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融合。像寄居在絕對雌體中的兩個人;白晝,黑夜。像次序無所謂的生活帷幕;正轉,逆轉。像一生示人和示己的兩塊懷錶。此刻,它們聚斂在一個女人的體內。

她習慣於一切安靜事物那樣坐在那裏,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等待被置換的靜止。你抽走她生活的任意的一塊詞條、碎片,都不會影響現在的靜止。你看不到伶俐筆鋒下面有字一行行地走出來,墨汁已經從女僕的硯臺裏鋪灑到樓臺的每個角落。這不是夢,燭臺沒有繼續變長,沒有有氧動作,沒有聲音,除了遠處鋼筋水泥的叢林在摧城拔寨地生長,還有琴聲。

毛筆尖是毛尖,毛尖是茶,茶滾進肚子裏,毛筆的情書寫在肩膀上,這情書是寫給古琴的——琴是她的生命。她的筆尖是舔過神經元的狗舌尖,青銅和石板的故事裏流出製造廠商的地址。鋼鐵、汽油和輪胎讓她在靜止中保持最婉轉的曲線,讓她的凝視和青衫變成你所凝視的綢緞和銅版紙張。它們一點、一橫,輕得像醞釀一次短途的旅行。

她坐起,撕下自己的鬍鬚、標籤,扭成一朵白玫瑰。在黑色的晚風裏吐納。她啓動,水銀流轉在城市最喧鬧的夜景,銀白色的讚美平穩地衝刷着馬路。

強烈、暴虐、直射向你的車燈是故事劇烈的變奏和顛簸。罪惡之城裏面的黑色、鮮紅闖進視線。一個姑娘倒在地上,狼人一樣地求救。發動機轟鳴和憤怒帶動着地面。在疾馳中,她伸出手,帶她一起逃離。

她穿行而過一百片雲朵。世界賦予善意的人們責任,我們履行它的時候往往忘記了傷害。

夜的城市的心臟,在狂舞的肢身中跳動。無羈的形骸佔領制高之處,銷燬一切羞赧——只有內裏纏綿的引力,在雲裏凌厲地飛行下墜。

她去哪?我是誰?她在音律中化成團團的曲線。忘乎所以。

車上,女僕和中途搭救的女孩已經不見了蹤跡。一同不見的,還有那把古琴。

追逐讓時間變得恍惚。她焦灼如口含着溫玉,已經沒有閒暇去懊惱所救非人。大道上這顆堅忍的沙粒,無法想象世界盡頭在哪。

囚徒困境。救琴還是救人的兩難抉擇擺在了她面前時,動作已經快過了思想。她伸手挽住被歹徒拋下車的女僕。一瞬間,她的動作就像童年舊居,小院兒裏踢毽子的她。女僕扎着牛角小辮兒在旁邊輕數着,一二三四五……

假裝這是一次遠行,在浪裏顛簸幾個來回,就現在人間蒸發了的白天一樣又回到最初的白天。琴、車、人都在,可她的身體裏仍然開着兩朵花,繼續着彈奏的,不過是收入回憶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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