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公開課的讀者們好!今天這篇文章有點長,需要約10分鐘閱讀,但也是一篇難得的好文。


從悲觀的80後段子手紅人李誕入手,延伸到:金錢和自我的抉擇、安全感的獲取、人生意義的思考、娛樂消遣與嚴肅生活的討論......希望能給生活在社會中,或迷茫或焦慮的你,一點小小的新知。

這周閒暇,看了新一期的《十三邀》,感悟頗豐。


這期談話節目中,油膩文藝大叔許知遠又以“苦大仇深”的好奇,“撞擊”了佛系娛樂青年李誕。

單看這兩個人設,就知道註定又是一場彗星撞地球似的對話。

 

自稱佛系青年的李誕,是網絡最紅脫口秀節目《吐槽大會》的編劇、製片人,自己還出過詩集,他代表了這個時代娛樂青年最酷炫的玩法。


而“中年知識分子”許知遠,則是以一種苦大仇深的態度,對這個浮躁的時代、年輕人的娛樂趣味表示質疑,更像是被時代遺棄的一個苦行僧

在這次對話裏,李誕給許知遠,提了很多建議:

 

“許老師,我讀過你的文章,你不要生氣啊,我覺得你的文章對讀者極其不友好。”


“許老師,就算我想要的死法是“死在女人身上”,也不這麼說。這麼說了,就賺不到很多錢。”


“我能明顯感覺到觀衆此時此刻會說什麼,我一個玩笑把它解掉了,其實也是保護我們兩個。”


“不要挑戰大多數人。”

 

無論是彈幕會怎麼說,還是觀衆會怎麼看,李誕都有自己對於這個世界敏銳的覺察和預測。

在這個時代,李誕更懂得如何融入,如何生存下去。



但在談話的後部分,李誕 “突兀”地說了幾句:

 “這個對話到現在,有意思的是,你會發現,我天天嬉皮笑臉的背後,其實是虛無主義,而天天皺着眉頭反而是樂天派。”

沒勁,我覺得什麼都沒勁。

“最害怕的就是做自己,做自己你就見不着我了,我只能做一個對社會有價值的人。”


“要是做自己是很可怕的,那對自己太不好了。”

在提出種種建議的防禦之後,李誕這樣的自省如果放在心理諮詢室裏,幾乎可以看作一大“進展”。

在“倔強”的許知遠的鏡面作用下,他瞥見了自己內心的真實:

實質上,因爲全面迎合了世界,消解了自我,他深感生命的無意義。


他承認了自己的“無力”。

這可能也是李誕在微博上主動“勾搭”許知遠,想上“十三邀”這個節目的無意識吧:他想要從這樣的角度“看見”自己。

 

李誕和很多青年們一樣,他們一再告訴自己:

我已經加入這個世界了(沒有被拋棄感了),

我運行得還蠻好的啊,

我已經長大了,我懂得現實了,

我甚至敲打着後輩告訴他們不要任性,

我還有不錯的收入……

但是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裏隱約有個地方在感到“沒勁”。

一切是對的,但又好像哪裏出了錯。

網友說得精闢,這個時代的青年都是這樣“且喪且前行”。

 01 

笑嘻嘻的背後,是悲涼

小丑的工作是逗別人發笑,可是走下舞臺他自己卻去看醫生,是抑鬱症患者。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李誕笑嘻嘻的,我老想到這個故事。

大概是因爲我對他心裏的隱痛感同身受。

正如有人說的,現代人的崩潰都是不動聲色地崩潰,現代人的抑鬱都是微笑着抑鬱。

李誕,不過就是我們其中笑得最歡的一個,也宣告得最大聲的那個。


也許還可能是最懷疑自己的那個——以他詩人的敏感。

 

但是,我要公平地說一句,70後許知遠如果不是70後,而是90後,他也許就不是許知遠了。


他和李誕的對話帶着上一代的文化印記,那時候的詩人還能作爲天子驕子生活在北大的詩社裏,畢業後就進入體面的單位就業。


不會感覺自己傻逼窮酸,姑娘也喜歡你,相反還有些榮耀感。

 

而如今,在一個理想主義的鹽鹼地裏,當然偶爾也能長出一兩顆向光性植物,但是大多數的植物都會出於求生,也出於營養不良,開始變成牙尖嘴利的資源掠奪者。

 

這和高曉松炮轟清華學霸梁植一個道理——很正義,也很過時。

“你一個名校生,一沒有胸懷天下,二沒有改造國家的慾望,在這問我們你該找個什麼工作,你覺得你愧對不愧對清華十多年的教育?”

“就教個技能,找個工作,那還要名校幹什麼?”

上一代精英青年的謎之“自戀”表現爲:以爲今天的校園太功利只是青年的不擔當,卻不知道現在的時代,很多東西和理想一起走向了神壇,無處安放;而商業機器的轟隆聲震耳欲聾已經席捲了一切,並不給我們留下空間做自己。

人們“做自己”的聲音被淹沒後的不快樂,只能訴諸消費和娛樂。

但是這種緩衝是虛假的。


它轉移了注意力,越多消費和娛樂,越遠離問題。

 

李誕有一句廣泛傳播的原創名言:“開心點朋友們,人間不值得。”


 

可見,“戲謔”是他選擇忘憂的途徑,消解人生苦悶的一種態度。

他自己說戲謔的作用,一是克服了恐懼,二是讓人獲得了意外的新知,從中也是間接獲得了一種力量感。

但是,他從中找到了自我,也從中丟掉了自我。

 

這種戲謔帶來的力量感,在許知遠的眼裏是不夠高級的。

這種戲謔,底色是悲觀,形式是娛樂至死。

它不是真正的創造,而是一種不嚴肅的麻醉劑。

 

但是也是值得悲憫和同情的。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戲謔也是一種防禦,它帶上了一副嘲弄生活的面具,彷彿找到了另一個自己,獲得了一種對生活的解釋權、主動權。


而李誕作爲傑出青年,之所以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運行得不錯,是他找到了舞臺,至少成了脫口秀明星,獲得了好的經濟收入和名聲,尋找到了這個時代中他要的自我價值認同。

更多的青年沒有名、沒有利,只是在娛樂節目中被動娛樂至死,和世界運行得並不好。

所以可想而知,他們的沒勁更徹底,也更兇猛。

 02 

佛系青年的自我放逐和自我掩埋

 

戲謔完後,這種態度遷延到了生活的一切方面。

 

自稱佛系的李誕說:

我覺得所有時代都一個德性,都得死。

所以都不重要,我內心覺得一切都不重要。

對立的都不重要,在佛學的價值體系裏這是一件事。

網絡上對佛系青年的定義是:無所謂,有也可以、沒有也行,隨緣。

 

這樣的佛系,可以看作是一種自嘲消解。

跟真正的佛學教義差十萬八千里。

佛說的“小我“是不值得的,是建立在對“比自己更大的東西”的肯定之上的。

如果沒有這層肯定,佛學就是消解,有了這層肯定,佛學是一種涵容和昇華。

 

很多世俗化的佛系恰恰否定了後者,成爲只破不立的俗世快餐了。

 

一些消極的佛系青年的自我調侃,實質是在說:“我用了所有努力,爲什麼要不到一個理想的人生?”

一個又一個的目標在前面,但是每一個都無法實現,所以只好自我解嘲:我無所謂了。

 

但這種解構生命的方法是有代價的。


代價就是自我也被消解了。

和尚的意義是超越生死的最終解脫,那樣還有超越的意義,但世俗的佛系只代表了一種不快樂,一種真正的悲涼。

社會沒有給佛系青年留有發展自我的空間,所以他們說我不要了吧。

許知遠問,爲什麼你們這代青年歸順得這麼輕易呢?

他對李誕說:某種意義上其實我比你過得開心多了。

 

對這些,李誕也只是笑笑沒有否認。

 03 

無限融入:是一種自殺式的選擇

李誕說,我願意在這個時代中灰飛煙滅。

聽來其實像精神上的“自殺”。

這是一個“做自己”而不得的人最後的自我放棄

又或許這是他換了一種負面的方式去堅持自我?

 

存在主義大師亞隆說,定義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特異性,纔是對抗死亡焦慮的唯一辦法。

換句話說,與這個世界建立健康的連接,是獲得人生意義感的唯一途徑。

 

而人如何與世界建立起正確的關係?

 

答案是,人與世界的關係,正是以人與自我關係爲藍本的。

一個人對世界的喊話,也是他與自我關係的顯現。

 

李誕說,世界就是這麼運行的,那我就加入它好了,一起運行唄。

他所謂的“灰飛煙滅”,就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從這個世界“抹去”,加入它,成爲它的一部分。

 

這樣的無限融入渴望,也許來自他不安定的成長經歷。

李誕說,他生活在一個礦場,見證過輝煌的時代,也親眼見證過這個礦場的蕭條時代。

 

他的成長經歷其實也相當有代表性。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父母那一輩很多過的還是集體生活,大廠礦、雙職工,他們很小就是上託兒所長大,父母沒有時間照顧到什麼安全感、情緒。

或者父母是從農村到城市的第一代移民,經歷了在城市初期艱難的奮鬥,作爲80後的獨生子女,非常孤獨,也經歷了父母的不安和焦慮。

 

稍稍長大點,市場經濟開始發展,有些人父母下崗,有些人開始做生意,貧富分化。

從輝煌到蕭條再到發展,從集體主義到個人主義,財富分配的方式在演進,這裏面夾雜着他們自己求學和工作選擇,其中也經歷了教育和工作分配的完全市場化。每個人都要對自己負責,再也沒有人包分配,給你鐵飯碗了。

 

心理學上說,每個人都要有過安全依附關係,纔能有健康的外在關係。

一個沒有內在情緒安全感的人,在離開了羣體,做自己的時候就會有拋棄感。

一種巨大的隔絕,不夠安全的感覺會佔據他,他會到處尋求鏈接和肯定。

 

而在一個經濟變化非常大的時代裏,外在肯定與否定的核心要素,是錢。

李誕說:“做自己可以,但是那會賺不到錢,還會被人罵!”


李誕認爲,做真實的自己,如果影響了賺錢,我就不能做真實的自己。

真實的自己沒有用,得做一個賺錢的世界裏有價值的人。

 

顯然在做自己和賺錢這兩件事上,他的看法是兩者彼此對立的,不兼容,他得無限犧牲一個去滿足另一個。

 

李誕一直在問“世界需要我成爲一個怎樣的人”,而不是“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提問的方式,就是告訴自己“真正的自我是無力的,應該被否定的”。

這種和世界的關係裏沒有平等、沒有親密,只有壓抑和累積的憤怒。

 

難怪許知遠說:“這一代臉上的笑容,不是擴張性的,而是收縮性的。”

最終他們選擇以抹去自我特異性、放棄建立新的意義,換來與世界的安全連接。


 04 

這個時代的“方與圓”

劉瑜在一本再版書籍的序中說“十年過去,我選擇做一個主動掉隊者”。

柴靜“不惹眼,不鬧騰,也不勉強自己,要做個落後於時代的人,凝視人心。”

許知遠就更是如此了,他一直在時代的邊緣唱逝去年代的輓歌。

 

他們是那一羣主動撤出,不加入狂歡的人。

 

如果以此爲參照,他們構成了這個時代不妥協的“方“,那麼李誕這樣甘願、主動融入時代洪流的青年,就是這個時代的“圓”。

 

我不想說這是理想主義和功利主義的對立,畢竟裝逼裝成精英窮鬼也沒有用。

我只想說,你至少要心理健康吧。


在許知遠那麼高大上,和李誕那麼灰飛煙滅之間,我們有無數個外圓內方的中間地帶。有所相信, 也纔是有利身心的。

 

你沒聽李誕說麼,“要我做自己我就不會活了”,這,纔是一個最大的問題。

 

健康的基礎是起碼你承認自己有一個真實自己,與他保持連接,而不是總是否認。

自我,就是意義感,是心中那一點真陽,沒有它,所有對於時代所有亢奮都是陰性而無力的虛火,談不上真正有力和有生命力。

 

而至於那些“方”的鏡像作用,正如許知遠所說:假設這個時代是一個沙漠,總是面臨很大的風暴,而對風暴的“對抗”就需要有綠洲。

他說,當社會有了多樣性,每個人有了不同的個性,就可以去成爲這樣的一個個綠洲。

那麼下一次風暴來臨的時候,由於有這些綠洲的存在,那這個風暴就會來得小一點。而他希望自己的節目就是其中的一個綠洲。

 

綠洲正是對抗一個社會的價值觀單一的多元參照系。

有了它們,起碼能認出自己的無聊,而認清自己,就是走向健康的第一步。

 

戲謔並非不是一種自嘲的積極力量,它有趣,但太輕了,輕到也會消解一切。

到時候你自會品嚐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所帶來的虛無,就像李誕說的:


“有時候會感覺到自己活得並不正義”。

還是那句老話: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人間到底值得不值得?

就因爲我們並不是站在輪迴的角度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基於生命只有一次的事實上,我們此刻就只可能有一個選擇:就是必須讓它是值得的。

這可以說是一種對命運的承擔,也是對自我的一次嚴肅直面。

因爲所有掩埋過的自我能量,沒有真的抹去,它會一直都在。

所以,真正的問題是,你是選擇讓它變成前行的光亮,還是讓它變成臨終前永遠的困惑。

說真的,人生在值得和不值得之間,差的就是那麼一點勇敢。

- The End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