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各個戰爭中,就屬於定邊之戰是最有意思的,爲什麼會這樣說呢?因爲在當時大明朝擁有的還是原始力量,只有鐵騎,而他們的敵人已經有了火器並且還有戰象,那麼實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又產生了怎麼樣的火花和結果呢?

定邊之戰是發生在明洪武二十一年的雲南定邊府,以明朝開國著名將領沐英爲總指揮的一次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此戰不僅徹底中止了元末明初雄霸於中南半島的麓川王國的迅速擴張,也使得新生的麓川王國從此一蹶不振,再也無力與明朝抗衡。

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明太祖朱元璋爲統一天下,遂用兵雲南,以傅友德爲徵南將軍,藍玉、沐英爲副將軍,率軍三十萬,征討盤踞在雲南一帶的元朝殘存勢力。在傅友德、藍玉、沐英三人的率領下,明軍勢如破竹,大敗元朝梁王手下大將,平章達裏麻的十萬大軍,生擒達裏麻,殭屍十餘里,梁王把匝剌瓦爾密聞此大敗,自殺身亡。此後,明軍長驅入雲南,進逼昆明,一舉擊潰殘元勢力。

殘元雖滅,雲南未定,在雲南西部大理一帶,還有着段氏割據勢力。段氏一族世據大理,憑藉着後有點蒼山,前有洱海的天險,拒敵於外,已有數百年的光景。然而在洪武十五年時,大理仍是敗在明軍手上。該年,剛剛剿滅殘元的沐英和藍玉,率軍西攻大理,呈犄角之勢,虛以誘敵,打得段家軍陣勢潰亂,兵敗亡國。

平大理後,明廷改大理國爲大理府,沐英、藍玉則奉繼續平定雲南,或用兵,或招降,令雲南西部大部歸附。而後,沐英又和傅友德合兵,分道平定烏撒、東川、建昌、芒部諸蠻,設立烏撒、畢節二衛,並在土官楊苴起兵二十萬作亂攻昆明時,率兵返昆明,和守城將領馮誠合力,擊潰叛軍,斬級六萬,穩定下雲南局勢。

雲南局勢稍寧,朱元璋遂詔傅友德及藍玉班師回朝,留下沐英鎮守雲南。此後,沐英盡心經略,平定曲靖酋長之亂,拿下普定,收服廣南諸蠻,一舉打通田州糧道,後又平浪穹蠻族之亂,奉朱元璋詔令,自永寧到大理,每六十里設一堡壘,與此同時,沐英還留下軍隊屯田開墾,令雲南局勢安定,農業大興。

在沐英的努力下,雲南得有數年安定,然在洪武二一年,公元1388年時,麓川國主思倫發因摩沙勒寨首領普賜拒絕臣服麓川,依附明朝,而發動反叛,率軍入侵摩沙勒寨。對於這次動亂,沐英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派遣都督寧正率軍迎戰,《明實錄》中載:“百夷思倫發誘羣蠻入寇馬龍他郎甸之摩沙勒寨,西平侯沐英遣都督甯正擊破之,斬首一千五百餘級。”

麓川兵敗,然仍不死心,次年,麓川國主思倫發再侵邊境,入寇定邊,號稱擁軍三十萬,戰象百餘頭,聲勢極爲浩大,令附近各土司蠻部皆望風而退。爲此,沐英親率三萬驍勇,晝夜兼行,馳援定邊。

當忽必烈令雲南蒙軍在大理段氏山地騎兵的協助下,將日暮西山的蒲甘王朝打得土崩瓦解之時,決然想不到,他們所做的只是爲另一個東南亞強權的崛起作嫁衣。而新的對手,將絕非他們可以駕馭。攻敗蒲甘王朝之後,元朝在緬甸境內設立緬中行省,行省丞相由緬國國王兼任,自闢官屬,且財賦不入都省。國王、世子受元朝冊封。又因爲元在此沒有駐軍,所以嚴格意義地說,緬中行省並不能算元朝的領土。

不過,忽必烈晚年,徵日徵越相繼慘敗,因爲窮兵黷武,國內財政狀況開始惡化,通貨膨脹嚴重。是以當忽必烈去世之後,西南的野心家們很快失去了對於大元王朝的敬畏,開始磨刀霍霍。其中最強大的梟雄,無疑是傣族的猛虎,思汗法。蒙古人在攻滅大理之後,又經過七年的苦戰,征服了雲南西南部的後果佔壁傣族政權,改果佔壁爲“金齒”,並設置金齒宣撫司,立金齒六路總管府於永昌,下設麓川、平緬、鎮西、茫施、柔遠、鎮康六路予以管轄。而思汗法,正是麓川路總管之子。蒙古人在金齒的統治,並不得民心。爲了與緬甸交戰,元朝多次對金齒宣撫司六路課以重稅,濫用民力,使得傣族人民不堪其擾,敢怒而不敢言。

1294年,金齒宣撫司的麓川路總管芳罕去世,次女南玉罕良襲總管職。1310年,南玉罕良去世,麓川路總管無人繼承,“波勐”商議,迎回被芳罕趕走的小妾召南宛母子三人,擁立其子混依翰罕繼承麓川路總管。1312年,站穩腳跟的混依翰罕脫離元朝金齒宣撫司,在勐卯稱王,以猛虎曾躍過頭頂而自號“思汗法”,建立“麓川王國”。並召集民工修建新都城,將新都命名爲“允姐蘭”。滇雲的猛虎,從此仰天長嘯,威震中南半島。

思汗法利用傣族諸首領對於蒙古人的不滿,派出使節,結盟諸土王,勐英頭人混傣博不來,思汗法用兵如雷霆,馬上攻而殺之,奪取其地!各地頭人聞訊紛紛表示擁護思汗法,連被傣族奉爲“詔法弄”的魯賴王族族長詔傣蚌父子也表示稱臣。

1313年,思汗法派出10人使節團前住勐密、景老等地,請詔傣恆、詔傣蓋、詔傣道、詔傣丁、混三旺等弟兄到允姐蘭議事,詔傣恆等拒邀殺來使,調軍直入勐卯。思汗法聞報,命軍隊反擊,與詔傣恆在勐滾展開象戰,勐密軍全軍覆沒,詔傣恆逃走,勐密的“波勐”、“混幹”向思汗法求和,並派人到允准果刺殺詔傣恆,獻其妻室兒女投降。1315年,思汗法委任詔傣蓋爲勐密王,勐密被麓川據有。

1316年,思汗法率4萬大軍東征,號稱四十萬,一路攻下騰越、永昌,直抵勐些,適逢耿馬土司胡島法出兵勐卯,遂與元朝劃瀾滄江而治,思汗法班師回勐卯。此時,坐鎮勐卯的“混幹”、“波勐”已經在底麻、臘龍大敗胡島法,胡島法在戰亂中被殺。1317年,思汗法揮師征服景邁(清邁)、景線、景棟、勐泐、臘門、臘光等地,擊敗法思董,法思董稱臣納貢。

同年,思汗法起戰兵輔兵合計9萬,號稱90萬,以胞弟混三弄爲總兵,刀思雲、刀帕洛、刀思漢蓋等爲大將,率兵西征,直抵勐頓順罕。這個阿洪王國在何地?正是印度東部的阿薩姆邦!阿洪王國多山,其民素以善戰著稱,即便是後世的莫臥兒王朝也拿他們無可奈何。然而此時的思汗法一擊之下,阿洪王國舉國雄兵如同冰雪遇到陽光一般融化消解,不得不束手來降,成爲麓川的附庸!麓川的擴張,終於引來元軍的大規模征討。然而此時已經羽翼豐滿的思汗法,又何懼外強中乾的蒙古鐵騎?

1343年,思汗法在瑞麗江河谷大敗前來進犯的元軍,後至芒市河下游三臺山再戰,亦大勝,麓川軍乘勝追擊,一直打到大理。元朝損兵折將,喪師失地,不得不派出使者宣諭求和,給予賞賜,如同北宋王朝向西夏提供歲賜一般。思汗法考慮到國庫空虛,於是於1355年命其子莽三到北京納貢請和,元朝於其地設平緬宣慰司,冊封思汗法爲世襲宣慰使,然而元朝給予麓川的撒幣,又該是麓川付出貢品的千百倍了。

極盛時期,麓川政權勢力範圍北至永昌、大理,南至勐潤,西達今印度阿薩姆邦,東至勐老。虎踞西南,屢挫元軍的麓川王國,影響力輻射到整個東南亞,武德充沛,堪稱中南半島霸主。1369年,思汗法離開這個燦爛人間的時候,留給後人的是一個強雄不可一世的江山,然而,麓川人的好日子,很快要到頭了。

經過一番內部鬥爭,思汗法的次子思倫發奪得王位,並很快穩定了局勢。就在大明平定元朝在雲南殘餘勢力的一年,已經開始籌備經略麓川。傅友德率大軍還師之後,明軍指揮王貞進入麓川境內,在永昌築城,預備駐軍。附近諸夷以“不恤衆”爲由,推舉前土官高公爲首領,勾引麓川王思瓦發率兵數萬來攻,“生擒王貞,盡夷其城而去”。隨後,思瓦發又被思倫發所殺。

1382年,明軍佔領雲南,思倫發爲與明朝交好,派使團出使明朝,送還王貞,並將元朝所賜印信交於明朝,希望維持麓川在中南半島的影響力。然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之前傅友德給予大理段氏家主段世的答覆,同樣也可用於麓川——“大明龍飛淮甸,混一區宇,陋漢唐之小智,卑宋元之淺圖,大兵所至,神龍助陣,天地應符。汝段氏接武蒙氏,運已絕於元代,寬延至今,我師已殲梁王,報汝世仇,不降何待?”

元朝能允許大理段氏維持自治,但在大明不可能。而麓川的核心領地,已經是在漢疆唐土之內,而非緬甸境內。是以允許麓川這樣一個西南小霸完整地存在於大明的國境當中,又豈非天方夜譚?思倫發並非庸主,他在內爭的血雨腥風中殺出,將麾下衆多土司治理得井井有條,當然也眼高於頂。當年蒙古鐵騎尚且折戟沉沙,汝等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在派出使節的同時,思倫發也做了全面決戰的準備。

思倫發當然不怕。麓川坐擁人口數百萬,擁有號稱三十萬雄兵。這個三十萬,肯定有人會說是吹水。別忘了,西夏也是號稱擁兵三十萬。而鐵血強宋曾經花了100多年時間,也沒能拿西夏有什麼辦法。地形上,麓川甚至比西夏更加險遠,山地縱橫,而充滿蚊蟲和瘴氣的雨林也不適合北兵活動。

之前,隨着王貞被擒的消息傳到朱元璋的案頭,他也開始調查這一敢於觸犯龍鱗的地頭蛇之情況。“地方三十六路,元朝時都設官,後被蠻人專其地,已四十年矣。近因雲南、大理不和,其蠻又侵楚雄西南邊遠幹、威遠二府,梁王無力克復,至今蠻佔。”“在雲南西南數千裏,其地方萬里。景東在其東,西天古刺在其西,八百媳婦在其南,吐番在其北;東南則車裏,西南則緬國,東北則哀牢今之金齒衛也,西北則西番、回紇。”

可以這樣說,麓川勢力已經有了唐時南詔國的既視感。這一定是前朝體制的問題——朱元璋陷入了沉思。隨後他派人出使麓川,表示和解。思倫發越發得意,他想起了軟弱的前元政權,認爲自己甚至可以在明朝的眼皮子下,把麓川的兵鋒繼續擴張,建立一個龐大的蠻王帝國。不過很快,明王朝就給了他一記悶棍。

洪武十五年三月,原本屬於麓川的威遠、遠乾等地被朱元璋劃到楚雄府境內。洪武十七年,明帝國改鎮康府爲州, 灣甸爲縣,並親自設置土官管轄,而這些地方此前曾是麓川設官管轄。 除此之外,朱元璋還於洪武十八年二月再次建立金齒衛,並大置屯田,自楚雄至景東,每百里設營,率兵屯種。這是公然憑着宗主的名分,挖麓川的牆角。

麓川是個新生的國家,朝氣蓬勃,然而同時整合程度也頗爲不夠。在大明的優厚條件下,土司們紛紛倒向明方,麓川的控制範圍正在急劇縮水。思倫發知道,這種問題只能用武力來解決。他點齊五萬兵馬,號稱十餘萬,直取景東府。土官知府俄陶率土兵兩萬餘人防守者吉寨,佔據險要,易守難攻。思倫發一聲令下,大批壯士站出,手持標槍發力投出,如同密雨一般落在山嶺上頭,敵陣內鮮血滾滾。

麓川人有一套獨有的叢林戰法。他們不喜歡使用弓矢,而擅長利用森林的資源優勢,大量製造標槍。由於雲南多有銅礦,而炎熱鐵易鏽,所以麓川人的盔甲多有銅甲,銅鐵互相夾雜。這樣一支軍隊,看起來倒頗有些像西方2000年前的馬其頓軍團。但就此也能看出,麓川軍絕非很多人想象中使用竹槍、赤裸上身作戰的蠻族部隊,他們控制了中南亞與南亞之間的商路,財力頗爲可觀,披甲率極高。

然而攔截麓川人的兩萬土兵卻無疑是烏合之衆,在麓川軍如同狂風驟雨一般的攻勢下,很快被擊敗,兵敗如山倒。明軍都督馮誠得到消息,火速增援。然而此時者吉寨已經淪陷,思倫發佔據制高點,派出的探馬更是掌握了明軍的動向。意識到突起的大霧將遮蔽明軍的視線,思倫發佈下伏兵,阻擊馮誠。馮誠率領鐵騎疾馳,在大霧當中遭到埋伏好的麓川軍伏擊,標槍突出,戰馬紛紛中槍慘嘶,現場一片混亂。

力戰之下,馮誠艱難逃走,兵力損失近半,千戶王升戰死。景東被麓川軍佔據。景東之戰,又以麓川軍的勝利告終。敗報再次送至,朱元璋坐不住了。

大明絕不能重演北宋、元朝的覆轍,被邊陲小國打得屢戰屢敗,只能通過賞賜對方來求取和平!這是大明朝廷上下的一致意見。所以要打,而且要一次性將不知天高地厚的麓川打個粉碎。朱元璋爲了剿滅麓川,制訂了周密的計劃。

【若彼有三萬,我將四萬對住,另將好軍或一萬,或二萬、三萬,卻去他來路上等着,或相去一程、二、三日程,截他歸路。看緊慢就取者吉寨,並打景東與他相對着的軍,日夜粘住,不許他退。設若那廝見後面軍大攻,動城寨退的緊,卻十分追得緊。凡要打那一個寨,先教人看了賊週迴地勢,何處可安七稍炮。若可安時,預做下炮,或二十人墜一座,三十人墜一座,這等炮做一百座。臨行一根木頭,四人可扛行者,到根前圍了,立起來便打。此時馬軍不知實有多少數,若有三五千,止將三五千馬出在那廝後面三四程,攻打後寨。那象也則是嚇人,如今京城見有牙象八十隻,使他打人並打草人一般打,則是行遲,沒馬一小行快,人趕得上,他若無馬時及馬少時,你每則步軍對住陣後往來,着馬折衝,或數千馬或一萬馬來往,衝近根前射象,不多時便拿得他。若大軍到了二十萬時,止將對得住的幾萬與相持着,便着十四五萬去後面五六程下營,攻取城寨。】

就朱元璋的旨意而言,是要打一場徹底的殲滅戰,一舉摧毀麓川政權。明帝國爲蕩滅麓川思氏共發兵215000人,耗時13個月,動員了湖廣、雲南布政司的百姓或遷徙或從徵,可謂泰山之勢。大明的動員能力,確實出乎思倫發的意料,絕不是財政貧弱的元朝可比。多達20萬的戰兵,規模堪比當年的北伐大戰,這樣龐大的兵力,麓川當然無法抵擋。

但思倫發仍有一個優勢,就是時間。他需要在明軍全部趕到之前,趁着自己還有兵力優勢,取得一場大捷。這樣一來,衆土司就會忠誠於自己,不會背叛,而他再守緊各隘口,失去士氣的明軍無法取得突破,必然因爲遙遠路途導致的補給困難,而不戰而退。那時候,他仍然是東南亞的霸王!這個算盤當然打得很好。

洪武二十一年正月,還沒等明軍完成動員,思倫發便因摩沙勒寨首領普賜歸順明帝國不依附麓川,發兵攻打馬龍他郎甸下屬的摩沙勒寨。這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思倫發也沒有親自出馬。《明實錄·太祖實錄》載:“百夷思倫發誘羣蠻入寇馬龍他郎甸之摩沙勒寨,西平侯沐英遣都督甯正擊破之,斬首一千五百餘級。”這次失敗令思倫發非常不爽,但亦感到無關緊要。

此時,大明在雲南的軍事最高負責人是沐英,也正是沐英派屬下甯正擊敗了思倫發的軍隊。沐英,字文英,漢族,濠州定遠人,朱元璋養子。洪武九年以副帥之職隨鄧愈征討吐蕃,因軍功被封西平侯,賜丹書鐵券。洪武十四年,與傅友德、藍玉平定雲南,此後留滇鎮守。在大明開國如雲的將星當中,沐英似乎並不顯得出衆。很多人知道沐英,還是因爲鹿鼎記中提到了雲南沐王府。

思倫發當然也並沒有將沐英放在眼裏,就他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個依靠裙帶關係封侯的紈絝子弟而已。如果能趕在明朝大軍彙集之前擊殺沐英,大局就定了。然而沐英也在想另一個問題。兩漢的耿弇在劉秀的主力趕到之前,就以少擊衆,打垮了齊地的霸主張步。而他現今還缺乏獨當一面的戰功。

思倫發的兵力比他多得多,而且麓川兵善戰,可謂西南聞名。他能否創造奇蹟,證明自己足以與徐達、常遇春、傅友德、藍玉等老一輩戰神並駕齊驅?濃重的戰雲,在雲南的上空凝集起來……

爲了一舉擒殺沐英,思倫發可以說是掃境而來。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他發動了全國動員,率大軍三十萬,戰象百餘頭,進犯定邊府。定邊位於今南澗縣境內,離大理不過咫尺之遙。按《百夷傳》:【無軍民之分,聚則爲軍,散則爲民。遇有戰鬥,每三人或五人出軍一名,擇其壯者爲正軍,呼爲“錫剌”。錫剌持兵禦敵,餘人荷所供。故軍行五六萬,戰者不滿二萬。】則麓川雖然全民皆兵,然而戰兵輔兵劃分非常嚴格。總共動員三十萬人,戰兵八萬到十萬,相對於麓川舉國數百萬的人口,無疑是可信的。

麓川的步兵雖然在方陣作戰技巧上不如明軍,但更擅長遊擊、伏擊和山地格鬥。訓練度方面,麓川也頗有直屬於君主的精銳武士。來自印度、緬甸和老撾的僕從軍,則能夠提供數量可觀的優秀弓手,與麓川本國培養的精銳標槍手互相配合,形成很強的遠程火力。甚至在騎兵上,麓川也可以說實力不菲。滇馬中並不缺乏可以用於作戰者,最原始的馬鐙就發源於西南地帶。由於馬匹體型較小,麓川騎兵無法披掛厚重的馬鎧,防禦力不足,然而耐力頑強,擅長翻山越嶺,更加適合叢林山地作戰。

麓川軍聲勢浩大、兵容強盛,附近各土司蠻部不敢觸其兵鋒,紛紛持觀望態度,不少蠻部更生二心。沐英明白,如果定邊府失陷,憑着現今雲南的兵力,一旦士氣崩潰,後果不堪設想,大理、昆明都可能淪陷在思倫發的手中。於是,沐英挑選驍勇三萬人,晝夜兼行,於三月15日抵達定邊。此時,麓川軍正在圍城,他們的攻城技巧並不遜色於中原,修築了堅固的土木工事,建造大量攻城武器攻城,定邊府已經被他們攻打得搖搖欲墜。

沐英見麓川軍營地堅固,沒有倉促發動進攻,而是在麓川軍營對面設立營寨工事與其對峙。隨後,明軍三百名鐵騎出營挑戰,麓川軍派出步兵數千人、戰象三十餘頭出戰。麓川的領軍將領乘坐戰象直衝明軍陣列,雲南前衛指揮張因率領前鋒騎兵五十餘人直衝對方戰象。張因發騎弓射中敵將乘坐的戰象左膝,戰象受傷撲倒後,麓川將領被甩落,之後被明軍騎兵射殺。將領身死,麓川軍無不膽寒。

明軍三百名騎兵趁勢全軍突擊敵陣,麓川軍抵擋不住徹底崩潰逃回營寨。此戰,明軍告捷,斬首數百級,大大打擊了麓川士氣。然而,這一戰並沒能打破定邊府的圍困。思倫發的兵力驚人,損失區區數百人,全然不足爲道。之後,沐英召開軍事會議,他認爲這次麓川攻打定邊是有備而來,兵馬衆多、聲勢浩大。而定邊被圍攻,已經快支撐不住。如果不能速戰速決,拖下去此消彼長,定邊很可能失守,那時候局勢將不堪設想。於是衆將一致同意,發下戰書,次日與麓川軍作總決戰。

面對三倍於己的敵軍,這需要何等的勇氣?思倫發也覺得沐英是個傻子。正常的打法,應該是趁着己方猛攻定邊府時,尋找圍城工事的薄弱之處進擊,試圖與城內守軍裏應外合,使得麓川大軍混亂崩潰。這樣堂堂之陣,不正遂了兵力有絕對優勢的思倫發之意?思倫發更清楚,沐英的重要性,遠大於這一座定邊府,若能將其擊殺,明軍全線崩潰,他便很可能拿下雲南全境,天險盡爲己有,皇圖霸業,不過談笑之中。他彷彿已經看到彩虹般的未來向他招手。

另一方面,沐英亦鼓舞將士,宣稱:麓川軍隊依靠的只是戰象,其步兵戰不列陣、行無隊列不足爲慮。所謂“不足爲慮”,當然只是相對的。麓川在短短數十年間建立起如此霸業,必然有一支紀律嚴明、裝備精良的核心部隊。實際上,即便是數百年後衰落得只剩孟養一地的思氏,仍然能憑藉少量精銳武士,將東籲王朝的霸主莽應龍打得丟盔棄甲,僅以身免。

然而明軍在紀律和裝備上,相對麓川人的確有其優勢。沐英遂貶低抬己,化解了士兵們客場作戰、以寡擊衆的畏懼,使得士氣高昂。他們曾橫掃天下,曾鐵騎逐北。縱橫歐亞的蒙古人,被他們打得惶惶如喪家之犬,遠遁大漠。他們是大明最精勇的子弟兵。區區南荒小霸,有何可懼?士卒們遂萬衆一心,立志效死。

第二日,明軍三萬名騎兵分爲三隊,都督馮誠領前隊,都督同知寗正領左隊,湯昭領右隊。開戰前,沐英告誡明軍衆將士:“今深入寇境,與之相持,勝則必生,敗則必死,吾輩受主上深恩,報德成功正在今|日,吾與若等約,有功者必賞,退衄者必斬!”字字如鐵,正氣凜然,擲地有聲。麓川軍除了留下少量兵力圍城,也全部出營與明軍決戰,陣勢龐大,就如同茫茫大海一般。

兩軍相遇後,麓川軍便驅趕戰象衝陣。其戰象全部身披鎧甲,背上立有戰樓,象兵便立於戰樓射箭。戰象左右兩旁又各有短槊一根,配合戰象衝刺。過去南漢王國的戰象兵曾被北宋名將潘美用強弩所破,此後熱帶各國都開始訓練鐵甲戰象,而麓川的象兵裝備最爲精良,刀槍箭弩皆不可入,簡直如同冷兵器時代的坦克。然而沐英絕不準備完全用冷兵器時代的戰法作戰。

一聲令下,火銃兵紛紛開火,硝煙瀰漫。麓川步卒聞聲,不知道是什麼,紛紛膽寒。然而戰象經過嚴格的訓練,十分悍勇,起初竟然不怕,頂着槍彈嚮明軍繼續衝擊而來。然而明軍按照計劃擺成三列,用火器循環射擊,火銃聲響滿震山谷。戰象漸漸受到驚嚇,不敢再衝,全部調頭回奔,麓川軍龐大的陣勢遭到戰象衝擊,中軍飛速向內塌陷。

然而麓川騎兵隨即如同利箭一般,從兩側的山坡居高臨下殺來。思倫發的應變,確實驚人。中軍喫虧,被戰象踐踏,如果能在兩翼取勝,而後向中央夾擊,仍然可以獲得勝利。這一思路,甚至有米太亞德在馬拉松,漢尼拔在坎尼的風格。然而指揮張因、千戶張榮祖馬上乘勝率領騎兵跟進,與麓川騎兵廝殺在一起。麓川騎兵以槍槊作戰,是近戰的格鬥騎兵,卻因爲馬種緣故,缺乏盔甲,雖有數量優勢,卻在盔甲精良的明軍猛攻下,同樣不支。

沐英更是擺出火炮勁弩,一起發射,聲響震天,狂暴的火力打擊在麓川軍陣中,令麓川軍的混亂越發加劇。不甘心的思倫發仍然像作困獸之搏,令麾下驍將昔剌亦率國王直屬的精銳武士,直衝明軍左軍。這些武士在亂軍當中,秩序全然不亂,先投標槍,命中率極高,造成巨大殺傷,而後揮刀衝殺,明軍左翼竟然一時被逼退。

沐英在高處掌握全局,以令旗和號令指揮全軍戰鬥,看到昔剌亦在陣中縱橫馳突,馬上意識到己方兵力較少,局部的退卻很可能導致整體與勝利失之交臂。他馬上令取佩刀叫人取左路軍大將,都督同知寗正的首級來。因爲先有軍令“退衄者必斬”,這是完全正當的。寗正眼見有人從高地上持沐英的佩刀奔下,心知不妙,爲了立功贖罪,立即抗聲高呼,親自領兵突進敵軍陣營,遂反敗爲勝。

昔剌亦見寗正部突然間銳氣百倍,不知何故,但他再支撐不下去,入陣而走。麓川軍失去鬥志,因爲過於龐大成爲一個泥足巨人,精兵被紀律較差的軍隊所拖累。他們試圖逃入工事,進行頑抗。然而明軍以火炮粉碎了工事的關鍵部位,攻破麓川營寨,隨後放火焚燒,麓川軍崩潰奔逃。

此戰,明軍大獲全勝,斬首三萬餘級,俘虜一萬餘人,還捉獲了三十七頭戰象。麓川戰象幾乎損失殆盡,士兵除了被明軍擊殺、俘獲外,在回逃的路上或傷病,或失散,或飢餓,死者不知凡幾,死屍枕藉。

沐王爺高坐於定邊府外,指畫如神,三十萬蠻王大軍,轉眼灰飛煙滅。

此戰後,麓川元氣大傷,已無力與明帝國抗爭。思倫發逃回後急忙進牛羊以供,與明帝國進行談判,不敢再戰。四月,沐英捷報送到應天。洪武帝朱元璋得知思倫發敗逃後下旨給沐英進行戰後事宜。雖然此戰獲勝,但朱元璋認爲思倫發“夷性頑獷,苟未引咎乞降,必再入寇”,所以不能輕易放過。於是命令西平侯沐英步步緊逼,移兵景東震懾麓川,之後抓緊時間屯田築堡,等到明帝國動員的二十餘萬大軍到達,便兩軍合一大舉攻伐,消滅麓川。

不過,如前文所說,朱元璋早就提出了接受麓川投降的條件,要求麓川支付這次明軍出兵的全部費用,進貢馬一萬五千匹、大象五百頭、耕牛三萬頭、馴象的象奴三百人。總之,雙方的戰事還在繼續。六月,雲南東川等部反明,於四個月後被平定;九月,雲南越州彝族酋長阿資與羅雄州營長髮束反明,於次年二月平定;1389年四月,雲南都勻苗族部落反明,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何福率兵進剿,“斬首4700餘級,擒獲6390餘人,收剿寨洞152處,糧谷31100石有奇”。

數敗之後,已經喪膽的思倫發遣使入明,辯解稱這次叛亂並非自己本意,而是下屬刀廝郎、刀廝養所爲,並乞貸其罪,願輸貢賦雲南。十一月,朱元璋派遣楊大用回使麓川,楊大用帶着朱元璋的諭令責罵思倫發。接到諭令後,思倫發表示服從,賠償了明軍所有軍費,並進貢馬匹、耕牛、大象等明帝國所要求的東西,又“追獲雲南逃去叛賊自處等2人,把事刀廝郎等137人”。至此,雲南漸漸穩定,明帝國也不再用兵,二十萬大軍剿滅麓川之事就此擱置。

沐英憑藉火器之功,步騎弩嚴密配合,揚威定邊,將麓川王國的東南亞霸權打得土崩瓦解。此後,麓川所轄土司紛紛脫離其掌控,勢力大幅度縮水,從西南霸主淪落爲土司級別。思倫發並非沒有軍事才幹的庸主,佈置也有可圈可點之處,之前也曾在景東戰役中擊敗明軍。其軍事才幹雖然比不上乃父,然而也足有可稱。

然而他的對手是如日中天的大明王朝,沐英又是堪比傅友德、藍玉的一代神將。思倫發的霸業夢想,終於如煙飄散,此後威望大跌。當他被臣子篡奪王位時,甚至需要大明發兵救助,以維持西南的平衡局勢。麓川人沒有放棄復興的夢想,在明英宗時代一度復起,卻又被名將王驥、蔣貴打得幾乎滅亡,不得不放棄老巢,佔據緬甸北部的孟養。

此後,思氏又一位雄主思倫聯合木邦王、孟密王興兵南下入侵阿瓦王國,激戰八天,攻陷阿瓦王城,殺死阿瓦國王莽紀歲及其妻子兒女,阿瓦大部分領土被孟養佔領,木邦、孟密獲得阿瓦東北部分領土,分別退兵。思倫派其子思洪鎮守阿瓦城,自己班師回孟養。至此,麓川控制了緬甸中部的阿瓦王朝,似乎要就此復興。然而東籲的莽瑞體之崛起,粉碎了麓川的迷夢,此人是堪比當年思汗法的一代梟雄,在同樣能征慣戰的妹夫莽應龍幫助下,短短十餘年間不但奪取了上下緬甸,更是實現了中南半島的制霸。

再後來,莽瑞體被刺殺,莽應龍繼承其位,開始北上侵犯大明,但是卻在戛撒之圍中被名義上依附於明朝的思氏家主,孟養土司思個打得慘敗,幾乎僅以身免,在莽應龍、莽應裏父子與明朝的纏鬥當中,堅韌彪悍的思氏殘餘勢力,一直是緬甸東籲王朝極爲頑強的對手,當然,那些都是後邊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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