶食李林甫的羽翼,時刻準備取而代之。

唐肅宗李亨畫像。圖源:網絡

天寶十一載(752),李林甫的政治夥伴王鉷的弟弟捲入了一場謀反案。當時,楊國忠是御史中丞,王鉷爲御史大夫,楊國忠趁機攀咬王鉷,想要扳倒他。李林甫一開始還想爲之辯解,結果發現左相陳希烈已經和楊國忠勾搭在一起,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便退出了爭鬥。此後,李林甫被唐玄宗疏遠,大勢已去。

同年十月,南詔寇邊,劍南告急。李林甫奏請玄宗,讓身爲劍南節度使的楊國忠赴任,想借機把他調離朝廷。楊國忠哭着對玄宗說:臣一旦離朝,必爲李林甫所害。唐玄宗安慰道:回來就讓你當宰相。

最後一搏不成功,李林甫徹底沒了鬥志。他自知結怨於人,屢屢夢見噩兆,竟然病倒了。在驚懼之中,他沒有等來唐玄宗的好臉色,便離開了人世。

李林甫死後,天寶十二載(753),接任宰相楊國忠還誣告其謀反。唐玄宗要爲新宰相開路,不可能爲一個已死之人尋求真相,於是下《李林甫除削官秩詔》,將李氏親黨全都坐貶。

要說李林甫有造反之心,那簡直是天方夜譚。然而,天下人相不相信並不重要,在政治上抹殺李林甫纔是關鍵。既然李林甫結怨於天下,那麼就把“嫉賢妒能”“媚事左右”等罪名加諸其身。安史之亂後,唐玄宗派人去弔祭張九齡,意思很直白,要是張九齡繼續執政的話,天下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把歷史還原成忠奸對決,那麼,最該負責的皇帝就能完美隱身了。

太子李亨即位之後,李林甫的名聲進一步惡化。這位皇帝對李林甫積怨頗深,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他大搞“政治平反”,所有被李林甫打擊過的政敵都洗刷了冤屈。這樣,李林甫的罪名就很難洗得乾淨了。

唐玄宗的推卸責任,唐肅宗的泄憤清算,造成了李林甫層累的罪臣形象。

隨着盛唐的崩解,李林甫的功績早已湮滅,但安史之亂的恐怖記憶依然縈繞在人們的腦海中,人們需要一個壞人作爲座標,避免再次踏入相同的河流之中。

還有誰比李林甫更適合當終結盛世的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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