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雙涼鞋

文/陳春明

見過風雨、走過四季,青絲變花發,夏季的那一抹抹生動色彩也在時光流轉的深處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小時候,家裏掙工分的少,喫閒飯的多,十有九年都是補錢戶。一家大小填飽肚子都費勁,我穿新鞋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大都是撿小姑姑的舊鞋穿,上初中後,多是撿身形瘦小母親的舊鞋穿,特別是穿着帶鞋絆的布鞋上學沒少被同學和老師笑話。和大多數男娃一樣,都有追逐蹦跳的天性,特別是夏天酷熱難耐,打光腳板和玩水就成了最喜歡乾的事,腳自然就沒少被潛藏在角落的、隱藏在泥裏的銳物劃傷,回家着父母數落或胖揍就成了家常便飯,每到這時,我就特羨慕父親有雙塑膠涼鞋。

涼鞋是父親的寶貝,多數時間是穿草鞋,只有到鄉上或村上開會才捨得拿出來穿一下。有時我會趁父母不在家,把父親的涼鞋偷出來套在差了半截的腳上,然後懷着某種期待問小妹:“哥哥穿爸爸的涼鞋好不好看?”小妹根本不買賬,不但不誇我,還翻着白眼威脅說:“告你,又偷爸爸的涼鞋穿!”嚇得我趕快把鞋脫下放回原處。心心念念等着父親的涼鞋穿舊,等着自己腳板長到跟涼鞋一樣長,但直到初中畢業這個願望都沒能實現。父親的涼鞋總是修修補補無法再穿了才心痛地扔掉,我根本沒有撿舊涼鞋穿的機會。

1981年,考入涪六中讀高中,父親纔給我買了一雙棕色的塑膠涼鞋。我非常珍惜人生的第一雙涼鞋,走路時恨不得把雙腳扛在肩上。那時男生喜歡玩“鬥雞”遊戲,我總是把涼鞋脫了放在操場邊的槐樹下,赤腳去“衝鋒陷陣”。夏天的一箇中午,和幾位同學悄悄溜到學校附近的山坪塘洗澡,我把涼鞋脫了放在涵洞的石沿上,等洗完澡穿鞋時才發現其中一隻被同學們“翻江倒海”撲騰出來的浪花捲進涵洞裏面去了。我急忙跑到塘壩底部的出水口,卻怎麼也找不到涼鞋的影子。我用腦子迅速盤算着涼鞋丟了的後果,光着腳從山坪塘走回學校不可能、光着腳上課不可能、生活費拿來買新涼鞋不可能、找父親要一雙涼鞋更不可能,盤算來盤算去,除了把丟掉的那隻涼鞋找回來別無它法。好在涵洞的大小可以容納一個成人的身體,我不顧同學催着回學校上課的吆喝,看着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咬着牙脫掉衣褲,光着身子慢慢爬進了涵洞。我邊爬邊摸索涵洞的每一寸洞底,水溫越來越低,深處更是冰冷刺骨,我的牙齒禁不住打起架來。隨着最後一絲光線的消失,萬般的恐懼抽打着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如果摸到一條水蛇的話,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爬出涵洞重見天日的機會。終於在涵洞最深處的一個淺潭裏摸到了那隻“罪該萬死”的涼鞋,我抓着涼鞋手腳並用,使出喫奶的力氣,飛快地退出了涵洞,身體重新感受到了陽光包裹的溫暖,我喘着粗氣癱倒在涵洞口的草叢中。

這雙涼鞋載着我度過了高中的兩個夏秋,底子張了口子或耳絆斷裂,我就學着父親的樣子,找塊膠皮、用燒紅的火鉤烙燙補接後再穿,直到高中畢業後怎麼補都補不出個樣子了,才心痛地扔到竈塘裏讓其生髮出最後的光和熱。

1984年,我用半個月的工資在鄉辦鞋廠置辦了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一雙棕色的皮涼鞋。每遇朋友聚會或趕場下街走人戶,都會穿上擦得乾乾淨淨的皮涼鞋在人前炫耀一下,看着他人羨慕的目光,我的自信在時光的腳印裏悄悄飛揚。夏天的一個早上,我騎着自行車匆匆趕往單位上班,行至一個名叫青槓坪的地方,冷不防從路邊溝裏竄出一頭豬崽,從自行車的三角架下面撞了過去,我被摔得飛了起來,落到了公路邊的乾田裏。我爬起來顧不上週身傷痛,第一件事就是檢查皮涼鞋摔壞了沒有,只一眼就讓我心痛得牙齒直髮癢——右腳的鞋面被踏板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幾乎報廢了。還好,人身上除了手板擦脫了一塊皮外,沒有發現其他傷口;自行車除了踏板變形、鏈條滑鏈以外,還沒摔出大毛病。到單位後,我以摔傷爲由找領導請了假,就急忙跑到鞋廠,找到賣鞋子的同學,讓她找師傅想法修補好了涼鞋,但看着縫好的口子像一條“要死不活”的大蜈蚣,心情一下子跌到了冰點。1991年,我從龍潭鎮調到雙石鄉工作,在整理搬家的東西時,皮涼鞋被我從揹包裏反覆請進請出多次,最終還是送給了一個在鎮政府門口擺攤補鞋的家境困難的小學同學。

一雙廉價的塑膠涼鞋、一雙帶着疤痕的皮涼鞋,都是我曾經壓箱底的寶貝,陪着我度過酷暑、趟過風雨、見證時代的潮起潮落,成爲夏季難忘的生動色彩。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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