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說,閱讀是有重量的,這重量讓我們對閱讀的重要毫不懷疑。閱讀對人的功用也是顯而易見的,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只道出了讀書對寫作者的要緊。但當我們凝神於閱讀那“重”的一面時,其實也不該忽略閱讀的“輕”。

一般來說,閱讀是和文字相關聯的。雖然,人們有時也會把欣賞一幅好畫說成“讀畫”。用在這裏的“讀”,強調的是欣賞的深度了,就此也微妙地點出了看畫與讀畫間的差異。

但是,在網絡時代,在網頁擠佔書頁,讀“屏”多於讀書,紙和筆遜位於光和電,機器的規則代替着漢字的規範,數字的操作顛覆了鉛字的權威,“輸入”代替着書寫的潮流中,在“拇指文化”無限深入人羣的今天,在消費的慾望熱烈擁抱大衆的背景下,“讀”和“看”的界限似乎日漸模糊起來。

入“網”者衆,正如那位著名詩人的著名短詩:“生活——網。”技術的戰車把新媒介——數碼技術送進人間,使昔日“紙面”凝聚的諸多藝術的神性不斷被“界面”的感覺顛覆和碾軋。看圖被稱爲“讀圖”,而這裏的“讀”已不再意味着欣賞的深度。眼睛在網上快速、便捷的“暴走”,替代着以往細嚼慢嚥似的傳統閱讀,這應該說是閱讀的革命之一種。

不過今天我要談的閱讀,僅限定在紙面書籍的閱讀。因爲,雖然網絡閱讀的分量在今天人們的生活中已不可小視,私下裏卻總覺得“符碼”代替了“物質”的閱讀,損失的是時間的縱深和歷史的厚重。人在獲得大面積爆炸性信息的同時,也會有某種難言的失重感。在我純屬個人的體驗中,閱讀其實是一種有重量的精神運動。不同的年代,閱讀在人的生活中也表現出不同的重量。

在新世紀的今天,我們的閱讀和上世紀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相比,已經有了諸多變化。市場銷售最好的書往往更靠近生活的實用:農業科技、家庭醫學、足球、賽車、房地產、保健、養生、美容、時裝、烹飪、武術、花卉、商戰、證券、股票……書海已經茫茫。這樣的閱讀看上去已不再承載精神的重負,卻更加直奔主題,要的是立竿見影。這與我所說的“輕”彷彿還有差別。

我所說的“輕”包含了閱讀那“無用”的一面,也許是真正意義上的閱讀心境的解放。薩達姆在他最後的時刻,在他那個兩平方米的小牢房裏,他的枕邊放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我想一個人在那樣的時刻,當他想到自己靈魂的時候,恐怕不會放一個錢包在枕邊,對着一個錢包來解決靈魂的問題。雖然閱讀《罪與罰》也無助於對他生命的挽救。

在今天,重要的已不是無書可讀,而是選擇什麼樣的書來讀。但我始終相信,若說這樣的閱讀是一種文化現象,這種文化現象最大的效益就是對人心的滋養。

如果經濟是酒,那文化也許是茶,或者是水。文化給人的力量正像“無用”的閱讀給人的力量那樣,它不是打擊型的嵌入,更多的是緩慢、綿密、恆久的滲透,閱讀的重量有時在於它的“重”,有時卻在於它的“輕”。我們沉重的肉身會因某些時刻“無用”的閱讀而獲得心靈的輕盈和潔淨。這樣的閱讀不是生計甚至生存的必須,但它何嘗不是一種更高的境界呢?這種自然放鬆的閱讀狀態,可能比故意的強迫閱讀或者故意的淡漠閱讀都更能體現人生的精神價值吧。

作爲一個寫作的人,似乎也就在閱讀所呈現的不同重量裏,找到了自己相對永恆的信心。當然,這已經是另外的一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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