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子明拿着李學先送給孃的禮物

我叫熊子明,現年68歲,家住袁家溝喫水溝。我娘叫張秀英。當年猴子營長在我外公家養傷時,和我的舅舅張順誠、張順信、母親張秀英、小姨結拜爲兄妹。

母親健在的時候,我們經常聽到母親講述她和猴子營長李學先的一些故事。

一、營長探親

對於晚年的猴子營長李學先來說,袁家溝廟溝,比他的第一故鄉更加讓他留戀。因爲,這裏有我娘——一個他當兵時候給過他第二次生命、而又讓他曾經苦苦尋找六十年的好妹妹。

我娘回憶說:六十多年以前,李學先營長在柞水九間房打了一場惡仗,左腿腿部被機槍掃射斷裂,睡在擔架上被紅軍戰士祕密轉移到袁家溝廟溝腦外公家養傷。當時,我的外公因爲紅軍肅反被錯殺,但我外婆宋清蓮卻胸懷坦蕩,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對李學先精心養護。

猴子營長李學先剛到張家時,傷情十分嚴重,左腿腫得像水桶一樣粗,躺在擔架上幾乎不能動。當時,國民黨到處搜捕紅軍,還懸賞一千個大洋要李學先的人頭。我外婆便組織我舅舅和我娘,在房後面挖了一個巖洞,白天把他藏在巖洞裏。又將屋裏地窖挖了一個地道通道巖洞裏,並用一個土蓋子將地窖僞裝起來,敵人搜查的時候,我娘兄妹二人便趕緊將李學先藏到地窖裏,然後從地窖轉移到巖洞裏藏起來。敵人一走,又從巖洞經地窖悄悄回到家裏。

那段時間,由於我大舅張順誠是草藥先生,便負責每天到山上採藥,搗爛給李營長敷傷口;我小姨負責在山坡上放哨;而沃母親負責給李學先送飯,照顧他日常生活。李學先的傷經過一家人的精心養護,過了三四個月,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爲了感謝我外婆一家的悉心養護,李營長傷勢好了以後,還經常到地裏幫忙做農活,並把握外婆拜爲乾媽,還和舅舅、母親、小姨燒香磕頭,結拜爲乾姊妹。一年以後,李營長傷徹底好了,在朱家院子朱風元家又住了幾天,便北上尋找紅軍去了,

解放後,李營長已經當了廣東省軍區司司令員,便讓縣黨史辦打聽當年在山陽幫他治病養傷,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好心人。由於時間久遠,李營長已經忘記了外公一家人的姓名,只記得我母親的名字張大毛,還有養傷的地點廟溝。由於在山陽叫廟溝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黨史辦根據紅二十五軍在山陽的戰鬥經歷,找到廟溝袁家溝,在袁家溝腦找到朱家,打聽到了猴子營長在朱家養傷的經歷,便打電話告訴了李營長,李營長還記得當時在朱家短暫養傷的經歷,便每年給朱家寄一些禮物,黨史辦每年也給朱家送一些物品慰問。

有一年臘月底,黨史辦的一位幹部給朱家送慰問物品,走到半路時,天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加上天氣十分寒冷,這位幹部便到路邊上一戶人家歇息,一位叫做王昌浩的老人在閒談中得知黨史辦幹部的來意之後,便告訴他:當時猴子營長最先還在張家養過傷,還拜張家爲乾媽。當年臘月底,黨史辦的幹部在輾轉到我們家找到我娘,我娘健在的時候記性很好,對於當年猴子營長在張家養傷的一些事情記憶猶新,便將詳細經過告訴了黨史辦的幹部,黨史辦立即將瞭解到的情況報告給李營長,李營長一聽到這個消息十分激動,經過幾十年尋找,這位60多歲的老人終於找到了失散了三十多年的好妹妹。

李學先與我娘交談

第二年正月,李營長便打算回來看我娘。當時,我們考慮到袁家溝天氣寒冷,李營長生活在南方,怕他受不了寒冷天氣,便讓黨史辦和李營長聯繫,讓他等到四月天氣暖和一些了再回來。1996年四月份,李營長在縣委領導的陪同下來到了袁家溝,在原袁家溝鄉政府視察,下午,李營長到我們家看我母親。當時,從袁家溝到喫水溝還不通公路,李營長步行十幾裏來到我們家看我娘,走了十幾裏山路,李營長實在走不動了,便在鄭家院子鄭安會家門前的一棵大核桃樹下停了下來,幾十年未見的兄妹倆在覈桃樹下再一次相見,談了一下午家常。

第二年,李營長再一次回到袁家溝看我娘。這一次,很多媒體記者都跟來了,李營長讓我娘陪着他,兄妹二人回到廟溝腦兒,探望李營長一起曾經養傷的地方,回憶以前一起生活過的地方,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第三次回來,我已經記不清了,好像是李營長出差路過山陽。這一次李營長沒有到袁家溝來,而是讓鎮上幹部將我娘接到縣上,陪李營長呆了好幾天。臨走時,李營長請我娘到廣州去住幾天,我娘思前想後,猶豫了很長時間,最後在父親和我們姊妹幾個的勸說下,終於下定決心,想到當了大官的哥哥家去看看,從家裏將換洗的衣服都帶好了,但一上車,我娘就暈車,可憐的娘一輩子就呆在袁家溝,一上車,就吐得暈天暗地,到了縣城,娘幾乎像得了一場大病。李營長看到娘難過的樣子,心疼地陪娘在縣城住了幾天,陪着娘打針喫藥,等到娘好些了纔回到廣州去了,兄妹二人依依惜別,兩人誰都想不到從此一別,便成了終生永別。

李學先廟溝尋親

二、孃的禮物

我娘一生勤勞簡樸,在我的記憶裏,一年到頭都穿着舊衣服。但娘總盡千方百計,給我們兄妹幾個做新衣服,還晚上點燈趕針線活,哪怕趕到大年三十晚上,也要給我們這些娃娃每人做一雙新棉鞋。

李營長回來探親後,每年都要給娘郵一些新衣服,但娘總是捨不得穿。娘總是對我們嘮叨,說她當年救猴子營長是應該的,紅軍爲了我們老百姓幾乎連命都不要了,我們給他送飯端水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營長第一次回來看我娘時,帶回來兩隻皮箱,一隻皮箱裏裝滿了給娘買的新衣服,一隻皮箱裏裝了很多珍貴的禮物,還給我們家裏每人買了一塊兒手錶。看到我們家還很貧寒,又給娘2000塊錢。娘將禮物分給我們這些兒女們,又將衣服原封不動地又裝進箱子裏去,娘撫養我們辛辛苦苦一輩子,早已習慣了身上的舊衣服,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新衣服,娘穿不慣。

過年的時候,我們勸娘將這些新衣服拿出來穿上。但一過完年,娘就將衣服脫下來,又默默裝進皮箱裏放好。自從李營長回到袁家溝找到我娘之後,每年都要給娘郵寄一些新衣服回來,但娘總是打開看看,最多試穿一下,然後又脫下來,原封不動地裝進皮箱裏去了。娘過世的時候,皮箱裏幾乎裝滿了李營長給娘買的新衣服,娘幾乎都沒怎麼穿過。

李營長第二次回來的時候,給娘買了一條金項鍊和一隻戒指,但娘也只是戴過一次,便從此珍藏起來。

李營長還給娘寫過幾封信,但時間一長,那幾封信便找不到了,信的內容我們也不記得了。只記得每次收到信後,娘總是讓哥哥讀給娘聽,娘便表現出十分高興地樣子。事後,娘對我們喃喃自語,說她文化淺,都聽不懂猴子營長在信立說的什麼,但是她能聽出來猴子營長很關心她,娘便讓哥哥給猴子營長回信,說她身體很好,生活也很好,謝謝哥哥掛念。

李學先與我娘

三、去廣州看猴子營長

猴子營長第二次回來看我娘之後,我娘情緒十分低落。大概她也知道,自從這次見面之後,後來將永無相見之日。作爲她的兒子,我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能也想看一看紅軍哥哥現在生活的地方,到底是個啥樣兒,再加上猴子營長每年又給我們家贈送了很多貴重的禮物,娘心裏感到虧欠。

也許兄妹二人的心思是相通的,猴子營長回廣州的第二年,又寫信給我娘,說想讓我們去廣州看看他,也瞭解一下他目前生活的狀況。接到信以後,我們便給縣黨史辦彙報,由於我不識字,黨史辦當即派一名叫做仝勝斌的幹部陪同我一起去廣州。

1996年10月底,我們在廣州玩了二十多天。當時猴子營長已經85歲了,他們住在一個普通的居民房子裏,有一個祕書專門照顧他們的生活。

熊子明與猴子營長合影

到了廣州之後,猴子營長對我們很熱情,每天讓祕書開着車,帶我們在各處遊玩,還帶我們去他工作過的地方看。11月初,猴子營長還親自還帶我們一起到深圳沙頭角去參觀。沙頭角是深圳市鹽田區下轄的一個鎮,方圓不足二里,一條環鎮街只有十來分鐘便走完了,但因這裏與香港連接,商業異常發達。從廣州回來的時候,猴子營長又送給我們很多禮物,而且來回的車費都是猴子營長給報銷的。

2000年3月15日,89歲的猴子營長去世的時候,廣州那邊拍電報過來,讓我們去廣州參加葬禮。那時候,我娘已經76歲了,她特意交代我給猴子營長帶了一雙布鞋。當時,我不願意帶,我心想,人都不在了,帶過去他也看不見了。但娘堅持讓帶,我便只好帶上了。但是,由於我不識字,當我趕到縣上的時候,黨史辦的人看了電報上的日期,遺憾地對我說我已經錯過了安葬的日期,我只好又從縣上返回家,將那一雙布鞋又還給娘,娘偷偷地哭了,將那雙鞋擦的乾乾淨淨地裝進了皮箱裏。

2014年9月,90歲的娘因爲突發心臟病過世了。娘過世的時候,我們將皮箱裏的衣服和鞋都燒了,原本計劃將猴子營長給娘買的皮箱、項鍊和戒指也跟着娘入土。但在最後時刻,我們又將它們取了出來。因爲這些東西是娘一生最珍貴的禮物,我們要給我們後代流傳下去。

在那個特定的歷史年代,我娘和猴子營長的兄妹之情,不僅僅是兄妹二人的情緣,更是廟溝羣衆和紅軍之間魚水之情。這一段歷史,我們要讓後代永遠銘記。

(口述:熊子明 整理 秦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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