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上海女性”網站)

◎編者按

彭小蓮,中國優秀的電影女導演,作家。1998年執導的影片《上海紀事》獲得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故事片獎。2003年執導的電影《美麗上海》獲得第2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2008年執導的勵志電影《我堅強的小船》被評爲第4屆美國洛杉磯好萊塢AOF國際電影節最佳外語片。系列非虛構作品,有強烈的個人風格,贏得廣大讀者喜愛並獲獎頻頻。電影新作《請你記住我》前天剛剛首映。

一直低調 最近卻有點高調

一向低調的導演兼作家彭小蓮,最近有點高調。不是她要高調,而是新聞將她聚焦得高調,她在電影和文學上最近捷報頻傳:其非虛構新著《記憶的顏色》剛剛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火熱出籠,這是一部由四篇非虛構作品組成的集子,它獲得“上海文學獎”,《書齋外的學者》剛獲“鐘山文學獎”。她的最新影片《請你記住我》公映前上海藝術電影聯盟舉辦點映活動,點映票全部售完。這部新作頗具看點,特別是關於拆遷中的上海與復刻黃宗英和趙丹這對銀幕情侶的人生關鍵時刻,最能撩動上海觀衆的情懷。彭小蓮導演的作品總是離不開上海這個元素,如果說之前其“上海三部曲”(《假裝沒感覺》《美麗上海》《上海倫巴》)是對上海這個城市、家庭以及其中個體心路歷程的回顧和展現,那麼《請你記住我》就是對上海城市文化、電影藝術以及傳統情感的強烈留戀。

對於文學這件事,在彭小蓮眼裏,並不比電影看得輕。由於拍電影不易,她在“等待戈多”的時間裏,情繫文學。她寫虛構的小說,也寫非虛構的紀實作品,不過好像“非虛構”帶給她更多的激勵和榮譽。因了對文學的那份神聖情感,她非常看重自己的文字所產生的影響,此番在南京領取“鐘山文學獎”時,她就激動得有點“失態”。怎麼個失態法?引用她在現場給我發來的微信,可能比較傳神:“今天來鐘山領獎。大家知道,我是從來不在乎什麼獎不獎的。最後第二個發言,準備上去唬弄一下就下來,結果講到賈植芳,想到拍紀錄片裏的陸谷孫先生、範伯羣先生都去世了,一下哽咽起來,那我乾脆說實話了:文章被《十月》《江南》《花城》退稿,是《鐘山》給了我這個空間,表達了對賈先生敬意。賈先生邁着浮腫的雙腿,走出了提籃橋監獄。他的獨立人格和思想,是我的精神楷模。《鐘山》發表了我的文章,表達了對賈先生的敬意,我由衷地感謝《鐘山》……然後,我熱淚嘩嘩流……我這個人就是情商低,控制不住自己……

她又說自己“情商低”了。這個自我判斷源於“團在一起拍戲”的夥伴們對她下的定義,說她“智商高情商低”。真是概括到位,一點不錯。初識彭小蓮,你也許不會一下子喜歡上她:她說話很衝,不管你是什麼角色,根本不看你的臉色,一言不合就可能擡槓。可是相處久了你會發現,她可真是性情中人,對有些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遠離,但對思想投契者,卻是不吝讚詞,盡情傾訴。她的“情商低”,說到底就是不世故不圓滑不看人下碟,是個真性情之人。

好作品是人格的自然流露

好作品是人格的自然流露,正是因了“情商低”的這份真性情,彭小蓮無論是當導演還是當作家,都是率性而爲。我曾經流淚看完了她拍攝的長篇紀錄片《紅日風暴》,從2003年起,她差不多用了近七年的時間,完成了這部全面展現“胡風分子”風骨的大型紀錄片,那些活生生在她鏡頭前說話的人:胡風、梅志、王元化、賈植芳、耿庸、彭燕郊……全都離開了人世,這些珍貴的鏡頭是彭小蓮的心血結晶。

以前只知道彭小蓮是拍故事片的高手,在這塊上她獲獎無數:1998年其執導的影片《上海紀事》獲得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故事片獎;2002年影片《假裝沒感覺》在南特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最佳女主角獎;2003年在都靈國際婦女電影節上獲得最受觀衆歡迎獎、最佳導演獎、最佳女配角獎;2003年影片《美麗上海》獲得第2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以及最佳男配角獎……沒想到在紀錄片這塊,她也是個非凡高手,上述《紅日風暴》,幾臻紀錄片經典;此前她在日本紀錄片大師小川紳介去世8年後,幫助完成了小川最後的紀錄片《滿山紅柿》,該片被評爲2001年日本十大優秀紀錄片……她對“非虛構”的把握,角度獨特,立意深刻,閃耀着思想的光芒。

既做好導演,又做好作家,並不是件容易事,但彭小蓮似乎輕輕鬆鬆就將“界”給跨了。其實,哪裏是什麼“輕鬆跨界”,而是因其“表達的慾望”無法遏制。因爲要表達,當電影不能提供滿足時,文學就成了不二之選。說到底,無論是優秀的電影還是優秀的文學,皆是“人格的噴泉”,當人格優秀時,作品纔會優秀。

說到做一個“真正的人”,不妨說說她的新著《記憶的顏色》。這本書裏,最讓人難以釋卷的是那篇“書齋外的學者”,寫的是賈植芳的人生故事。爲此書寫序的劉再復先生禁不住拍案叫好:“讀了之後,我爲賈植芳先生拍案叫絕,也爲彭小蓮拍案叫絕。爲賈先生叫好,是爲他活出一個‘真正的人’叫好;爲彭小蓮叫好,是爲她寫出一個‘真正的人’叫好。我敢斷言,這篇紀實散文將長存於人間,不僅可以作爲經典作品長留於文學史,而且可以作爲火把永遠照亮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與道路。我原先就略知賈植芳先生的故事,但不知道他竟有如此艱辛又如此精彩的人生……”評價可謂高矣。

我想,只有當一個“真正的人”去寫另一個“真正的人”時,才能準確把握對方的精氣神。有時候詼諧地思忖,這賈植芳老頭何嘗不是一個“情商低”的人?好多次“機會”明晰地呈現在眼前,連胡風本人都提示他要適度爲自己的安全考慮,可他就是不肯“出賣朋友”,寧肯坐牢。情商低到如此地步,纔給我們留下一個偉大的背影,讓我們看到“風骨”乃爲何物。

彭小蓮用她的神來之筆,爲我們濃墨重彩地描繪了一個“真正的人”——用“描繪”一詞似不準確,應該說是“不經意的塑造”:在彭小蓮描述加感懷的夾敘夾議下,一個長得類似於魯迅的小老頭,用他的精神人格,撐起了民族的脊樑。這是賈植芳對民族精神的貢獻,也是彭小蓮的文學貢獻,她是用心血在塑造“真正的人”。

彭小蓮鎖定賈植芳並非偶然,除了他是其父的同案難友,更因爲賈先生身上散發出的精神引領的氣息。沒能讓彭小蓮動感情,她寫不出好文章。你看她的文字,絕不花裏胡哨,而是快人快語,一針見血。你看她寫人,無論是寫謝晉,寫史蜀君,都是那麼的與衆不同,她是把對象“看到骨子裏”的作者。那篇名曰《告別的尊嚴》的散文,幾乎被傳瘋了。她寫與史蜀君導演的交往,尤其是寫與史導臨終前的對話,簡直令人痛徹心扉。彭小蓮把生與死的對話和思考寫得如此刻骨銘心,千迴百轉,幽冥神往,終極哲思……那些文字彷彿一股噴泉,汩汩地流淌,滋潤人們的心田。

所謂“文如其人”一點不錯

話說某日一老友從丹麥視頻託我,說她的混血兒子迷上了電影,吵着鬧着要幹這一行,問我有否高手可以指點。倏忽間,靈光乍現:住我樓上的彭小蓮豈不是最佳人選?她很早就在美國紐約大學電影學院獲MFA學位,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和老美打交道,還聽她說起常在洛杉磯小住,和她的老美同學親密接觸……只是,對於這種“小兒科”式的調教,她肯買我這個面子麼?因爲習慣了她的快言快語,我也就快言快語地向她提出了請求。她還真給面子,一口答應撥冗指導。

那天在席間,人高馬大的黃毛洋小夥聽着彭小蓮的訓導,佩服得一個勁點頭。當他把自己的影像習作放給彭小蓮看時,彭小蓮只用一句話輕描淡寫地肯定了他幾個“美麗的鏡頭”,然後就批得幾乎一無是處。洋小夥不但一點不生氣,聽說事後還對他媽媽說,百度了一下彭導的資料,她太牛掰了,想不到竟有幸親聆指教。

而且,心靈的健康和身體的健康,在彭小蓮那裏,也是“配套”的。我去單位上班途中,一下樓,每每遇到彭小蓮從健身房回家,她剛剛在游泳池裏又遊了N個來回。這幾乎是她的每日必修功課,有了一副健康的身子骨,才能在一天剩餘的時間裏久坐冷板凳上,不停地閱讀,不停地寫作,思考人生和藝術,醞釀新的作品。

在她身上,看不到所謂“典型導演”“典型作家”的做派,不端着,不做作,從不以“著名導演兼作家”爲意,一切言行皆出乎自然,我行我素。管你大人物小人物,於她都是一視同仁,不分貴賤。即便是在獲獎場合、籤售場合,她都顯得與彼時氣場不太搭調,一副很隨意的樣子,她是習慣了,長期的導演生涯讓她變得不受拘束,快意人生纔是她的所求。再說單身女子愛咋咋,她根本不需要看誰的臉色。

彭小蓮身上還有讓我心儀的是,她善於反思,與時俱進。比如她曾經笑話同行,說數字攝影怎麼可能替代膠片?我都在那裏跌打滾爬大半輩子了,我還不比你更瞭解膠片的質感,怎麼可能就輕易被“數字”替代?可是,她沒有過於執着,很快就意識到,學習數字攝影,這不是一個“時髦”的問題,而是一個時代的革命!然後她就疾足跟進了。

不過,她也並不是不加分析盲目地“與時俱進”,而是記得一個基本道理:“你必須要從地面上升空!”這是她導師的箴言,也是她對自己的啓悟。這是因爲,“再先進的技術,它們都需要歷史的根基,他們需要記憶的扶持,他們不可能脫離了歷史騰空而起。”有了這樣的全面認識,彭小蓮的視野和格局就大不一樣了。

她雙腳踩着“歷史的根基”,雙手把着“記憶的扶持”,穩穩當當地在電影和文學疆域馳騁,她正進入她的成熟期。

祝她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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