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又逢辭舊迎新時。

過年,過的是團圓、是期盼,也是遊蕩在時間長河中的一次回眸。

在此之際,澎湃新聞推出“年話海上“專題策劃,話年、話人、話悠悠歲月。

大年初一,我們關注一個關於尋親17年的故事。

姚會芳(右)與家人相認。 本文圖片均爲受訪者供圖

“家在哪兒?”姚會芳想了幾十年,在今年春節前終於有了答案。

2024年1月22日,60歲的姚會芳從河南洛陽趕赴上海寶山,與親人團聚,17年的尋親路有了一個圓滿答案。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翁家(姚會芳的親生父母)生養了八個子女。因家裏條件差,1964年,排行老七的姚會芳一出生就被送往福利院,隨後又被送到洛陽養父母家中。

一別六十年,儘管親生父母已經離世,但姐姐們和弟弟都待她很好,短短几天的相聚讓她真切感受到“多了一個家”。

過年了,除了張羅着洛陽家裏的年飯,她一直在和上海的親人們發微信、打電話,外甥女還寄來了年貨。生活談不上有什麼變化,但心裏踏實了。她想着,等有時間,帶自己的兒女也去上海見見姨媽和舅舅。

尋親

姚會芳打小就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別的小朋友都說‘你是上海的’。”

疑惑在心裏種下,但她從不敢問養父母,“怕一問他們該傷心了”。姚會芳回憶,6歲前她是家裏唯一的孩子,後來又添了妹妹。養父母待她一直很好,喫穿用度從不偏心。那時要靠掙工分喫飯,養母身體不好,她上到初中便輟學工作、補貼家裏。

2007年,她在報紙上看到“洛陽尋親團”,身世之謎再次浮上心頭。她聯繫到尋親團負責人,開始了漫長的尋親路。

尋親要提供小時候的照片,她問養父那些照片放在哪兒,養父立刻警惕起來,“他們對這可敏感,我一問照片,他說‘你要那照片幹啥’,我說我想看看,他沒吭聲。”姚會芳記得曾經見過小時候的照片,但自此以後再沒見過,她也不敢多問,後來只找到一張14歲時的照片。

討論身世是家裏的禁忌,她一直在悄悄尋親,養父母則絕口不提。一二十年間,二老相繼離世,姚會芳曾讓妹妹、表嫂去問,“誰問都不說,害怕你再走了。”

“上海”是她唯一知道的信息,幾乎就是盲目地找。她去過上海市兒童福利院,警方也幫助翻找過檔案、去外地調查,始終沒有她的出生信息。

彼時她在工廠上班,只要尋親團有活動就跟着去,一輛大巴車四五十人,都是尋親的,載着他們去上海、蘇州、常熟、杭州等地,到處打聽資料、參加尋親會、在地方電視臺報紙上刊登消息。僅上海她就跑了十幾趟,每次都是失望而返。

根據《上海通志》記載,1959-1961年,全國經濟困難時期,社會棄嬰收容量猛增,上海社會福利機構1958年收容1770人,1959年3525人,1960年8796人,最多一天收容109人。1963年後,棄嬰逐年減少,年收容量約400人,七八十年代年代減至約200人。

《南方人物週刊》報道稱,1960年前後,受全國性饑荒所困,一大批江蘇、浙江孤兒被遺棄於上海,隨後又被轉送到內蒙古、山東、山西、河南、河北等地,“凡有火車汽車所到處,孩子們走一路,丟一路。”他們被統稱爲“上海孤兒”。另據《洛陽晚報》報道,從1958年至1965年,河南洛陽先後接收了2000多名“上海孤兒”。

姚會芳大概瞭解到,自己出生後被送到福利院,後來搭火車到洛陽,養父母家裏沒有子女,便認養了她。這些朦朧的信息並不能帶來有效幫助,尋親仍是大海撈針。

團圓

“養父母對我很好,但還是想知道自己從哪過來,想找根,最起碼得知道自己家是哪兒的。”多年來,尋根的信念一直支撐着她。

大概兩年前,通過基因檢測,姚會芳匹配到一代表親,定位到上海寶山。隨後,上海公安和“寶貝回家”志願者接連調查走訪、溝通協調,找到了住在寶山羅店的翁氏姐妹,警方在獲得同意後採集了血樣並進行生物特徵比對。

今年1月初的一個下午,姚會芳終於等到了電話:DNA比對成功。“我當時,說實在,也不是說可開心,這中間的曲折我知道……”採訪電話那頭的姚會芳哽咽起來,“他們說,看你啥時候有時間了過來,聽到這句話,我心裏可感到欣慰,不管咋的,他們同意見我、認我。”

1月22日,姚會芳和翁家姐妹在寶山見面,“我終於回家了”,她和姐姐們緊緊相擁,淚水在寒風中止不住地流。

翁家有八個兒女——7個姐姐和1個弟弟,姚會芳排行老七。父母已經離世,姐弟是最親的人,“俺姐說,俺跟小弟,跟四姐、跟父親最像,四姐已經不在了。”

“見着他們肯定親切,我60年心中的壓抑都爆發出來了。”姚會芳事後回憶,姐姐告訴她,父親以前是當兵的,母親帶着一堆孩子,她出生於1964年,具體日期已經記不清,一出生就被送走了,六姐4歲的時候也被送到位於上海郊區的嘉定,但離得近,和家裏一直有聯繫。

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不同地方。姚會芳在上海的那幾天,姐姐、姐夫和弟弟每天都過去陪她,帶她去當年在羅店的家(現已是工廠)看看,去飯店喫飯,聊聊一家人的往事和各自家庭情況。久違的親情與熱情讓她有點不好意思,甚至主動要求自由活動一天,“姐姐們年齡那麼大,大姐都76歲了,跟着我擱這轉,我心裏過意不去。”

認親那天,她穿着雙面絨的黑大衣,“也沒有那麼冷”。“俺五姐姑娘給我買圍巾,俺五姐第二天早上給我送兩兜子衣服。我還有一個同伴,也是俺們這尋親的,她沒找着,她家是崇明的。給兩兜子衣服,我真是覺得可感動,還送了些喫的,衣服我沒要,俺們都有衣服,圍巾、喫的留下。”絮叨起見面那幾天,姚會芳覺得這就是家的溫暖。

雙向奔赴

1月26日,衆人在大姐家裏喫了頓團圓飯,姚會芳回到洛陽。

生活還是原來的樣子。她一直住在洛陽郊區,除了尋親沒怎麼離開過家。以前在工廠幹活,現在在家休息,有時候腿有點疼,有時也出去鍛鍊跳跳操。前幾年要幫兒子帶孫子,現在孩子上學也不用管了。女兒去年剛結婚,住在昆明。

這段時間,除了忙活洛陽家裏的年飯,她一直和上海的親人保持聯繫,“俺們經常聯繫,姐們打電話,小弟有微信,俺五姐家的姑娘給我寄了過年的東西。”

離開上海前,姐姐弟弟叮囑她,有空帶着兒子姑娘回來看看。姚會芳也有此打算,等有時間,帶兒女也去上海見見姨媽和舅舅。

“我已經很幸運了,那些顧慮和難處只有俺們知道,別人體會不到。”大部分尋親團的人還沒着落。採訪結束後,她給記者發來許多來自洛陽的尋親啓事,這些人大多是出生於1963、1964年,從上海被送到洛陽,有人甚至找到了上海市兒童福利院收養兒童檔案、戶口遷移介紹信和領養證明,但他們仍在尋親路上。

尋親從來都是一場雙向奔赴,姚會芳希望更多人能看到這些信息。她說:“俺們尋親不圖啥東西,只想找着家,知道家是哪就行,不存在說去上海跟他們要錢分家產,不存在的,只是找回那份親情。多報道,希望更多的棄兒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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