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螄粉(短篇小說)

1

秋分過後,天黑得好快。太陽落山不久,靠近公園一帶也傳來了鷓鴣的叫聲。

楊聿醒來時,剛好是五時一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正如他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睡着一樣;只是覺得頭昏腦脹,好像整個身體都不再屬於自己。他確實有點蒙圈,很需要認真捋一捋,腦袋中似乎還在冒出一連串的問號:“我在做什麼?”“我爲什麼在哪裏?”

西方哲學有三大終極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這跟楊聿的疑問很像,又不像。後者是基於更好地認識世界,而前者則明顯沒有這種目的,可能是他的大腦暫時出現一些短路,這一刻他真不知道他是誰。

螺螄粉(短篇小說)

楊聿從牀上猛地翻起身來,慢慢將雙眼緊閉,兩手不斷輕柔太陽穴,人才逐漸緩過神來。

音響、萬年青、拖鞋、杯盤狼藉的牆角以及掛在牆上的長笛……楊聿將房內逐一掃視一遍,這些東西他都很熟悉,每一樣物品上面都烙有他的印記,這是他的出租屋沒錯。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又快速地將自己身上的每個器官都檢查一遍,還好都不缺。他想起不久前在報紙上看到的一條新聞:一名男子頭天晚上與朋友聚餐喝酒,醒來時發現被拋棄在野外,身上被割了一個口子——肚子裏的一個腎沒有了。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他努力回想昨晚的事。

昨天下午下班後,他在租房附近的森林公園慢跑了40多分鐘,隨後約他的女朋友袁悅璐一起喫砂鍋飯。期間,袁悅璐點了一杯珍珠奶茶,楊聿以奶茶含糖量太多爲由,將之換成了和其正,爲此兩人還鬧起了一些不愉快。在電影院看完電影后,已將近11點,袁悅璐還在生悶氣,堅決不給他送回家,兩人就這樣分開了。

螺螄粉(短篇小說)

楊聿和袁悅璐認識一年多,拍拖也有快半年時間,兩人平時最多隻是手牽着手上街,別說嘴對嘴接吻,就連擁抱都沒有過一次。楊聿有時候都不敢確定兩人是不是男女朋友關係。

話再說回來,楊聿和袁悅璐分開後,他就打車直接回到租房。洗漱完畢,他躺在牀上拿出一本書籍,可他壓根就看不下去。他一直在琢磨着兩個句子“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從來如此,便對麼?”;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太困了的緣故,倒頭便睡去。

這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

他將回憶之門摁了快進,直接跳到第二天的上午,這時他想了起來。那天在公司的例會上,他跟公司的副總經理兼營銷部經理趙九科因爲意見分歧而爭執起來。這一吵不打緊,趙九科在會上直接當着全體員工的麪點名批評他,並羅列出他的三宗罪:留長指甲、自以爲是、不服從指揮。

楊聿其實很受公司高層的器重,被當做骨幹來培養。他覺得趙九科一直都對他存在偏見,一有點什麼風吹草動總喜歡小題大做,他忍他很久了。現在楊聿哪裏受得了這種氣,盛怒之下,直接摔門而出,就差點沒有捲起衣袖跟他動手。

2螺螄粉(短篇小說)

回到家中,楊聿還在爲先前的事情發火。他抬起腳就把陽臺上的一個花盆給踢翻,接着再補一腳,花盆立即碎了一地。這時候,他留意到桌子旁邊還剩有兩瓶還沒有打開的江小白,這是不久前他和幾個朋友在他家聚餐時喝剩的。他拿過來一瓶,看到上面寫着一行字:不要到處宣揚你的內心,因爲不止你一人有故事。換做以前,他是很喜歡這上面的文字的,可現在他想吐它一口水。

“如果離開現在的工作崗位,還能做些什麼?”楊聿想着,他不止一次想過要辭職。

讀大學時,他的心理學老師經常在班上說的一句話,也常被他說給別人聽:“生活遇到問題,可以參考人生簡單粗暴的四大法則:不行就分,喜歡就買,多喝點水,重啓試試。”

楊聿現在琢磨起來,還是覺得很有道理。他將手機拿出來,隨心所欲地划着,卻不小心按對了外賣的電話,他剛想摁掉,對方已經說出“你好”。楊聿乾脆將錯就錯,改口說:“給……給我送一份快餐,土豆炒牛肉,加兩塊扣肉。”

螺螄粉(短篇小說)

楊聿今年虛歲24,正是年少輕狂的年齡。兩年前,他剛從學校出來,同學中有的應徵入伍,有的去了西藏支教,有的自己創業當起了老闆。他本來有個留在國企工作的機會,可他並不滿足於此,不想過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從此波瀾不驚。於是便跑來了上海這座他眼中遍地黃金的國際化大都市,經過努力擠進了這家大型企業,謀得一份文案策劃的工作。

楊聿對於上海的印象,大多源自於電視連續劇《上海灘》。他以前經常跟身邊的人說:“上海到處都是機會,一個大浪打過來,就能冒出一個精英!”然而這兩年來,他過的並不如意。被公司看好,卻只叫好卻不賣座,職位遲遲升不上去;女朋友有時候也是對他愛理不理,還經常無故耍起性子。他內心五味雜陳,越想越氣。

外賣送到的時候,楊聿已將酒瓶打開。他倚在牆角,一口酒就着一口飯。他平時並不喝白酒,今天卻例外。轉眼工夫這瓶250毫升的江小白就見底了,於是他又打開了另外一瓶。

然而第二瓶還沒開喝,他的酒勁就上來了。他覺得趙九科真不厚道,他寫的方案明明都被拿去用了,對方嘴上還說三道四;他又覺得小區的門衛老黎對他意見不小,每次進出總多看他一眼;他甚至覺得孤篇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至少還有兩處尚需再推敲……

他正這麼想着,就“嘩啦”吐了一地。緊接着,人往牀上一趴,就回到了文章開頭的那幕。

一覺醒來,楊聿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除了有點頭暈,並沒有什麼不適。他找來一瓶礦泉水,“咕咚”一口下去就喝了半瓶,休息幾分鐘後,又接着把半瓶喝完。他抬起手,看了看錶,發現已經到了飯點,這是他近幾年來白天睡得最長的一個覺,也是喝白酒最爛醉的一次。他懶得做飯,也不想出門,乾脆就把中午剩下的飯熱了將就着喫。

他把飯扒拉幾下,居然喫完了。可飯喫完,卻只達到七成飽。他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高高的顴骨、凌亂的頭髮、無精打采的眼神——人憔悴了好多,於是他想做點什麼好喫的解解饞。打開冰箱和碗櫃一看,裏面的食材倒挺豐富的,有面粉、米粉、腐竹,還有花生、豬肉、雞蛋和青菜。

螺螄粉(短篇小說)

他只會做打滷麪,可他更喜歡喫刀削麪。憑着在街邊喫過幾次刀削麪的經歷,他決定照搬師傅的做法,動手試一試。

楊聿將麪粉倒進一個大盤子裏面,按3:1的比例放了水,再把面揉成團。他將麪糰持續揉了好多次,費了不少功夫,最終把面揉成一塊。接着,他將麪糰平放在砧板上,手持水果刀平行貼於面,從上而下均勻着力直線平推。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山西刀削麪師傅削麪的場景,他們一手持削麪刀,一手託麪糰,其動作麻利、嫺熟,正眼都不用瞧一眼前方,一刀接着一刀,薄厚均勻的麪條便沿着削麪刀的外側滑進沸水鍋中。

可楊聿削出來的面卻不是這般完美,一刀又一刀,卻沒有一條是成條的。再多試幾次,也還是如此。

《賣油翁》中記載,康肅公陳堯諮善於射箭,十箭中了八九成,路過的賣油老翁卻斜着眼看。康肅公問:“你怎麼能輕視我的本領?”賣油翁隨即拿出一個葫蘆放在地上,把一枚銅錢該在葫蘆口,慢慢地用油注入葫蘆裏,油從錢孔注入而銅錢卻沒有溼,說:“無他,唯熟爾。”

“可能是第一次做吧,以後有時間多做幾次就好了!”其實他內心卻想像先前踢花盆那樣,也給炒菜鍋來一腳,但賣油翁的話讓他冷靜了下來。他將麪糰處理後,就此放棄做刀削麪的念頭。

打滷麪楊聿會做,煮好水打兩個雞蛋,放了肉絲和麪團再撒把蔥花就差不多了,可他不喜歡喫,他不想浪費時間去折騰。

可還能做什麼?他把家中所有的食材都看了一遍。他想到了桂林米粉、雲南過橋米線、重慶酸辣粉和柳州螺螄粉。螺螄粉最近幾年的名聲很大,可他卻還沒有嘗過,他決定也要試試。

他想把這個想法告訴他的好朋友陸胥風,或者說是徵求意見。陸胥風是楊聿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現在是一個美食專家,自己經營着一家美食店。

螺螄粉(短篇小說)

楊聿電話打過去的時候,陸胥風剛忙完一天的工作,正準備下班。

一番寒暄後,楊聿就直奔主題,他說:“我想做一份螺螄粉,想跟你這個專家請教請教。”

陸胥風一聽楊聿要跟他探討美食,話匣子就被打開了。他說:“我的美食店雖不經營螺螄粉,可我對它還是有點研究的。”

“快說說怎麼做吧。”楊聿在電話的一頭有點急了。“螺螄粉的做法十分講究,要突出辣和酸,再配以腐竹、花生、木耳等輔料,喫起來會很有嚼勁,又酸辣可口。”“可我現在好像還差螺螄,請問有沒有什麼可以替代?”楊聿說。“螺螄可是螺螄粉的主料,如果少了它,或許該改名叫‘桂林米粉’、‘遵義羊肉粉’了。”陸胥風開玩笑着說。

“我明白了。”楊聿匆匆掛了電話,就關上門,三步並作兩步向門口走去。此時才六點多點,卻已經是萬家燈火,主幹道兩旁的路燈也次第亮了起來,街上更是人聲鼎沸。他的腦袋中閃過一個成語:燈紅酒綠。他才覺得他雖身在上海,可卻不是上海的一部分,不禁感到落寞起來。

楊聿在路邊用手機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就往老的菜市場直奔,他知道那裏的商品比較豐富。在水產品銷售區域,很多攤主不是已經收攤,就是準備收攤。只有一位五十上下的男性攤主只剩大約兩斤的螺螄,他委屈說可以低價處理給楊聿。經討價還價,最後對方喊價25元/斤。

楊聿看着這些大小不一的螺螄,內心其實並不滿意。在他老家,這類螺螄的價格還不到這裏的一半。可物以稀爲貴,再說現在天色已晚,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螺螄粉(短篇小說)

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手機響了。他猜一定是袁悅璐打來的,他們今天一天還沒有通過電話。手機拿出來一看,卻顯示是趙九科。

他心想這個趙九科又想搞什麼鬼,是不是又羅織了什麼罪名給他,他的大腦高速運轉着,並迅速想出對招。猶豫了一下,楊聿還是接了電話,儘量壓低聲音裝傻充愣一樣問着:“喂,哪位?”

“楊聿,是我。下午沒見你到辦公室,沒有什麼事吧?”趙九科心平氣和地說。“下午我有點不舒服,忘了請假了,我晚點補個假條。”“你明天沒事就回來上班吧。”“好的,我知道了。”

兩人愉快地通了個電話,絲毫不提起上午吵架的事,像兩個高人在過招一樣,努力在試探着對方。

螺螄粉(短篇小說)

3

楊聿小的時候在老家農村,每次下完大雨,田邊、河裏到處都有螺螄出來活動,他媽媽常手提着一個水桶,彎着腰去撿,不到半天就能撿到十幾斤。他還記得,媽媽告訴他,剛撿回來的螺螄,不要着急喫,先把它們放在一個盛滿水的桶裏面,留一個晚上,等它們吐出泥土後才能煮。

可現在他不能講究那麼多了。

回到家,楊聿把螺螄尾部處理乾淨後,將之倒進鍋裏,再放些鹽、老薑和八角,把火儘量開大。半個小時後,他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他又將武火改爲文火慢熬。

螺絲湯做成後,他又想起還沒買酸筍和辣椒,便走到小區路邊的小超市買了幾兩酸筍和一瓶老乾媽。這折騰幾個來回,就花去了三個多小時了,忙得他一身汗。他清點了一下原材料,好像差不多了。再上網百度了螺螄粉的做法,心中便有了七八成勝算。

螺螄粉(短篇小說)

在牀上休息了十來分鐘後,楊聿開始爬起來洗鍋,準備下廚。這時他家對面房間的小孩開始哭鬧起來。其實不光今晚,好幾個晚上對面都有哭聲,他有點受不了了。

哭鬧的小孩子的父母跟楊聿年紀差不多,他跟他們並不熟,只是見面點個頭的鄰居。

這小孩聽哭聲是個男孩子,大概一歲。哭了許久,就連他媽媽都有些不耐煩了。她帶着怒氣哄着說:“來,寶貝不哭不哭,快點喫奶奶!你再不喫,對面的叔叔可要喫了。”沒想到,聽到這,小孩的哭聲更大了。

楊聿的租房窗口跟對面這夫妻房間的窗口不遠,不光能聽到聲音,他抬起頭往那邊一看都能看到那邊的動靜。此時小男孩的媽媽正抱着他要餵奶,她已經把衣服往上褪,兩個潔白堅挺的乳房露了出來。

看到這,楊聿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可很快他不由自主地又往那邊瞄。小男孩還是在哭,孩子媽媽一邊輕拍着孩子的屁股,一邊搖着他,她的乳房跟着節奏上下跳動着。他想起兩年前看過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小說的很多情節像電影畫面一樣在他的腦海中放映。

楊聿關掉火,打開房門,敲響了小夫妻的門。

開門的是小男孩的爸爸,他一臉的驚訝:“你有事嗎?”“我剛纔是哄着孩子,並不是有意要冒犯你。”孩子的媽媽也開口了,在門開之前,她已經整好了衣服。楊聿說:“我並不是想喝奶。”“那……”“你們小孩多大了,有什麼不舒服嗎?”楊聿把頭轉向孩子爸爸。看到他有點警惕,又補充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該管我叫叔叔。”“我現在還差幾個月快滿22了。”孩子父親說。“那我比你大兩歲,孩子可不能叫我叔叔。”“我只是隨口一叫的,一般男性我都會讓孩子管他叫叔叔。”孩子媽媽補充說。

說到這,楊聿也不打算跟他們較真了。他倒是好奇,他們怎麼纔剛到法定結婚的年齡,孩子都快會打醬油了呢。

小男孩的爸爸介紹說,他們都是來自安徽的農村,兩人從小就是同學。後來互生愛慕,再加讀書升不上去,就一同到外面務工,同居在了一起。

“那這樣不違法嗎?在我國,男性年滿22週歲,女性年滿20週年纔可以登記結婚。”楊聿像個法律工作者一樣,認真在給他們普法。“這種情況在我們那邊農村很普遍。”孩子父親很不以爲然地說,很多比他還小的,現在都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楊聿有點難以理解,他接着問:“那你們能領到結婚證嗎?”“我們還沒有領證,只是象徵性地在老家擺了喜酒,就當是合法地在一起了。孩子現在一歲了,也還沒有上戶口。”小夫妻說。

楊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離開他們家,他回來繼續做他的晚餐。

然而聽小夫妻這麼一說,他不僅對於“先上車後補票”,還是“先買票後上車”給整糊塗了,就連先前做螺螄粉清晰的思路也開始模糊不清。

於是他又把電話打給打陸胥風。他說:“做螺螄粉到底是先放酸筍,還是先放辣椒油呢?”

螺螄粉(短篇小說)

陸胥風此時已經洗完澡,他正跟幾個朋友在搓麻將。聽到楊聿竟是在諮詢放酸筍和辣椒油的先後順序,他顯得有些不耐煩:“順序很重要,也不重要。到底是先放酸筍還是辣椒油,你自己定吧,反正以不影響食物的色香味形爲宜。”

陸胥風剛想掛了電話,楊聿又說:“我今天碰到一個怪事,我鄰居的小夫妻不僅是先結婚後扯證,而且還在扯證前先把孩子給生了,你說怪不怪?”

陸胥風跟楊聿同齡,至今跟他一樣,也還是個未婚青年。聽到他還在糾結先後順序的問題,陸胥風不好氣地說:“我以前沒有遇到合適的,要是遇到了,我也不管是18還是20歲呢!”

“可這先後順序問題還有法律在約束呢,你怎麼處理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楊聿說。“對,是還有法律,那就要看具體情況了。總而言之,我以爲,規定動作必須不折不扣,自選動作可以有的放矢。你覺得呢?”陸胥風還不忘將了楊聿一軍。“規定動作”“自選動作”和“出場順序”給了楊聿極大的啓發,掛完電話,他開始陷入了沉思,以至於袁悅璐微信發來了好幾條信息他纔看到。“你在忙什麼呢,爲什麼一天都不理我?”她說。“我在做一份策劃呢,對不起!”楊聿回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並沒有,我哪裏捨得生氣!”“我今天去逛街,買了一雙男士運動鞋,我覺得你會喜歡。”“要打算送給我嗎?”楊聿明知故問。“你不想要嗎,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你打算怎麼回報我?”“怎麼回報?讓我想想。”楊聿假裝賣個關子。袁悅璐發來一個敲打的表情。“我打算送給你一個吻!”楊聿發送完,又送上一個齜牙的表情。“你淨貧嘴!”“我先忙着,晚點給你回覆。”楊聿發送完了這條信息就又出門了。他又敲開了小夫妻的門,裏面仍舊還有孩子的哭聲,顯然是小男孩還在哭。開門的還是小男孩的爸爸。“你還有什麼事嗎?”“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聽到你的孩子還在哭,我看我能不能幫點什麼。”“影響到你了,實在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楊聿說,能給我抱一下你的孩子嗎?小男孩的媽媽看了一眼他的丈夫,他丈夫點了點頭說:“當然可以!”“其實我也好喜歡小孩的。”楊聿說。

他把小男孩抱在懷裏,一會輕拍屁股,一會高高舉起,小男孩的哭聲漸漸減弱。接着他又在小男孩的耳邊唱起了歌謠: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喫,下不來。喵喵喵,貓來了,嘰裏咕嚕滾下來!……

就這樣,小男孩居然被他成功逗笑了,小夫妻兩人也相視笑了起來。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次表達了謝意。

4螺螄粉(短篇小說)

回到家中,楊聿接着繼續做他的晚飯。然而,晚飯拖到深夜,應該說是夜宵纔對。

他把所有的原料全部都配齊了,鍋中的水燒開後,他先把螺螄湯倒了進去。

“花生、腐竹、木耳比較經得起煮,可以先放。”他想。

放完木耳,他接着再放一把空心菜,米粉留到最後才下鍋。待米粉過了開水變軟後,楊聿將鍋裏的東西一塊撈起來,盛到大碗裏面。撒了蔥花和酸筍,再澆上辣椒油,螺螄粉冒出的熱氣,將香味四處溢開。單看着這碗螺螄粉的成色和形狀,幾乎可以和街上賣的媲美。

螺螄粉(短篇小說)

小男孩停止哭泣後,整棟樓顯得格外寂靜。這個時候,隔壁房間的對話就顯得聲音有點大。楊聿租住房所在的這個小區是個老舊小區,它不僅規劃佈局很雜亂,房間的隔音效果也不好。其租房者多爲外來的農民工和剛畢業的大學生,楊聿當初看中的就是這裏較低的租金,才從公司所在地普陀區跑到嘉定區南部租房子住。

“這個小男孩哭了一個晚上,可真夠折騰的。”這是一箇中年女性的聲音。“可不是,我們的孩子小的時候,也經常半夜三更哭鬧。”中年男子說。“我們那時候經常在半夜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然後起牀輪流抱着哄着。現在一轉眼孩子長大了,我們頭髮也都花白了。”“現在那麼晚了,你還在那裏忙着啥?”男子轉移了話題。“我在把你的這雙破手套補補,興許以後還能用。”這對夫妻是裝修工人,他們的生活很樸素,楊聿經常看到他們在菜市場挑一些便宜的菜買。“快別忙活了,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男子催促着。“快了快了!”女子回答。“留着有空再補,再不休息,就影響到明天的工作了。”“我知道了。”

這句話過後,隔壁房間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楊聿光顧着聽他們對話,把已經熟了的螺螄粉都給忘記喫了。然而,他覺得他聽到了一段比喫一碗螺螄粉還要有意思的對話。中年男子的“留着明天再做,再不休息,就影響到明天的工作了”很耐人尋味,可他又講不清“味道”好在哪裏。他想起了讀小學那會,考試經常會遇到的題目:“xx”這個詞好在哪裏,能不能刪掉?請說明理由。每次他都答“不能”,可至於理由經常就是答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螺螄粉(短篇小說)

他還想起了他讀大學時的美好時光,以及大學期間學習外國文學時提到的小說《等待戈多》。他至今不明白上這門課程的老師爲什麼要花差不多兩個星期去解析這篇小說。可到後來他還是一頭霧水:戈多是誰?爲什麼要等待戈多?戈多最後到底來了沒有?一直到現在,這些問題仍舊像個不解之謎一樣存在他的腦海中。

今年夏天,楊聿在一棵老樹下觀看兩位年過八旬的老人在下象棋。他仍然記得,其中一位感嘆說:人生的道理太多,可有些卻直到快到終點站時才慢慢領悟出來。人的一生,無論怎麼走,都是一條不歸路。我們每個人從一出生,其實不就是在排着隊走向墳墓場的過程嗎?

另一位老人趕忙回應說:我同意你的觀點,也不同意你的觀點。在走向墳墓場的過程中,雖講究先來後到,可仍然有人強行插隊,有人原地踏步;人太多,等的時間太長,於是有人下起了象棋,有人吹起了笛子,有人乾脆寫起了劇本。於是人們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就有了各自的期待。

楊聿覺得兩位老人說的都有道理,或許這也是《等待戈多》所要表達的。爲此他還興致勃勃地把電話打到以前給他上外國文學的章教授那裏,想開展進一步討論。然而出乎意料,章教授撥了他一頭冷水,他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再強調一次,《等待戈多》表現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誰也沒有來,誰也沒有去’的悲劇,喻示人生是一場無盡無望的等待,以及擺脫不了的命運的捉弄。”

在撂電話前,章教授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官方給的標準答案,就連作者塞繆爾·貝克特在接受詢問“戈多代表什麼”時,都說“我要是知道,早在劇中說出來了”,我看你也別試圖嘗試去解讀了。

螺螄粉(短篇小說)

然而,對於這個答案,楊聿顯然並不滿足。他回顧了自己的這一天:早上開例會同領導發生爭執,失去理智奪門而出。中午喝了悶酒,醉得一塌糊塗。在夕陽西斜時醒來,爲找喫的四處折騰,領導打來電話,做好罵戰準備,卻是虛驚一場;原以爲女朋友還在生氣,可她卻給自己帶來了驚喜……凡此種種,無不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覺得,人的這一生,從十月懷胎到呱呱墜地,從蹣跚學步到懵懂成長,再歷經十年迷茫,到初爲人夫,初爲人父,轉眼也會兩鬢斑白兩眼昏花,這一切如白駒過隙一般。人生不管是無盡無望的等待也好,還是寫劇本、吹笛子有了自己的期待也好,期間難免會產生緊張、惶恐、意外、不解,或許還會有尷尬和許許多多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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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能做什麼?”楊聿努力想着。忽然他開懷一笑,似乎若有所思,並趕忙給袁悅璐回了個信息說:“好夢,明天見!”

他看了看手錶,還差幾分鐘就到第二天零時了。

“再不休息,就真的會影響到明天的工作了。”楊聿像是在跟袁悅璐說,又像是跟自己說。然後也顧不上已經煮好了的那一碗香噴噴的螺螄粉,他爬上牀,熄了燈,要同周公會面去了。

作者簡介 麥登奎,男,1988年生,廣西忻城縣人,壯族,現在廣西合山市委宣傳部工作。在《民族文學》《人民公安報》、《短篇小說》、《廣西日報》和《來賓日報》等報刊雜誌發表過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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