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周三朝开启青铜世代

青铜器时代,顾名思义,就是指人类从使用陶器与石器,步入以青铜器为主要工具的这段文化发展。

商晚期的祭祀用酒器四羊方尊

说到青铜器,大家或许第一个想到的是商周时期。其实,考古学家在公元前三千年前,位于甘肃的马家窑文化遗址中,就已经发现了青铜制成的小刀。

而这些器具在铸成时,其实并不是我们现在博物馆里面看到那样,青青灰灰的颜色,而是铜元素本身,接近于金黄色的亮丽色泽。

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么暗淡,而且被称作“青铜”呢?是因为在制作的时候,红铜与锡,或是红铜与铅等元素合成的金属,在时间的考验下会被氧化,呈现出青灰色的蚀锈。

下回欣赏青铜器的时候,不妨稍微“脑补”这些器物原本的模样,那绝对是一派金光灿灿的盛世风光。

二里头绿松石镶嵌青铜兽面牌饰

相信大家都有听过大禹治水的传说,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开启中国第一个世袭制的“夏”朝,世袭制度也因此绵延中国历史四千年之久。《史记》里记录了夏朝从第一位君主禹,到最后一位君主桀之间,约四百年的历史;在河南出土的二里头文化遗址,普遍被认为代表夏朝文明,但由于没有明确的文字证据证,所以考古学界仍对夏朝的存在抱有疑虑。

从出土文物看来,被认为是夏朝的青铜器,类别稀少,且主要以小件的工具与礼器、兵器为主,造型简单,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原始。若要真正谈到青铜器的蓬勃发展,还是要看殷商时代。诞生于大约公元前1600年左右的商朝,完全可以说是辉煌的“青铜世代”。

关于商朝的起源,《诗经》里面有一段奇幻的故事。相传在远古时期,一位叫“简狄”的女孩在水中洗澡,不小心吃了玄鸟的蛋,意外怀孕。之后这个孩子被取名为契,他长大后,因为协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分封于商地,成为商人的祖先。

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还是可以从中提取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是夏商时期,实行分封功臣的封建制度;

第二,是商朝一开始是夏朝的旁支;

第三,是商人认为自己是玄鸟的后裔,因此信奉玄鸟的图腾崇拜。

商朝是中国第一个有直接文字记载的时代,也有更多更丰沛的出土发现。商朝在早期的时候,青铜器主要还是模仿陶器,比方器体的足部比较尖,像锥子一样。在纹饰方面,早期的青铜器线条还没有办法表现得太精细,常见的是用宽线和细线勾勒的“饕餮纹”与“龙虎人型纹”。

良渚文化玉琮上的神人兽面纹

谈到这里,您可能想问了,什么是饕餮纹呢?

饕餮纹从史前时代就有,目前发现最早的饕餮纹,在良渚文化的玉器上,并于商代和西周初期大量使用。视觉上看来,饕餮纹是一种抽象化图像,突出动物面部,形态狰狞,带有浓厚的神秘色彩。

其实宋朝以前,并没有饕餮纹这种说法,过去称之为“兽面纹”。兽面的形象各异,说法不一,不一定是哪种特定的动物。既然没有实体,只是想象,那为什么古人这么喜欢呢?学界有各种讨论,然而在更多的文物和证据出现以前,一切都还未有定论。

商朝早期因为连续的王位之争,不断迁都,一直到公元前1300年左右,有一位叫“盘庚”的君主,将都城迁移到“殷”这个地方,也就是现今河南省安阳市,才终于安定下来,奠定日后的繁荣发展,因此商朝文化也被称为“殷商文化”。

由于国家稳定了,铸造技术也有了变化与进步。青铜器的器壁,开始变厚,更为坚固,纹饰也开始变得精致复杂,并且出现多层花纹,甚至大量运用回纹衬底,例如雷纹、云纹等。

商代青铜兽面纹铙

除了在造型设计、花纹镂刻的工艺上有飞跃性的进步,商朝出土的青铜器种类,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青铜器身上也开始有铭文的出现。此外,商人特别注重祭祀,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求神问卜一番,所以在祭祀场合必不可少的酒器,数量众多。

接续而起的周朝,原先是商朝封国,也是最后一个完全实施封建制度的王朝。商朝的青铜器技术已经非常卓越,周朝在食器、酒器、水器和乐器上,也有更多新器型发展出来。

西周时期的青铜器特征,最为人所知的就是长篇铭文的出现。先前我们提到青铜器上的铭文从商朝开始萌芽,但当时字数很少,甚至只有族徽之类的记号;然而西周以后,器身上出现的铭文有些甚至多达上百字,内容从祭祀祖先、训诫后人,到诸侯国之间的盟约等等,应有尽有,除了欣赏的价值,也让后世可以解读古人的各种重要信息。

现藏于台北故宫的毛公鼎

现藏于台北故宫的毛公鼎,即是西周宣王年间所铸造,是当今出土铭文最多的青铜器,鼎里面刻有多达32行、共500个字。

内容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周宣王即位初期想振兴朝政,就让自己的叔父“毛公”来处理政务,并给予毛公很多赏赐。毛公为了感谢周宣王,就铸造这个鼎来作为纪念,并成为传家之宝。

粗犷与细腻的结合 青铜器的千百样貌

春秋时期,楚庄王大举发动战争,一直打到洛水畔,离周天子所在的洛邑已经不远了。周天子很紧张,就派王孙姬满去试探楚王。楚王听说周天子有九个鼎,代表了正统的权力,于是故意问王孙,一个鼎到底有多重?王孙听出楚王隐藏在问题里面的野心,回答说:“一国的兴旺,关键在于仁德之心,而不在于鼎的重量。”楚王不满意这个答案,恐吓说:“你们的九个鼎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楚国把废弃的戟拿去锻造,也可以做出九个鼎。”但是王孙不怕楚王的威胁,勇敢回答:“周王室虽然衰微,但是天命仍在,代表王权的鼎,不是你可以过问的。”

王孙的气度果然令楚王无言以对,于是打消攻打周天子的念头。这个故事,记载在《左传》之中,是著名的成语,“问鼎中原”的由来。

鼎,是商周时期最重要的青铜礼器,是统治阶级用来“明尊卑,别上下”的权力标志。不过鼎在最一开始,只是烹煮食物的器具,从陶鼎转变到青铜鼎,最常见的是圆形鼎和方形鼎。

鼎一般由腹部、足部、耳部三部分组成。在锋利的铁器还没发明之前,古人在吃肉时,只能靠有限的工具,把牲畜肢解成很多大块,或直接整只烹煮,所以鼎的腹部体积一般都较大。鼎的足部形成生火的空间,耳部穿进棍子,用来搬运。

鼎从单纯的烹煮器具,到日后结合鬼神信仰,成为祭祀典礼上必不可少的祭器。而祭祀典礼通常只有统治阶级可以主持,因此鼎就渐渐有了象征“权力”的含义。加上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烹调技术的进步,鼎逐渐脱离食器的原始功能,成为彰显社会阶级的礼器。

后母戊鼎

传说,九鼎是由夏朝的开国国君,禹,所主持铸造的。在我们这一集的开头,说到楚王问鼎的故事。而说到鼎的重量,我们不得不谈商朝时期的“后母戊鼎”。

“后母戊鼎”又称“司母戊鼎”,现藏于国家博物馆,是迄今世界上出土最大、最重的青铜礼器,需要耗费大概1500公斤的青铜原料制成。鼎身雷纹为地,四周浮雕刻出盘龙及饕餮纹样。

后母戊鼎的铭文

最一开始,郭若沫先生认为鼎腹内壁上,写的是“司母戊”的三个铭文。“司”是“祭司”的“司”。不过当时古老的中国文字,很多字是可以反着写的,我们从字形上来看,“司”与“后”是水平镜射的两个字,所以在商朝,他们是同一个字。经过当代学者的反复研究考证,决定将“司母戊”改为“后母戊”。“后母戊”是商王武丁的其中一位妻子妇妌,武丁在位时,商朝进入一个空前昌盛的时代,后世称为“武丁盛世”。这个巨大隆重的“后母戊鼎”,完全可以体现我国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个盛世年华。

大克鼎

说到鼎,最近还有一件上了《国家宝藏》节目的“大克鼎”。大克鼎是上海博物馆的其中一件镇馆之宝,是青铜器转变期的典型代表。我们可以在这座鼎上,看见周初以来的传统饕餮纹,已经开始变形,进入纹样的新时期,出色融合了当时图案及雕塑艺术的成就。

大克鼎的内壁还铸有28行,共290字的铭文,内容分为两段,第一段为一个叫“克”的贵族,赞扬自己的祖父协助周王室的功绩,第二段记录“克”自己受到周王的赏赐,感恩载德。

收藏大克鼎的上海博物馆,是收藏青铜器数量庞多的博物馆,总共有7000多件,常设展只展出了300多件,而且大多品质精美,体系完整,每个时代和区域的器形基本都有,丰富展示了青铜器的发展史,具有普及性。

子仲姜盘

还有一件春秋时期的子仲姜盘,也特别有意思。此盘是春秋时某官员为夫人“子仲姜”制作的爱情信物,浅浅的盘子里装饰了浮雕和立雕的各种水生生物,鱼、龟、蛙、水鸟一应俱全,俨然一副水生动物的聚会现场。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每个动物都可以360度旋转,当水注入之时,动物们游弋其间,是前所未有的绝妙创造,体现了这一时期极高的制作工艺水平。

子仲姜盘(局部)

青铜器也并非只能在博物馆看到,少量流传有序的器物也会在市场流通。佳士得在2017年3月在纽约排场,曾推出“宗器宝绘——藤田美术馆藏中国古代艺术珍品”,专场中四件青铜重器——青铜饕餮纹方尊、青铜饕餮纹方罍、青铜饕餮纹瓿、青铜羊觥,总共拍出1.25亿美元,使青铜器成为市场关注的一大焦点。

兮甲盘

2017年7月,西泠印社的春拍中,有件曾被人拿来烙饼的青铜器“兮甲盘”,以2.1亿人民币成交,位列全球艺术市场青铜记录第三位,在国内则是第一高价。

这件兮甲盘是私人藏品,在南宋时期出土,是南宋的宫廷旧藏,到了南宋末,因为年战乱流落民间。后来元朝的宰相鲜于枢,在同僚家里发现这只铜盘,竟然已被折断盘足作为烙饼工具。

鲜于枢细心考察,断定是古代器物,于是将兮甲盘带回家收藏。历经数代收藏传递,知道清末民初才辗转流入大收藏家、鉴赏家、著名学者陈介棋的收仓库中,之后再逢战乱,西甲盘流落到了海外。陈介棋曾将西甲盘上的铭文拓下来,因此这件拓本就成了鉴定真伪的关键。

这件兮甲盘上面有133个铭文,记录了西周倒数第二王周宣王的历史。当年不知道价值,把兮甲盘拿来烙饼的人家,吃的可是带有历史烙印的大饼啊!

那么这些看似粗犷,但又非常细腻的器物,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青铜器是怎么炼成的?

前面提到夏商周三朝青铜器极盛的时代,严格来讲,只有谈到西周。我们知道,接续的“东周”还有一个知名的称呼,就是纷乱的“春秋战国”。

这时期的周天子势力衰微,分封在外的诸侯拥兵自重,称霸一方,逐渐不把周天子当一回事了。春秋时期的时候,还可以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到了战国时期,周天子已经几乎是没有实权了。这个纷乱的时期,诸侯国彼此争战不休,因此比起祭祀为重的礼器,大量的兵器出现了,尤其在周天子名存实亡的战国时期,兵器更是大为流行。

越王勾践剑

关于春秋时代的兵器,相信大家都有听过大名鼎鼎的“干将”与“莫邪”两把绝世名剑。在有关这两柄宝剑的故事,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吴王阖闾命令铸剑师干将与莫邪夫妇铸造宝剑,最后夫妻两以身殉剑的悲剧故事。

这个故事流传版本众多,关于两柄宝剑的下落也众说纷纭,但可以知道的是,现今确实出土了多柄吴越时期的铜剑。例如前一阵子上了《国家宝藏》节目的越王勾践剑,剑身上刻有八个铭文,写的是“越王勾践,自作用剑”,也替这把剑证明了身分。

除了越王句践剑,判定为吴王夫差的青铜剑,至今也出土了许多把,剑身同样也有证明的铭文。在2017年6月,收藏了越王勾践剑的湖北省博物馆,与收藏了吴王夫差剑的苏州博物馆,彼此合作,在“大邦之梦──吴、越、楚青铜器特展”中,完成首次“双剑合璧”的展出。

除了铜制兵器的出土外,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加工方式也更为繁复,如利用焊接技术,让造型更为丰富多样,刻划纹路的方式,让线条更为流畅,还会镶嵌宝石与贝壳,让视觉上更为华丽。铸造技法上,金银错与鎏金法让青铜器颜色更为丰富,失蜡法则使青铜器能以镂空花样的方式呈现,打造更为复杂的图案。

这里提到的三种工艺技法:金银错、鎏金法与失蜡法,是什么意思呢?

金银错狩猎纹镜细部

金银错,是春秋战国时期青铜装饰的创新之举。这项工艺,是在铜器的表面,用腐蚀或凿刻的方法做出线条,在线条上以金银丝或金银片,镶嵌成各种图案花纹,最后用“错石”这种打磨工具,把表面磨平滑,有句谚语“它山之石,可以为错”,说的就是这种工艺技术。

鎏金法的“鎏”这个字,指成色很好的美丽金器。这种工艺是将金与水银混合,涂在铜器的表面,再运用烘烤技术,使水银蒸发,让金元素留在器身上面,达到美化的作用,这种方法做出来的器物,就叫做鎏金器。使用鎏金技术来进行装饰,可以让铜器表面坚固、耐久又美丽,这种技术在日后,常被使用在佛像的造像工艺上面。

以失蜡法制作的曾侯乙青铜尊盘细部

至于失蜡法,是先用容易雕塑的蜡,制成想要的器形和装饰,然后在这个模型的外部与内芯,用耐火的泥填充加固,形成一个包覆蜡膜的外壳。加热之后,蜡会融化流出去,外壳里面剩下空虚的内腔。此时将铜溶液倒进内腔填充。冷却之后撬开外壳,就剩下铸成的器物了。以失蜡法制作的器物,精度高,表面光滑,不需再进行打磨,而且花纹精细清晰,还可制作出复杂的空间立体和镂空装饰效果。

1970年代,河北省挖掘出一个战国时期的遗址,出土了为数庞大的车马坑与陪葬墓,以往只记录在史书里面的中山国,便巍峨展现在世人眼前。据传中山国是仅次于战国七雄的一个小国,但由于古籍上少有记载,因此十分神秘,但随着遗址的发现,我们打开了一扇“直达天听”的大门。

中山国王墓出土的十五连盏铜灯

在上个世纪的70年代,这个振奋人心的挖掘,是仅次于长沙马王堆汉墓、战国曾侯乙墓后的重大考古发现,许多出土文物也成为当今的国之重宝,在艺术与历史上,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和研究价值。

中山国王墓出土的十五连盏铜灯(局部)

挖掘这些文物的过程,有一个小故事。当时考古队闻讯赶至河北平山县三汲乡进行开挖工程,在发现中山国王墓的一号墓与随葬墓,都已经被盗墓者破坏了,众人失望之余,一位民工不小心踩进主墓墓室侧面的平台,意外发现了放有满满随葬品耳室,这才让数量庞大的墓葬品,在世人眼前曝光。

墓葬品与主墓分开来的设计概念,极为不寻常,似乎是中山国王陵墓的独家特色,而正好是这种“分离式”的设计,让文物躲避了破坏,静静在地底沉睡两千多年,可说是非常幸运了。

中山国王墓出土了一件“错金银虎噬鹿屏风插座”,艺术与工艺的水平非常之高。

错金银虎噬鹿屏风插座

这件屏风插座的制作方式,是前面提及的金银错结合失蜡法。在翻铸完初模后,用蜡将作品表面封起来,把要装饰的地方刮掉蜡,之后丢入强酸中,被蜡封住的地方不会受到强酸的影响,只有被刮掉的部分会被腐蚀,之后融掉蜡的外壳,将被腐蚀的地方进行错金银的装饰。

这件用两种方法制作的工艺品,造型是一个低伏狩猎的猛虎,正咬住了一只小鹿,虽然是凝固静止的造型,却充满了生死一瞬间的惊险与动感,我们可以看到,小巧的屏风插座,却清楚塑造出猛虎的态势,牠用右爪按住鹿腿,撕咬鹿的后背,因为用力而体态弯曲,整件极具力与美。学者认为,猛兽食鹿的题材应是受到游牧民族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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