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也就是公元前366年,魏國和韓國在宅陽相會,商議修建武都城,然後被秦軍大敗於洛陰。
這個沒頭沒尾的事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莫名其妙?
說實話,我也很莫名其妙。
這個階段的史料其實很亂,很多的年號對不上,有些歷史事件也莫衷一是,但我們可以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來分析一下。
首先,秦國對魏國佔領河西之地肯定是耿耿於懷的。所以,這些年來,贏連始終能希望收復河西之地。
八年前,也就是贏連即位的第十一個年頭,周王室的史官太史儋曾代表周王室拜訪過他,預言秦國將稱霸諸國。再加上他的改革已經初見成效,於是便嘗試性地派兵去攻打韓國,結果被韓軍擊敗。
順便提一句,在漢時時,有人認爲這個太史儋有可能就是道家創始人老子。
此戰很有可能讓韓國對秦國起了戒心。所以,雖然魏罃即位這幾年,與韓國打了幾仗,但面對兩國共同的敵人,他們還是坐在了一起,並且似乎是帶着軍隊來的。
他們會盟的地方叫宅陽,這個地方具體在哪已不可考,有些資料上顯示似乎在現在的河南省滎陽市東南一帶,而這個地方離周天子所在的洛陽非常近。
他們商議修建的武堵城在哪裏就不知道了,但我估計要麼和抵禦秦國有關,要麼和蠶食周王室有關。
但不管怎麼說,魏、韓兩國,帶着軍隊,出現在王都洛陽附近,這足夠引起周天子的警覺。於是,周天子派人向秦國求救。
一方面,魏、韓兩國是爲結盟而來,所以帶的軍隊並不多;另一方面,周天子求援,足以使贏連出兵有了合法的藉口。
所以,贏連二話不說,親自率軍來到洛陽,大敗魏、韓聯軍。
此役給了他十足的信心。於是,兩年後他主動出擊,再敗魏國於河西之地,並且一路攻到了河東,深入到魏國的石門,也就是山西運城一帶,斬首六萬。
因爲這一勝利,周顯王想起來現在秦國還是子爵,便將他的爵位升格爲伯爵。
到公元前362年,秦國再次主動出擊,三敗魏軍於少梁,也就是魏國在河西的根據地,並且俘虜了魏國主將公叔痤。
不過,贏連當年在魏國的時候,公叔痤對他不錯,所以又把他放回去了。
打了敗仗的公叔痤回到魏國就病倒了,並於次年去世。
公叔痤臨死前,魏罃問他誰能接替他的位置,擔任魏國國相。他對魏罃說,我有個門客叫衛鞅的可以接替我的職位,並且您在國事上一定要多聽這個衛鞅的。但是,如果您不打算用他,那就殺了他,不要讓他投奔別國
等魏罃走後,轉頭又對衛鞅說:我跟國君說了,他如果不用你就要殺掉你。我看國君是不打算用你,你還是逃吧。
還是衛鞅看得明白:他不聽你的話任用我,怎麼會聽你的話殺掉我呢?
公叔痤死後,衛鞅聽說秦國在招攬人才,眼看魏罃還沒用他的意思,就投奔了秦國。
在我看來,這個公叔痤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就拿他逼走吳起這件事來說,他既未進讒言說吳起不好,也沒有動干戈喊打喊殺。而是充分利用了魏擊對吳起的不信任,不動聲色地演了場戲,就達到了目的——吳起是自己走的,幹我何事?
等吳起走了以後,他又不掩吳起之功。當初他帶領魏軍大敗韓、趙聯軍後,魏罃要重賞他,他反而義正辭嚴的對魏罃說:軍隊能打勝仗,不是我的功勞,而是當年吳起訓練有方,還有將士們臨戰用命。當然,最關鍵的是還是大王您的軍法嚴明,功必賞,過必罰,所以保證了軍隊的戰鬥力。至於我嘛,只看看準了時機,下達了進攻的命令罷了。
在衛鞅這個事情上,能值得他在臨死前推薦爲相的人,絕不是到臨死前才發現人家有這個能力。問題是,他早幹嘛去了?一個區區門客,連魏罃的面都沒見過幾次,他突然就要讓魏罃任命他爲國相,還要魏罃多聽人家的,這怎麼可能?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忌憚衛鞅的能力,擔心推薦衛鞅爲官後脫穎而出,對他的地位產生威脅。所以,他寧願一直等到馬上要死了,才向魏罃推薦了衛鞅。
問題是,他已經明確向魏罃表示,寧願殺掉公孫鞅,也不能讓他有機會投奔他國。可轉頭又勸衛鞅逃走。
在他身上,充滿着矛盾而又統一的人性。他忌諱吳起之功,也只是採用了最溫和的手段,並不訴諸於武力,並且從不掩吳起之功;他忌憚衛鞅之才,卻只是不向君主推薦,也沒有實施武力迫害。
之所以着重提到他,是因爲這樣的人在我們身邊有很多。他們並不是壞人,也有很強的是非觀念和善惡標準,說他們虛僞可能有些過分,但他們做得一切事情都只會爲自己考慮,所以,只能說他們是自私自利而又有心機的凡人。
三敗魏國的贏連也在收復少梁之後去世了。他的兒子,時年二十一歲的嬴渠梁即位,是爲秦孝公。
賈宜在《過秦論》中說秦始皇“奮六世之餘烈”就是從秦孝公算起的。
剛剛即位的嬴渠梁很鬱悶。
這個時候的天下,崤山以東大大小小有幾十個諸侯國。問題是,這些國家都把秦國當成沒開化的蠻夷之國,都不帶他玩——據說這時候的秦國有個習俗,就是一家人不分父子妻女,全家男女老小都擠在一間屋子裏睡。
所以,秦孝公在《招賢令》裏除了痛說家族苦難史之外,還有一句:諸侯卑秦,醜莫大焉。
意思就是諸候都瞧不上我們,這簡直是我們的恥辱。
其實這很容易理解。就像在貴族學校,同學們要麼跟校長沾親帶故,要麼是當年建校的時候家長捐過錢出過力。而你是一個鄉下人,馬伕的兒子,靠着省喫儉用湊錢上的這個學校,跟其它同學完全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家能瞧得起你纔怪。
所以,當年秦穆公滅西戎十二國,稱霸西戎,聽起來威風,但也就是他們村的村霸而已,沒有一個正經的諸侯國認可他這一點。再看看人家同爲五霸的晉、楚、齊等國,中原爭霸,誰贏了誰就有有宋國、魯國這些出身名門的小弟天天圍在身邊。所以同樣是稱霸,含金量根本沒有可比性。
這一直是秦人心頭之痛。但幾百年來一直是晉強秦弱,所以痛歸痛,卻沒辦法。這個局勢一直到秦獻公即位,數敗魏國,纔算是略報這一箭之仇。
外人不知道,可是嬴渠梁自己心裏很清楚,他爹之所以能擊敗魏國,並不是秦國國力變強了,而是他爹個人的軍事能力和威望所致,加上魏國當時的主力和重心皆在與趙、韓作戰的中原戰場上,一加一減之間,秦國也不過是略佔上風。
所以,贏渠梁即位後,魏國又派大將龐涓率主力再次攻入河西,便一舉突破秦河西防線,甚至還攻破了秦國新都城櫟陽,也就是現在的陝西省西安市附近,迫使他不得不退回舊都雍城。
問題是,河西三勝,是秦獻公在位時乾的事。而再失河西,卻是他秦孝公在位乾的事。
所以,秦孝公不由得仰天長嘆:何時才能恢復穆公當年的威風?
但衛鞅來了,揪着他的脖領子,唾沫橫飛的向他吼道:你的志向太小了。你給我睜大了眼睛向着太陽昇起的地方看去,那裏纔是秦國的未來!
可是衛鞅並不知道,老天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在給予他一個強盛的帝國的同時,也會拿走他的一樣東西來交換。
和一個一統天下的帝國相比,老天要的並不多,只是他的性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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