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株洲日報

李煜畫像。 圖片來源圖網絡

丁運明

南唐後主李煜,年輕時作爲公子王孫,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有文章說他尋花問柳、荒淫無度,這其實是基於他的失敗人生而下的結論。作爲一國之主,手握重權,最後卻成爲別國的階下囚,這樣評價他,似乎也說得過去,但作爲才華橫溢的千古詞帝,一定有他過人的思維以及文化修養,與街頭巷尾的紈絝子弟肯定有着天壤之別。因此,說他荒淫無度,也許有點言重了,不過,跟普通青年一樣,有點沉迷女色,沒有國君應有的國民危機感倒是事實。

青年李煜心情閒逸,愛好一些繪畫書法,創作一些情呀愛呀什麼的詩詞,那也難怪,畢竟愛情是文學作品永恆的主題,古今皆然。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這是李煜的一首抒發男女相思之情的詞,丈夫外出未歸,遠隔千山萬水,妻子期望看見丈夫歸來的身影,但眼前只有那望不見盡頭的高山,一重一重的高山,正如同妻子心中那重重相思、重重離恨,越望思情越濃、離恨越重,妻子的心緒正如同那“山遠天高”的煙水一樣泛着寒意。一天天,一年年,那菊花開了又謝了,大雁去了又來、來了又去,而離人卻始終不見蹤影,含恨“一簾風月閒”。

不得不說,在深宮中長大的李煜,對人世間男歡女愛、離愁別緒描寫得淋漓盡致,當然,他的這份對男女情事的理解及把握,跟他自身的風流是密不可分的。

一次,李煜的妻妹,也就是後來的小周後,反關了房門在閨房內午睡,李煜偷偷地撥開門鎖,悄悄地進入房內,恰好熟睡中的小周後也被撥門鎖的聲音驚醒。女孩滿頭烏黑亮麗的頭髮拋散在枕頭周圍,渾身散發着少女誘人的清香,美若天仙,煞是迷人,當互相凝視時,是那麼的情意綿綿。李煜春心萌動,填下一首《菩薩蠻》詞,記錄自己的風流韻事:“蓬萊院閉仙台女,畫堂晝寢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好日子很快便過去了,真正讓李煜有深深危機意識的是弟弟從善被宋扣爲人質久久不能迴歸。“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詞的上段,李煜訴說對弟弟的思念之情,開頭一個“別”字,點明題旨,自己與弟弟分別很久了,春天已經過去一半,然而春並沒有激發詞人煥然一新的喜悅,相反,觸目所及都令人愁腸百斷,那紛紛揚揚落下的白梅花,像雪一樣凌亂不堪,好似詞人心中不停湧出的憂愁,怎麼也揮之不盡。詞的下段,“雁來音信無憑”,寫出了弟弟在異國他鄉望斷音信的急切心理,天天渴望家裏來信向自己傳遞親情,然而始終沒有音信傳來,離愁別緒湧上心頭,故鄉的山水,親人的音容笑貌,不斷在腦袋中浮現,無數次在睡夢中回到家鄉,醒來終是夢,意欲歸去,無奈天遙地遠,既無來信,歸夢又難成,剩下的只有離恨了,於是逼出結尾:“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這兩句巧用比喻,將想念親人的情思比作芳草,向着天邊蔓延滋生。

後來南唐被宋滅亡,李煜成爲俘虜,這也是李煜詞作風格的一個轉折點,從此,在他的作品中再也看不到男歡女愛卿卿我我的畫面了。被俘後,李煜悲愴地作下《破陣子》詞:“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詞中的“四十年”“三千里”只是一個大概數,李煜回顧了近四十年來南唐的繁華,“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目之所極盡是高大雄偉的亭臺樓閣,參天繁茂的古樹名木,一派歡樂祥和,在這種安逸閒適環境中長大的公子王孫,哪裏能想象戰爭的殘酷?說到這裏,我不禁想,看來我們的“千古詞帝”早就料到後人會把他的失敗歸結爲荒淫無度,反正失敗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因而自我解釋爲不曾識干戈,當然,這只是說笑而已。

“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潘鬢消磨,”一旦從一國之主成爲敵國的俘虜,從原來的萬民景仰到現在的寄人籬下,可以說是度日如年,處處受制於人,甚至自己的老婆都被人以各種理由調戲污辱,可以想象,此時李煜的遭遇遠勝過當年沈約、潘岳的悲痛,因此,李煜後來的作品都是些“愁、怨、恨”,也是在情理之中。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簾外是淅淅瀝瀝的風雨聲,雖然春光將盡了,依然感受不到春的溫暖,羅衾還是抵擋不住五更的寒氣,故國的江山不忍直視,再見到故土是不可能的了,美好的回憶已經一去不返,一切都似落花流水,命運簡直就是從天上跌入到人間。不,準確地說是跌到了十八層地獄!

之後,李煜的詞作就全是這樣了,還有大衆所熟知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小樓昨夜又刮東風,月明中的故國是不堪回首的。雕花的欄杆、玉石砌成的臺階應該都還在,只是這江山已經易主,試問,還有比這更令人肝腸寸斷的事情嗎?這哀愁就如同那一江春水東流無盡,真是此愁綿綿無絕期!

這是李煜的絕命詞,據說這首詞傳出被宋太宗知道後勃然大怒,認爲他仍舊對故國念念不忘,便命人賜藥酒將他毒死,至此,李煜的生命走向終結。

李煜的命運是悲情的,然而,也可以換個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李煜不曾被宋俘虜,就寫不出這些傑出的哀怨之作,也便成不了“千古詞帝”,正是他這些描寫人間悽苦的作品深深嵌入老百姓的心裏,引起了人們強烈的共鳴。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畢竟誰的人生道路都有坑坑窪窪,聲聲唱不盡人間的苦,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