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長江日報

□ 耿豔菊

清晨的雨緩緩下,空氣清爽怡人。如此好天氣,急匆匆趕地鐵上班竟有難得的好心情。排在我前面的是一對年輕夫妻,平平凡凡的勞動者,樸素利落,膚色黝黑,面帶幾分鄉村人的矜持羞澀,親切感油然而生。

這對看上去平凡無奇、滿臉誠懇的夫妻卻十分惹人注目,緣由是他們帶的行李,不,確切地說是工具,勞動的工具。男人帶着兩個白色大塗料桶,桶裏裝着各種刮牆裝修房子的工具,上面還放着雨傘和包子早點。女人兩手旁一邊是白色塗料桶,一邊是一個1米多高的圓形工具,纏繞着電線插頭。女人手邊的塗料桶上也擱着雨傘,還有兩杯包裝嚴實的粥和一個煎餅。

地鐵門開了,年輕夫妻着急忙慌地提起他們的工具上車。男人手快有心,胳膊上挎一個桶,手裏拎起一個,又去拎妻子的那個塗料桶。由於是始發站,排隊的人也不多,車廂裏有不少空座。夫妻倆沒有並排坐在一起,而是分開來相對而坐。我在女人旁邊找個位置坐了下來,當看到她小心翼翼盡力把桶和幹活的工具往自己身邊移的時候,我才明白他們不坐一起的原因。他們是怕帶的東西多,影響到其他乘客。倘若坐一起,東西就要佔了身前一排地方。

也許這對年輕夫妻來自某個遙遠的鄉村,在村莊裏,他們有甜美的家園,但爲了讓日子過得更好一些,爲了孩子讀書,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到大城市漂泊幹活。在異鄉,他們的態度始終是謙卑矜持的,帶着一點點羞澀。

隔着走廊,夫妻倆默默對望,相視而笑。然後,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塗料桶上面的包子上,輕輕問女人:“地鐵裏讓喫嗎?”女人環顧四周,又望望長長的靜寂的車廂,搖搖頭說:“不讓喫吧。”兩人又相視而笑。男人掏出手機打開地圖,查找路線,和女人聊着要去幹活的地方,還說起老家的親人瑣事。兩人說話輕輕緩緩,我卻在這樣的平靜溫暖裏聽出塵世尋常夫妻相攜相依的情意,從青絲到白髮蒼蒼,深厚綿遠。

地鐵到一站,又到一站,很快,走廊裏站滿了人。他們隔着一走廊的人沉默着,每當到站有人下車上車的時候,透過人換動的空隙,彼此看到了,便溫情脈脈地笑笑。

這讓我不禁想起張曉風《一個女人的愛情觀》,她說:對我而言,愛一個人就是滿心滿意要跟他一起“過日子”,天地鴻蒙荒涼,我們不能妄想把自己擴充爲六合八方的空間,只希望彼此的火燼把屬於兩人的一世時間填滿。張曉風覺得她的愛情觀是土氣的,其實這纔是煙火塵世裏真正的浪漫。

我最喜歡文中這一段:“客居歲月,暮色裏歸來,看見有人當街親熱,竟也視若無睹,但每看到一對人手牽手提着一把青菜一條魚從菜場走出來,一顆心就忍不住惻惻地痛了起來,一蔬一飯裏的天長地久原是如此味永難言啊!相擁的那一對也許今晚就分手,但一鼎一鑊裏卻有其朝朝暮暮的恩情啊!”

每天乘地鐵上班,經常會遇到相親相愛的平凡勞動者,我喜歡稱之爲煙火小景。任何浪漫的昂貴的費心思的秀恩愛,都不如這樣簡單自然的煙火小景令我感動。張曉風的這段話總要在心中迴響,眼前浮現起一把青菜一條魚,還有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家人熱氣騰騰的笑臉,人世的天長地久也便在這朝朝暮暮、相依相隨的恩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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