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新民晚報

梅莉

小舅突發腦溢血在清明節前去世,我和先生趕去蕪湖郊縣奔喪。多年未見的表哥見到我說,謝謝你們能來送我父親最後一程,我們平時應該多走動走動。他還責怪我,孩子考大學時沒有通知他。我笑言,那你不是也沒通知我嗎。他略尷尬地笑了。我們老家一直保有孩子上大學要宴請賓客的習俗。是的,我們作爲老表,幾乎可以用現在流行的一個詞來形容:斷親。正如我媽常說的俗語: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細想一下還真是,雖然老表們都老了許多,滄海桑田寫在臉上,但依稀能辨認出年少兒時的模樣,但我們的孩子,彼此就完全是陌生人了。

距離遠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現代生活節奏快,大家都忙於自己的家庭與工作,無暇顧及其他。父母輩還常走動,到我們這一代,幾乎停滯。聽表哥說起我大舅家的表姐,去年得了癌症,在上海治療的。我聽了大喫一驚。這個表姐,曾是我們那條街上鼎鼎大名的美女,照相館的櫥窗裏貼的都是她的照片,一顰一笑扣人心絃。她不僅人美,還心善,待人接物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風度,是我和妹妹小時候的偶像。至今仍記得表姐18歲那年來我家玩,身着一件黑白條紋連衣裙,白皙的皮膚,再加上明眸皓齒的靈動,看得我目不轉睛。後來表姐嫁給一個軍官,定居在蕪湖。在我還居小城馬鞍山的時候,因與蕪湖離得近,我們兩家還是常有走動。那時的表姐雖然沒有記憶中炫目的美貌了,但還是美女一枚。之後,我舉家搬遷到上海,她隨軍去黃山待過幾年(後又重回蕪湖),彼此也就“漸行漸遠漸無書”。

在小舅的葬禮上,看到表姐的丈夫,中年如他,已是滿頭銀髮。他們夫婦感情一直很好,一個生病,另一個必然憂心。不禁黯然神傷。看六神磊磊的公衆號裏一篇文章說他人到四十,莫名其妙會被一些東西擊中,比如過去的一個工作羣裏已有兩位朋友永遠不在,又說自己今年纔過去幾個月,就已回老家奔喪三次……深有同感。我有個表妹,人生得也美,聰明能幹,在上海開糧店,兼賣貓糧狗糧,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夫賢子孝,可謂人生贏家。我曾寫過一篇《寶琴的上海》,寫表妹,“夏天喜歡穿綠色的短袖,露出一截雪白滾圓的胳膊,好比蓮葉襯白藕,眼睛笑成彎月亮似的和顧客用滬語打着招呼”。可是,她離開這個世界已經三年了。我們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也不忍見。畢竟她還那麼年輕,活蹦亂跳的鮮活模樣在我記憶裏留存,誰知道命運竟如此冷酷對她。

人生本是一場逆旅,有人中途提前下車,看似無常其實也是正常,但作爲家人來看,終究意難平。

有的人則可能冥冥之中被上蒼安排見了最後一次面。就像小舅,去年四月約我去馬鞍山我媽媽家見一見,我欣然前往,沒想到就是最後一面。小舅去世前兩週,我忽然打了個電話給他,電話裏他笑聲朗朗,我以爲他還能活很久。

在小舅的葬禮上,失聯多年的老表們重新又聯繫上了。媽媽兄弟姐妹四個,開枝散葉後,我有老表十餘人,這次加了微信,熱情地邀我去他們的城市玩,如數家珍地介紹旅遊名勝、當地特產,真當收穫親情一籮筐。得知表姐病情控制得很好後,我和妹妹約好哪天去看望她。也許,眼睜睜地看到身邊的突然失去、來不及告別,狠狠地被擊中後,才知道更珍惜當下的擁有。

老表們有的當了校長,有的是知名書法家,有的成了企業家,還有的是博物館的館長,更有一個表妹,成爲承包幾百畝地的現代農場主,帶我去參觀了她家的一大片油菜花田。老表們事業或蒸蒸日上,或如我一樣成績平平,大家都在這片土地上默默地奉獻自己平凡的一生。年輕時動不動就血氣方剛嚷嚷要揮劍斷親,中年歸來,還是覺得老表最親。至親不走動也會疏遠。往後餘生,請多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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