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商业

典藏:许多人都说,周大为是艺术行业里很擅长赚钱的人,言下之意其实是在说太过商业化。这会对你造成负担吗?

周大为:首先,不管嘴上怎么讲,至少在心里没有人是不爱赚钱的。其次,有些人觉得我在艺术圈里总是高调地谈论商业,这件事特别不妥。对此,如果用一句网络段子来回应,那么就是——“我也想低调,可是实力不允许”。甚至从整个时代氛围来说,擅长赚钱并非耻辱,赚不够钱才是耻辱。我很不理解的是,时至今日为什么赚钱居然成了一件必须要讳言的事情?

周大为

典藏:目前的经济下行趋势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必然会导致你所说的“赚不够钱”的结果。

周大为:经济下行必然会冲击艺术行业。只不过,这种效应会延后,不会立即爆发,但是它一定会有巨大影响。这是一种已经被历史证明过无数次的经济规律。就比如说,西方艺术市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启动始于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先是日本藏家纷纷涌入,然后接连不断有好几波大潮流,接着经济下行,导致有十多年的时间里艺术作品无人问津。又比如,中国当代艺术在零零年代兴起了,与此同时,西方超级巨无霸画廊和二级市场也崛起,这种生态促成艺术市场的十年繁荣。随后,2008年突然的金融危机,在我的印象中,差不多有整整四年的时间里,当代艺术的交易量只能用惨淡来形容。总之,在经济规律面前往往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审时度势地去面对。现在的情况也一样。

Cc基金会展览《万有引力》开幕演出典藏:2008年的情况是整体萎靡,现在恐怕是“两头经济”——过热的更热,过冷的更冷。它并未影响到业界巨头,而只是殃及中小型画廊的生存处境。你怎么看?

周大为:这确实是现状。关于这个话题,我是说得比较“狠”的一个人。就比如,去年很多业内人士都在热议的一个话题:大画廊应该扶持中小画廊。我认为这完全是扯淡。大画廊也是从小画廊阶段起步的,能取得今天的规模和地位,完全是依托于它长期在运营、服务和销售等方面体现出的优秀能力。这并不只是因为它有钱,所以它做得好。但是,目前很多中小画廊不具备这方面能力,也没有吸引到好的艺术家与藏家的能力。市场原则在于优胜劣汰和适者生存,它就是这么残酷,不具有相应能力的迟早会被淘汰。同样地,现在的艺博会越来越多,市场真的需要那么多吗?市场有自己的机制,还是会淘汰一批的。

典藏:或许这也是目前的瓶颈:藏家量与消费力的增速远远不及画廊量、艺术家量和艺术品产量的增速,这影响着艺术品销售。

周大为:如何接触、获得并且维护更多的藏家,这是艺术行业里的永恒难题。如果让画廊独自去应对,困难肯定是可想而知的。就算让艺博会去培养和维护那些非专业级的藏家,那也不容易。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小画廊应该来参加ART021与Jing Art的理由,因为我们在帮助他们解决难题,注入更多的非专业级藏家。这类人群正是我们能提供的资源,也是我们所擅长的。

第六届ART021现场

典藏:尽管经济不好,但你在艺术领域中,创办艺博会、成立基金会、运营自媒体,而且还在拍卖会中屡有收获。是否能把这一系列举动视为“布局”?那你的艺术版图中,最后一块拼板是什么?

周大为:我做了很多赚钱的项目,也支持了很多不为了赚钱的事情。你说的只是一部分,绝大多数都还不为人知呢。说得“狂妄”一些,目前阶段的我在艺术领域里已经不需要很多虚名了。说得“装”一些,我的确是对艺术领域有某种责任感的。如果当年没有创办ART021艺博会,那么后来的发展也会不一样。正因为当年做了,才能让这个行业发生许多改变。至于为何如此,可能由于我是“机会主义者”,我不认为它是一个贬义词,任何能成功的人都必然是机会主义者,把握不住机会的人根本不可能成功。擅长发现市场上的需求点和痛点,这是我的优势。包括我最初支持许宇的Leo Xu Projects和王子的天线空间,也是看准了当时年轻的画廊和艺术家欠缺这个机会,于是它就成了我的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可以自诩为伯乐。我做的事情更应该说是找准机会去发掘需求,而不仅仅是布局。

Jing Art艺览北京展场空间

典藏:你所谓的“责任感”源于什么呢?

周大为:我是水瓶座的,水瓶座都想改变世界嘛。不管这个星座的人做什么,或多或少都会想要在他的领域里改变世界,这是一种仿佛命定的“责任感”。其次,当人在某个行业里名利双收以后,他很容易产生这种感觉——他对于这个行业的现状和发展是有责任的。我现在的状态和身份就给了我这种责任感。

ART021与JING ART

典藏:刚才聊到的艺术商业里,就包括艺博会。你所创办的ART021艺博会也正在市场的残酷性面前求生存?

周大为:目前,中国本土的艺博会普遍面临危机,但是ART021艺博会肯定不会关门。除非像是我们,或者西岸艺博会,已经具备一定的话语权与品牌效应以及较多的客户资源,其他很多艺博会抵抗市场风险的能力是相当脆弱的。不过,ART021艺博会并没有被中小画廊经营困难所波及。我们制定的展位费标准肯定是国内最贵的。在此情况下,大家还是觉得这个平台物有所值,依然有大量的本土中小画廊前来参展。这说明什么?其一,他们在我们平台的销售成绩是比较好的;其二,我们真正做到了用服务和藏家资源去帮助他们。对于艺博会而言,为画廊介绍藏家、促成销售永远是最为关键的。在这方面,我们是有优势的。而且,我们的关注点并不是只在大画廊,我们从头至尾强调的都是旨在支持亚洲的画廊,尤其是中国画廊。这才是我们的核心理念。

ART021创始人合照,左起:周大为、应青蓝、包一峰

典藏:你的意思是,在目前阶段,艺博会更值得或者应该扶持本土的中小画廊,而不是迎合西方的业内巨头?

周大为:西方画廊从不缺乏平台,相反,苦于没有合适平台的仍然是国内的中小画廊。这也就是ART021艺博会非要如此坚持的原因。事实上,中国的当代艺术藏家绝大多数也都是新晋藏家。我们介绍给那些中小画廊的也不是那些浮在水面上大家耳熟能详的大藏家,这些人还需要我们引荐吗?该认识的早就认识了,不认识的那就应该好好反思自己是否适合从事画廊业。反过来说,市场目前缺少的也不是这些大藏家,而是潜藏在人群里的那些对艺术、文化和时尚充满兴趣并且具有一定消费能力的金领和白领。我不怕坦言相告,在这一点上,ART021艺博会做得比中国任何一个艺博会都要好。我们从国内中小画廊那里获得的反馈,也证明了正是这些金领和白领构成了贡献销售额的主力军。如果说我们团队有什么远大目标的话,那么唯一的就是让更多的人进行艺术消费。

郑国谷,《我和我的老师》,摄影,180×270cm,1993,周大为收藏作品

典藏:2018年,你们团队还在北京创办了JING ART艺览北京博览会。你认为这是进驻北京市场的绝佳时机?

周大为:我经常自嘲我喜欢“顶风作案”。若说没有风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我的信心来自那么多年在行业里做过的所有项目都还算比较成功。许多人跟我说,北京已经有那么多艺博会了,是否还需要一个?又或者,有些朋友比较担忧北京藏家的购买力。对此,我只能说,很多需求是存在却尚未被发觉的。北京的艺术市场就是这样,而首届JING ART艺博会的销售情况也确实不错。终究是同一个团队在运营,ART021艺博会能成功,JING ART艺博会没有理由不成功。在宏观层面上,我们对于整体的经济形势和艺术市场的消费能力是有准确预判的,并且能够据此对艺博会进行精准定位。此外,在如今的商业模式中,定位越来越细分。因此,我也不认为,我们和艺术北京艺博会和北京当代艺博会是竞争关系。定位不一样,内容也就不一样。甚至,JING ART艺博会和ART021艺博会在定位和内容上也是不一样的。前者更多元化一些,还有古董和钱币,更贴合北京的城市气质;后者更引领性一些,也更时髦,体现出上海的特色。两者所针对的客户结构不同,并不存在自我内耗。

保时捷中国公关传媒总监唐凤靓、JINGART创始人应青蓝、JINGART艺术总监周颖

典藏:同一个团队在一年之内要做两个大型艺博会,是否担忧人力资源无法负荷?或者难以坚持?

周大为:完全没问题。老板的坚持或许源于决策上的判断、性格上的坚韧。然而,这种坚持的背后还是需要团队支撑。好在我们的团队已经打磨多年,相当成熟,大家的能力决定了可以做成这个事。另外,我们团队里本来就有一部分人是常驻北京的,并没有因此额外增加难以承担的成本。从商业的角度来说,Art021艺博会也好,JingArt艺博会也罢,我们的模式和国内很多其他艺博会不同,我们纯粹是民营和商业的。很多事情都要我们自己用真金白银去搞定,相应地,我们在运营上的自主性和自由度也更大,所以收入结构中可以有很大部分是来自跟商业品牌、时尚公关和艺术项目的合作。这部分的收入足以让我们在运营上有很好的投入产出比,毫无后顾之忧。

第六届ART021现场

Cc艺术基金会与Cc主义

典藏:虽然你从不讳言赚钱,但是你也做过很多不赚钱的事。就比如Cc艺术基金会以及它旗下的自媒体“Cc主义”。

周大为:Cc艺术基金会并不为了赚钱,纯粹是为了支持艺术创作,或者为艺术生态做些贡献。但是,我还是想把“Cc主义”做到能够直接变现的。其实,很多泛艺术类自媒体的盈利情况还是可以的。这主要是因为品牌对于当代艺术的内容和话题相当感兴趣,它们有投放需求。目前看来,自媒体的盈利模式无非就两种:要么是拥有海量粉丝,动辄上千万的关注用户,可以做到流量分发;要么就是制作投放一体化,不仅能提供投放,还能制作出极具品质的视频与广告。“Cc主义”就是配有制作团队的自媒体。严格来说,它毕竟提供综合服务,而不只是自媒体。同时,我们还有Cc基金会&艺术中心所举办的展览,以及Art021艺博会,它们本身就拥有大量合作的品牌方,完全可以和“Cc主义”实现“打包”服务,更好地满足品牌方的需求。不过,长远来看,我们还是要把自己的品牌效应做出来。

Cc基金会展览《万有引力》开幕演出弓子卜肢体表演典藏:每当大家提起“Cc主义”,就会想到“Ask David”这个你担当主角的问答类视频节目。这种形式更像是为了打造你的个人IP。

周大为:个人IP并不是我最在意的事。这么做的原因在于,我知道这是最快速带动流量的方式。做了许多集“Ask David”之后,我就发现,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我们现在做的任何东西都显得太高端了。哪怕我已经有意识地想要“接地气”了,但还是如此。接下来,我的调整策略应该是既“接地气”又不失品质。当然,两者兼得的难度相当大,除非做成具有引领性的标杆。做任何事情的核心问题还是在于团队和人,这是最难的。此前没有在这上面耗费太多精力,也是由于我暂时还未找到合适的团队人选。除非我其他事情都不做了,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我也完全相信可以胜任。但是,它的机会成本对我来说实在太高了。没有必要放着好端端的金融行业不做,而只做不为了赚钱的Cc基金会&艺术中心,以及不容易赚钱的Cc主义。反过来说,若非我对当代艺术充满情怀,我早就比现在富裕多了,也不会把时间投入到那些跟当代艺术相关的事情。虽然大家都说我已经是艺术圈里很会赚钱的人了,而且我也从来不排斥这一点;但是,相比很多行业,当代艺术的吸金能力并不强。不过,有困难,这也没关系,不妨去尝试嘛!

“Ask David”

送拍与购入

典藏:你是当代艺术拍卖会的常客,相比于前几年还比较低调,近年来都是激起重磅新闻。就比如,2017年嘉德秋拍上你送拍的陈逸飞《玉堂春暖》最终以1.49亿元落槌。

周大为:从推广和营销的角度来说,不重磅,就没人关注,那就没意义啊。此前,我也买进卖出过很多作品,但那不是出于这种目的,我也没在媒体上公开过,大家都不知道我买过什么作品。不管是一级市场,还是二级市场,我年均购买量还是颇为可观的。尤其是在装置艺术和影像艺术方面,我的收藏规模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国内的大藏家。

吴大羽,《色草》,布面油画,53×39.5cm ,周大为收藏作品

典藏:除了送拍创造的纪录,近年来你购入的纪录最值得称道的是什么?

周大为:2018年,我花了150万欧元购入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和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的影像作品《齐达内:20世纪的肖像》。它总共有17个版,我买的是艺术家版本的独版,并且是截止目前我所有收藏里最为重要的一件作品。同时,这个价格估计也打破了在画廊中出售的最贵影像作品的纪录。这类破纪录的重磅新闻还有很多,只不过我都没对外公布而已。

徐震,《<永生>-帕台农神庙东翼,北齐贴金彩绘菩萨,唐朝曲阳城站立佛像,北齐彩绘菩萨像,唐朝天龙山坐佛像,北齐彩绘佛像,唐朝天龙山石窟坐佛第四位》,15.2×0.96×4.8m,没顶公司出品,2014,周大为收藏作品

山西信都足球队

典藏:讲到齐达内,你的产业版图里除了金融和艺术,近几年又增加了足球。你怎么会想到要组建一支职业足球俱乐部的?

周大为:我小时候的一个人生梦想是当足球运动员。创办山西信都俱乐部,纯粹是兴趣爱好,跟我的产业关系并不大。大家都知道,在中国玩足球产业是很“烧钱”的。我不是许家印,所以只能玩中乙联赛嘛。我开玩笑说,中乙还是很保护我的,因为它禁止外援,否则投入更会是无底洞。我想要打造一支有地方特色、具备一定区域范围内号召力的球队。它虽然远在山西,但是作为一个拥有3000万人口的省份,山西信都是唯一的职业足球队,这完全可以保证影响力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始终坚信足球俱乐部应该跟当地人有更多亲密互动关系。我认为这就是足球的本质,所以我愿意去力所能及地投身其中。这跟我从事艺术行业的初衷是相似的。

典藏:冒昧揣测一下,你的产业有很多,你是打算依靠这个3000万受众的“独家”主队来反哺你的金融和艺术?

周大为:这是很长远的目标,肯定要慢慢来嘛。人家欧洲顶级豪门俱乐部都建队100多年了。在中国,也只有上海申花和北京国安等少数几个既有历史底蕴又极具群众基础的俱乐部,而且也不过20多年。更何况今年刚刚冲上中乙的山西信都呢?我是一个制定决策很快、执行速度也很快的人,不过,我同时也是很有耐性的人。只要目标清晰,我就不怕在做的过程中去等待。目前也已经陆续开展了,山西信都跟当地很多的社群与家庭的联动效应还不错,也跟当地的餐厅、酒店以及娱乐业取得合作。这种模式就跟ART021艺博会或者JING ART艺博会很相似,对于受众和品牌同时做到有效的吸引和优质的服务。

关于朋友和自我

典藏:坊间戏称,你和黄予、陆寻以及林瀚是当代艺术年轻藏家中的“F4”。你怎么看待你们这一代藏家?你们也会在互相“较劲”中良性竞争?

周大为:我要“多事”地纠正一下,我跟他们不应该算是“一代人”。尽管年龄相仿,但是我投身收藏圈的时间比他们更早。老实讲,我出道比他们早多了,我是带他们上道的“前辈”,虽然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认可这种说法。当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这么说。总的来说,更多的年轻人热爱并且收藏当代艺术,这肯定是好事。应该说我们各有建树吧,我是ART021艺博会和JING ART艺博会,黄予是ART CHENGDU艺博会,林瀚和晚晚是木木美术馆,陆寻是南京四方美术馆。虽说每个人的目标方向都各不相同,然而终归是可以通过各自所做的事情,让当代艺术的影响扩散到我们的朋友群体,甚至再不断扩大。我认为这就很好。

第六届ART021现场

典藏:对于你自己呢,你是如何自我评价的?你创业创得太多了,与其叫“创业者”,不如叫“玩业者”。就比如,玩FM足球经理游戏不过瘾,就自己创立一支足球队玩真的;又或者,玩大富翁游戏的虚拟布局不过瘾,就自己在当代艺术产业链里玩真实的布局。

周大为:我很喜欢“玩业者”这个称谓,用来形容我很贴切。我是在争议声中长大的人。对于很多事都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最终能够把事情做好。对我来说,这也可以算是游戏心态,就是自我较劲。刷新自己的纪录,突破自己的极限,这是我最爱做的事情,不管是玩游戏,还是工作,始终都保持着这种心态。除此之外,我是闲不下来的人,也可以说是脑力上的多动症患者。万一空闲下来,我要忧郁的。所以,作为水瓶座,我是永远没有满足感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就像玩游戏一样,我永远逼着自己加强“闯关”能力,怎么用更少的时间和装备完成通关。一旦完成了,兴奋点也就没了。就比如,这届艺博会成功了,我跟团队庆功一下,马上就忧郁了;一件作品拍卖到天价,没过多久,就不兴奋了;山西信都冲乙成功了,没开心太久,就发现也就那么一回事了。真正让我稍微觉得踏实的事情,是我在艺术圈里扮演着“补洞的苦力”,产业链里缺什么,我就去补什么,这让我能多做一些具体而实在的事情。

文 | 刘旭俊

图 | 周大为

本文刊载于《典藏·今艺术》2019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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