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股市，飄了。

3月4日，日經225指數首次突破40000點大關，刷新歷史最高點。

日本股市今年以來漲幅已達到20%，高於美國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4%)等全球多個股指，在二十國集團(G20)中僅次於土耳其(22%)。

3月8日日經225指數的表現。（圖源：日本交易所集團（JPX）官網截圖）

然而，這波大牛市狂歡，卻嚇退了不少日本散戶。

外國投資者自2023年4月以來，流入日本股市的金額大幅攀升。尤其是2023年11月-2024年2月這段時間，日經225指數越臨近新高，外資流入的金額就越高。來自日本財務省數據，截至2月10日爲止，今年以來外資累計買超日股的金額擴大至34364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670億元）。

比起外資的“爆買”，日本國內散戶對股市的反應要冷淡得多。從整個市場的資金流向來看，日本散戶對股市的整體投資金額，自2023年1月-2024年2月是下滑的，日本本土機構的持倉金額也呈下滑趨勢，尤其是在2023年9月至2024年2月，金額下滑的速度越來越快。

一邊是外資在爆買，另一邊卻是本地散戶在退場。是什麼讓日本人對自己的股市敬而遠之呢？

“主要原因是上世紀股市大崩潰帶來的恐慌。”對此，路透社分析認爲。

泡沫時代的陰影

2024年新年剛過，日本股市大漲，外資紛紛看好，但是日本的散戶們卻忙着“落袋爲安”。

1月9日-1月12日期間，日本散戶總共淨賣出1.068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515億元）的東證主板股票，這也是自2013年11月以來，單週賣出的極值。

日本散戶在日本股市的資金流入（圖源：JPX）

面對這種情況，野村證券財務長北村巧表示：“我們不能要求客戶停止賣出股票。隨着股價漲到一定水平，獲利了結賣壓增加，是不可避免的，散戶這麼做也沒有什麼錯。我們只能嘗試說服這些投資人把錢重新投入到股市。”

日本的散戶們之所以撤得如此快，大概是怕被套牢了。

30歲的石川佳代子生活在東京，疫情後開始投資股票，成爲了日本股市的“新投資者”。平時主要通過理財書籍和網絡頻道來學習股票知識的她坦言，別看現在股市大漲，2021年2月，日經平均股指大跌1200點，創下4年多最大跌幅，當時買了“網紅推薦股”的她，也被“套牢”了。同一時期，還有人“一個月的工資一夜之間就沒了”。

佳代子這樣的“新投資者”尚且有陰影，更別說其他老股民們。

今天的日本中年人和老年人，基本都經歷過股市泡沫破裂時代、亞洲金融危機和2008年的次貸危機，也見證了日本股市30多年來的未見起色，因此，大多數散戶很難對本國股市產生信任感。

“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都不敢推薦日本股票，”野村證券東京產品開發部部長西川佑輔說，他在野村工作了20年，日本股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好賣。

進入失去的30年，日本民衆普遍不喜歡高風險投資，更提倡低風險的儲蓄。《經濟學人》數據顯示，日本約有54%的家庭資產爲現金或存款，相比之下，英國這個數據爲31%，美國爲13%。

另一組數據顯示，20世紀70年代日本股市中散戶曾佔比40%左右，90年代初期股市泡沫破滅後暴跌，目前的水平爲17.6%。

三菱日聯證券控股公司財務長山本信二郎表示，在日本，老年人在散戶中佔比很大，但其中許多人曾在日本股市泡沫破滅時遭受過鉅額賬面損失。“當股價大漲時，這些投資人往往會採取行動鎖定獲利。”他指出，這些老一輩散戶們不相信日經指數會長期漲下去。

圖源：社交媒體

不僅僅是日本老年人，事實上，大多數日本人都對日股有着特定的不信任。例如，許多相關企業的員工認爲，公司並不是在爲廣大股東謀利益。日本一大型網絡券商的負責人還透露，他有一次在日本的偏遠鄉下舉行投資講座時，有人站起來質問“是否以爲我們是冤大頭”。

甚至股民間還有 “巴菲特買日股賺了大錢後，再把它們賣回給日本散戶”這樣的說法。

押寶印度股市

老年人不敢買，而很多日本年輕人寧願去投資海外，也不想買日本股票。

28歲的齊藤麻裏是一名護士，從2020年開始接觸股票投資，但她更偏愛美股，投資了包括蘋果（美國科技巨頭）、標準普爾500指數（美國大公司指數）和Biontech（德國疫苗製造商）等。

對於近年來的投資收益，她表示很滿意，看得到個人資產有明顯增長，至於會不會投資日經指數，她目前仍然在觀望中。

針對年輕人的這種心態，來自東京的資產管理公司分析，當下很多年輕人享受新NISA（小額投資非課稅制度）帶來的稅收優惠，但不買日本股票，而是購買以日元計價的產品投資美國股票，或者印度等地區的股票。

據《印度時報》報道，今年以來，日本散戶投資者已大舉向印度股市投入資金。彭博社數據顯示，光是1月，日本的個人投資者就在印度股市橫掃了2370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15億元）。

這個現象，自去年開始便有。截至2023年年底，日本投資人對印度股市的投資金額達28685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393億元），較2022年年底增加了8152億日元（約合人民幣396億元）。印度，已經成爲最受日本散戶青睞的新興資本市場。

日本交易所集團門口（圖源：社交媒體）

32歲的國山波是日本炒股屆的“網紅”，他參與的Money Skillset投資節目，在視頻網站上每集點擊率超過百萬次。國山波指出，雖然現在日經指數漲幅可觀，吸引了不少投資人，但對年輕人來說，標普500指數和外國股市吸引力更高。

 “現在很多40歲以下的日本人認爲，老一輩從泡沫經濟中獲得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年輕人就算希望爲日本繁榮盡一分力也沒啥用，因爲這扇門早已經關上。很多20、30歲的年輕人，對日本的未來沒抱很高的期望，”國山波說，“我認爲這就是很多年輕人觀望的原因。”

穆迪分析公司經濟學家安格理克也強調：“日本人對經濟的懷疑根深蒂固了，衰退一直是人們長久以來看到和聽到的生活特徵，無論是談到日元疲軟、人口下降還是有其他國家要超越日本，同樣的話題反覆出現。”

如何讓日本人買股票

同樣意識到這些問題的還有日本政府，他們希望手上有餘錢的民衆們，可以投資日本股市。

聯博資產管理的分析師認爲，即使僅讓日本民衆拿出相對溫和的2%的資產，重新進行配置，也可能爲股市帶來1500億美元的資金。要知道在2023年，約700億美元的外國資金進入，就引發東證指數彈升超過25%。

東京證券交易所 圖源:社交媒體

爲了鼓勵日本人投資股市，政府和企業層面都在努力。2023年12月中旬，日本新幹線上出現了一則不尋常的廣告，廣告鼓勵大家去買日本最大汽車零件製造商電裝公司發行的新股。

從2024年1月1日開始，岸田政府推出新NISA。新制度下，個人每年度投資股票免稅的上限大幅提高2倍，至36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17萬元）。其目的，是爲了鼓勵日本家庭將現金和儲蓄投資於股票等市場上，爲退休後的生活做更好的準備。

但很多人仍然在不爲所動。

家住在神奈川縣的退休一族竹中千惠子說：“不知道我是否能代表普通日本家庭，但在談到物價飛漲以及如何應對時，我和朋友們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我怕在股票上賠錢，我們最大的擔憂是手上的錢夠不夠再活20年。”

當然，也有些老年人害怕手上的錢不值錢了，嘗試炒股，但卻被現實狠狠潑了一盆冷水。在兵庫縣姬路市，有位77歲的老人蔘加了投資小組，結果第一天就被騙4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2萬元），被東京的兒子及時發現，馬上制止了。

在很多日本民衆看來，雖然股市在大漲，但對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善，他們對經濟前景的擔憂也無法消散。

據日本共同社報道，2023年日本名義國內生產總值爲4.2106萬億美元，被德國超越，降至世界第四位。貨幣大貶值下，日本物價普漲，但工資卻沒跟着一塊漲，嚴重削弱了日本人的消費力。來自《日本經濟新聞》的調查顯示，2023年日本家庭平均外出用餐次數減少了42%，60%的民衆消費降級，選擇犧牲質量買更便宜的商品。

圖源：社交媒體

大和證券財務長佐藤英二表示，散戶獲利了結的動機，與其說是出於增加財富的願望，不如說是出於對通脹和日元貶值的擔憂。“這些散戶交易股票的動力，更多是希望對沖物價上漲和日元貶值的風險，而不是僅僅爲了股價短期上漲。”

當然，分析機構依然樂觀，在他們看來，一旦日本通脹持續，儲蓄的回報率下跌，散戶們最終還是會入場的。

高盛日本股票策略師寇克表示：“日本股市30年來表現不佳的集體傷痕，不會在一夕之間消失。當然，如果通貨膨脹持續，日本家庭到了某個階段，便須重新配置資產，好讓日元計價資產能有更高回報。”

但散戶真的願意入場嗎？

《金錢的力量》一書作者謝爾德表示，日本家庭不斷被警告要提高通脹預期，他們早見怪不怪了，他們會告訴你“這幾十年來我不斷被警告這件事，我累了”。

“你或許可以把馬牽到水邊，但無法強迫它喝水。” 謝爾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