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德大师”丁璇在江西九江学院的讲座视频一经公开,便在微博炸开了锅。丁大师的言论激进又腐朽,例如她宣传:“女孩最好的嫁妆是贞操”;“女性穿着暴露上克父母、中克丈夫、下克子孙,世人皆防”;“男为天,女为地,天上地下,自然规律”;“女子不柔…夫离子散”等类似言论,不甚枚举。

几册君作为女性主义者,坚决反对这种公然开历史倒车的言论。虽然我们是艺术公众号,好像无从谈及这类事件,但我独辟蹊径,从一场美学论辩谈起,并揭示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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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美学论辩

在法国大革命前,哲学家埃德蒙·伯克发表了一篇著名的美学论著《崇高和优美概念的起源的哲学讨论》。在书中,伯克采用简单的二分法,将崇高定义为强大且阳刚的(男性),而优美则是软弱且阴柔的(女性)。更概括地说,崇高是愉人的痛感、优美是愉人的快感,因此崇高比优美更高级。也就是说,若某物是崇高的,就一定具备可怖性,即是体量巨大、能发出巨响或极端寂静、粗糙、无序又宏伟的事物。并当这个事物无法对人造成直接伤害时,它对人构成的心理痛感便是崇高。

戈雅作品《巨人》

这样的论述在后人看来隐藏着一个重大悖谬,即他还忽略了审美主体,也就是人和理性的参与,因此一切事物都可以是崇高的,同时也是优美的,换句话说,就是不男不女的。而伯克之所以提出这种论调,与他的保守主义政治观有关。在《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中,伯克直言:某些人的理性必然少于其他人,如果让人使用纯粹的理性行动,那国家将变得十分糟糕。正因此,伯克主张维护传统,因为传统经历数十代人验证的规则。

《玛丽像》

就在这篇《反思》发表的几周后,英国女哲学家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如康德一般敏锐地抓住了伯克理论的悖谬,也就是忽略理性地参与,一切事物都可以是伟大的,也可以是良善的,只要我们依照既有的传统诡辩便可。因此在1790年发表的《男权辩护》中,玛丽讥讽地驳斥了伯克的崇高论,忽略人和理性的参与,就会让好色的水手或粗野的猎户及一切普通人,包括伯克理论的读者沦为娇柔造作的柔弱女性

大卫作品《网球场宣誓》

《男权辩护》一书的主旨就是论证了,权力的赋予应出于合理与公正的理由,而非传统的继承。因为,即便是传统也需经理性的考察,同时传统也是先人对理性的追求成果。径直拥抱理性,将理性视为一切事物的尺度,就是玛丽的哲学思想基石。在谈论法国大革命或美学议题时,她这么做,在分析女性的身份问题时,她也将其纳入理性的范畴中,并推导出一部令人惊喜的结论,即她著名的《女权辩护》,第一部女性主义哲学论著

《女权辩护》第一版

谁是贞洁的?

在《女权辩护》中,玛丽提出了许多假设,并通过这些假设分析了贞操的真实意涵。玛丽的分析完全出于理性的考量,抛弃传统的束缚后,贞操的真正意义便显得崇高起来,而过往我们的贞操观却令人厌恶。让我们思考其中三个故事:

马奈作品《奥林匹亚》中的妓女形象

有一位乡村少女,从没接受过教育,但因生活所迫只好进妓院求生。很久之后,她站在街头总会嘲弄和她命运相似的少女,训斥她们不懂用自己的身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还能供养父母。这名妓女的本性就是浪荡、罪恶的吗?

安格尔作品《大浴女》中的贵族少女形象

又有一位尊贵的贵族少女,从小学习礼仪,什么事都差仆人去做,即便在他人的城堡里打碎了花瓶,也要按《行为手册》上的说明,嫁祸给女仆。终于,她因一场政治婚姻成了王后,但她不爱国王,反倒像个毒辣的国相,用身体让国王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又背地里与其他人寻欢,成了十足的女王。那这位王后有贞操吗?她又如何成为世人敬仰的女人的呢?

提香作品《乌尔比诺的维纳斯》中的女神形象

还有几个修女,只听说过男欢女爱的好事,但从未了解过细节。她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一同沐浴,一同就寝,亲密得像一个人,但又恪守贞洁,连同伴的嘴唇都不敢细看。这样的修女是否就有贞操了呢?

处女、妓女和荡妇

如“女德大师”丁璇提倡的贞操观(“女孩最好的嫁妆是贞操”)在我国仍大行其道,但其实这类论调经不起理性思考。在相似的语境中,玛丽提出的贞操观却十分独特,通过名词和假设事例的分析她揭示了,人们为什么会将贞操与处女这两个概念相混淆的根本原因。

大多数妓女是没有贞操的,但她们何时失掉了贞操变得浪荡起来了呢?事实上,大多数妓女无一刻是有贞操的,也谈不上失贞。这是因为,贞操是一种美德,而非性格,也非名声。童年时期的妓女因天真而羞怯,但当天真不再,羞怯也荡然无存。同理,处女也没有贞操,她有的只是天真的羞怯,因无知而生的胆怯。只有在感受过爱情的快感后,还能保持忠贞的人,才拥有贞操。正因为人们分不清美德、性格和名声的区别,才认为女人在婚前保持处女状态是一种美德。

伦勃朗作品《掠夺珀耳塞福涅》

当我们把视角转到男性身上,当男性夸耀自己征服了女性时,他们到底在夸耀什么?很多情况下,他们夸耀的是自己打破了处女的贞操,让女人陷入罪恶之中。因为分不清美德、性格和名声的区别,所以男人想当然地认为在床上激情澎湃的女性是浪荡的、失贞的,而且他还抓到了能损害女人名声的把柄。真正的征服是全方位的,是让男女双方走出一种敌对状态(主导-顺从)融为一体,成为对方精神和肉体上的伴侣,而非通常所说的夫妻关系。

中世纪诗集《罗曼玫瑰》中的插图

玛丽更近一步地论证,没有经过爱情洗礼的婚姻,容易让女人成为荡妇。这是因为当她还未获得贞操前,就被揭去了天真与无知,这般境遇和把处女关进妓院没什么不同。而只有女孩了解爱慕的喜悦后,即她形成了真正的贞操观念后,婚姻才是一种公正的契约,要求夫妻双方都不能背叛彼此,否则女方连失去贞操的前提都没有,她所能失去的只有名声

如果我们连贞操的定义都无法说清,又何以要求女性以贞操作为她婚嫁的“伴礼”呢?不过那种要求女性在表面上维护个人贞洁的论调在东西方层出不穷,又往往被视作老妇对少女应尽的品德教育,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两种教育模式

丁璇在回应网友质疑时,表示她“只提供自己的经验和观点,自己是这样做的,同时也这样教育自己的女儿”。显然丁璇将自己的家庭教育摆进了公众空间,而教育语境的变化使她的言论遭到了广泛攻击。这一论题也是《女权辩护》中最重要的内容。玛丽指出封闭的家庭教育,尤其是不同年龄女性之间的说教传承是使女性变成荡妇的核心原因。

《加百利与其妹维拉和公爵夫人像》

玛丽发现相比男性,女性群体有一种过于狎昵的生活模式。在今天的中国亦然,拥抱、轻吻,甚至共同沐浴的现象并不鲜见。女性群体的这种现象在玛丽看来,是缺乏教育的结果,男性之间绝然的隐私意识和边界意识使男性更快地获得“自立权”。而其根本原因体现在教育模式的区别上。

亨里希·菲利斯《成人礼》

在那时,男性接受公民教育,而女性,即便是贵族也只能学到8-9岁,往后全是封闭的家庭教育,即通过祖母、母亲对姐妹和同性好友的教育。这种教育模式暗藏危害,原因在于若这些“德高望重”的女性都不清楚如何区分美德与名声,那她们的教育往往只能让年轻女性学会保护名声的方法,却学不会如何真正获取美德。

1847年出版的《妇女礼仪手册》

维护自己和家庭的名声,而不追求理性和人类的共同命运,是封闭式的女性家庭教育和男性公民教育间的显要区别。玛丽举例道,贵族们常教导女儿应为守护家族而嫁给适合的丈夫,应放弃自己的爱情,但这么做,只会让少女变成女王。在两个例子中,从未体验过爱情的农村少女因残破的家庭环境成了妓女,而另一个嫁给王子的贵族少女也因不是真爱,而在众多男人间寻觅欢愉。这两人都是没有贞操的,只不过后者的地位与家庭背景让她保持了虚伪的名声。

标榜理性追求的公民教育,在玛丽看来,能使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女性成为更被男性欣赏爱慕的伴侣,而她们让男性欣赏的原因不是美貌或等着被撕去的虚伪的贞洁,正是理性的思想。在今天的中国,受过良好公民教育的女性,若已形成对理性的追求,对人类命运的关切,再封闭式地灌输其所为有益于保护自身与家族名声的家庭教育,只会让更多人投机取巧地成为虚伪的荡妇

反传统的意义

玛丽在《男权辩护》和《女权辩护》中都提及了她对传统的看法。她认为对任何事物的评判,都不应以传统为基础,而应以理性为基础。追求理性、抵达理性的终点是前人的遗志,也是传统形成的根因,所以一味坚持传统,就是舍本逐末。

被现代女性主义者津津乐道的,除了玛丽的多本著作外,还有她的生活经历。这位女哲学家出生贫寒,但自立自强,开设私立学校,积极投身写作,甚至是哲学讨论。在婚前,她与情人同居了许久,还诞下一女。甚至在情人抛弃她时,她像男人一般希望通过振兴情人惨淡经营的生意,而换回情人对她的爱。即便最终赢不回情人,她仍不放弃自立的生活,在后来的婚姻中获得了美满的爱情。她的丈夫也非常人,在玛丽死后,甚至略带夸耀地将玛丽的私生活曝光,表示自己能接受这样一位追求理性的女人,即便她曾有过一段不被上帝祝福的爱以及私生子。她的女儿玛丽·雪莱继承了自己的衣钵,成为了女性主义小说家。

在传统面前,理性更重要。我国的班昭虽也天赋异禀,但她最终选择用《女诫》教育自己的女儿成为男权社会欢迎的“哈巴狗”(玛丽语,她将顺从男权制度的女性比作此),让她们守护家族的名声。玛丽则通过理性的哲学讨论,教导女儿何为美德与名声的区别,最终将女性主义思想传递下来。

所以谁更有贞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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