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親爸爸龔軍利皺着眉頭,看着案發前監控視頻:他8歲的女兒小悅穿着紅色上衣,蹦蹦跳跳消失在林間,身後跟着的是同村的13歲男孩小劉。

2022年9月25日中午,這個愛看《喜羊羊與灰太狼》的男孩,涉嫌用殘忍的方式將小悅殺害。

2024年2月4日,小劉因涉嫌故意殺人罪一案由甘肅通渭縣人民檢察院向通渭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3月20日,該案改由定西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最高人民檢察院覈准同意追訴其刑事責任。

2021年3月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將最低刑責年齡由14週歲降至12週歲,專家表示,未成年人雖不適用死刑,但如果構成重罪且情節極其惡劣,最高可被判處無期徒刑,送入未成年人管教所服刑。

案發前2天

男孩兩度上門邀女童去玩未果

二伯見過小悅遇害場景。甘肅定西通渭新景鄉一村莊的林地裏,孩子的褲子脫到腳踝處,腹部被劃開,身體多處刀傷。家屬透露,小悅死亡後,屍體被侮辱。

小悅父母長期不在身邊,後來父母離了婚,她成了由爺爺奶奶照顧的留守兒童,奶奶還有精神疾病。小悅在距家較遠的新景鄉讀小學後,家長還給在鄉上租了房子,週末的時候又回到莊子上生活。

龔軍利保留的部分監控視頻顯示,案發那個週日的11時53分左右,小悅爺爺飯後在房子一側曬農作物,小劉穿着一身深色衣服,先是站在小悅爺爺旁邊一會,然後走向小悅家大門。12時,小悅穿着一件粉色上衣,蹦蹦跳跳地往家門前的坡上跑去,小劉走在一邊拿着一根長條狀的東西在手中轉動,也跟了上去。1分鐘後,小悅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間。

小悅爺爺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在事發前2天,小劉兩度上門邀小悅去玩,但小悅沒去。案發當天中午,他躺在牀上休息了一會,仍不見娃娃,就立即四處串門尋找。小悅爺爺曾走到過小劉家詢問,對方說不知道。當時小劉正在洗頭,小悅爺爺臨走前還關愛地拍了拍小劉的肩膀。

龔軍利曾反覆看過家門口的完整監控視頻。他記得,小悅先是和小劉在一塊空地上玩耍了一會就離開了監控區域,他還記得監控曾錄到小悅最後的聲音,“爸爸,爸爸”。大約中午2點鐘的時候,監控拍到小劉神態自若地雙手揣着褲兜原路返回。

午飯後,小悅二伯開車準備去地裏摘蘋果,路上又遇到揹着書包回學校的小劉,就捎了他一段路。小劉上車後,二伯看到小劉全身暴汗,但當時並不是很熱。途中小劉很淡定地跟二伯夫婦還閒聊了幾句。

小悅爺爺找不到娃娃,急了,讓親人、鄉親一起幫忙找。下午4點左右,小悅二伯也在電話通知後加入了尋找。二伯記得,大約在下午四五點鐘,莊上的一個村民在家附近發現了小悅的屍體,二伯連忙趕往現場。案發現場在小悅家林地裏,樹木密佈,位於半山腰,一側就是剛剛載小劉上學路過的土馬路。

小劉的玩伴小飛告訴紅星新聞,當地有傳言,小劉回到鄉上後,還買了一瓶啤酒,一邊喝啤酒一邊在學校打籃球,直到上晚自習時,被警方帶走。

動機

疑被母親打罵後仇恨女性

案件相關資料顯示,案發前,小劉就準備了水果刀、刀片、一次性手套、塑料繩等作案工具預先放置小悅家林地內,之後又以邀請小悅玩爲由將她騙到了林地。

案發後,經鑑定小劉精神狀態正常,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最高人民檢察院覈准同意追訴其刑事責任。小劉在羈押期間,無悔罪改過心理,對自己所犯錯誤持無所謂的態度。

案發後龔軍利從相關渠道瞭解到,小劉被母親打罵後、產生仇恨女性,殺女性泄氣的犯罪動機。小劉預謀的殺人對象有自己的媽媽、以及成績好的同學等人,但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小悅身上。

小劉媽媽陳女士在接受紅星新聞記者採訪的40多分鐘裏,幾乎全程都在哭泣,說自己很抱歉,曾向受害者家屬下跪道歉並願意積極賠償。在陳女士眼中,小劉雖然發育到成人般高大,但仍愛看《喜羊羊與灰太狼》《熊出沒》等“幼稚”的動畫片。

陳女士說,小劉在案發前也曾遭到校園欺凌。在案發前不久,有學生把小劉叫到學校的廁所,喂小劉喫大便,老師也曾處理過傷害小劉的學生。

小劉的父母曾在鄉上開餐館,位置就在小悅房東開的門市旁。房東說,小劉平時看上去獨來獨往沒有什麼朋友,鄉里確實傳聞小劉外號叫“喂大便”,因爲他曾被同學餵過大便。

新景鄉的學校位於半山腰上,上方是街道,下方則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比小劉大幾歲的朋友小飛說,那片茂密的樹林是學生的約架地。

小劉被喂大便的事小飛也知道,曾說自己被班上3個同學欺負,想讓小飛幫他。小飛記得,小劉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隨身攜帶刀具,還愛用父母的舊手機偷偷看色情錄像和解剖視頻。

莊子裏很多村民印象中,小劉發育比普通娃娃要快一點,身高已超一米七,有時候喜歡用隨身攜帶的刀子破壞樹皮、樹葉。

在記者採訪中,很多受訪者都提到,小劉的父母愛吵架。陳女士也承認,她和丈夫、公婆經常因爲家庭瑣事吵架,育兒觀念上雙方也不一樣。

陳女士比較關注小劉的學習情況,但每次看到小劉寫作業不積極,就經常通過打罵的方式教育娃娃,這會遭到家裏其他家長的反對。陳女士表示,小劉在讀小學低年級的時候成績還過得去,到了四年級之後,成績就開始變差,那時她曾外出打工一年多時間。

到了初中,陳女士經常看到小劉身上、臉上帶着傷口回家。有一次上體育課,陳女士觀察小劉和另外一個學生單獨站在一起,她認爲小劉是被集體孤立了。有時,陳女士看見小劉回家時表情不太高興,問娃娃咋了,娃娃回答“好着呢”,什麼也不說。

小飛也覺得,小劉在四五年級的時候變化很大,那時候小劉就經常偷爸爸的煙和小飛一起抽。小飛曾撞見過小劉偷窺他的堂姐上廁所,等小劉堂姐上完出來小飛告知堂姐,堂姐也只是笑笑沒有說話。同村的一個玩伴,還在案發前一年內,曾兩次看到小劉在廢棄的窯洞裏將小悅的褲子脫掉。

案發當天,小劉被警方帶走,陳女士後來從警方那邊才得知,小劉恨女性。陳女士認爲娃娃不懂性,她也從未對娃娃進行性教育,根本不知道娃娃是否有騷擾其他女性的行爲。

案發後

有父母決定回老家照顧孩子

龔軍利不曾知道女兒被脫褲子的事,他曾對小悅說過,她是女孩,如果有男的摸她的話,一定要告訴爸爸。龔軍利不知道爲什麼,娃娃從未對自己說起過。

案發時,龔軍利正在附近的縣城高空作業抹水泥。下午四點多,他接到父親告知娃娃找不到的電話,立即從工地往回趕。回到莊子裏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案發現場早已拉起了警戒線。

龔軍利得知娃娃去世後一怔,整個人都酥軟暈倒了。清醒一點後,龔軍利想要去現場看女兒,周圍的人都不讓,對他說“你看了你這一輩子都回不了神”。

案發後,一些父母決定回老家自己照顧孩子,或者將孩子接走照顧。

其實,龔軍利以前不懂法,原以爲嫌犯被抓後,可以一命抵一命。

2021年3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將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由14週歲降至12週歲。其中規定:已滿12週歲不滿14週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情節惡劣,經最高人民檢察院覈准追訴的,應當負刑事責任。

“知道自己不會判死刑,所以面不改色。”龔軍利說,如果殺害小悅的人能判死刑,他寧願不要一分賠償,但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已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希望獲得民事賠償和政府的幫助。

據《新京報》報道,北京師範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蘇明月指出,“經最高人民檢察院覈准追訴”,意味着只有經最高檢核準追訴才能進入刑事司法程序。由於未成年人不適用死刑,若構成重罪且情節極其惡劣,最高可被判處無期徒刑,送入未成年人管教所服刑。若最高檢沒有核準追訴,案件就要退回到行政系統,依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規定進行專門矯治教育。

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諮詢服務中心主任宗春山此前接受紅星新聞採訪時表示,欺凌他人的孩子,或也有被欺凌的經歷。如果家長髮現孩子有欺凌別人的行爲,首先必須明確表達這是不對的,告訴孩子要理解別人的感受,同時反思自己的教育。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皮藝軍此前接受紅星新聞採訪時指出,降低刑責年齡,對於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或許有一定威懾作用,但還是需要從家庭、學校、社會抓起。而對於已經發生的未成年人犯罪,可以參考“輕輕重重”的原則,即對輕微犯罪案件,處罰上要輕緩,儘量採取非刑事化的處罰措施,多適用附條件不起訴、緩刑、社區矯正等,體現寬容。對於性質嚴重、影響惡劣而且人身危險性高的,則要酌情從重處罰,絕不縱容。

小悅被安葬在案發的林地,龔軍利內心的怨恨和痛苦難以發泄,在案發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把林地上密佈的樹木都鋸掉了,又用蛇皮袋裝滿泥土,一袋一袋地壘成一塊高高的土堡,希望其他人或者小狗不抄近道打擾到小悅。

龔軍利說,娃娃在樹林的陰影中沒了,看不到光,他想讓孩子看到光。

(文中小悅、小劉、小飛均爲化名)

紅星新聞記者 陳卿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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