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壽、耿紀、馮熙之外,東漢功臣後裔還有一個大的去處,就是之前說過的益州。

  益州起初被宗室劉焉、劉璋父子統治,當時大量南陽人、關中人流浪到蜀中,南陽人就有不少東漢功臣後裔。

  這些人一來對於益州土著而言也是外地人,跟劉焉父子境況相似,二來也因爲劉焉父子是漢朝宗室,效力劉焉就是效力漢朝,三來劉焉曾經當過南陽太守,實行寬政,深得他們的心,他們就堅定的幫助劉焉鎮壓益州土著,這些流浪團體被合稱爲“東州兵”。

  後來同是宗室的劉備奪取益州,並且成爲羣雄之中碩果僅存的漢朝宗室,東州集團的東漢功臣後裔自然別無選擇,只能效力於劉備。而劉備的荊州集團也聯合他們一起壓制益州豪族,組建了外地人主導一切的蜀漢政權。

  這些人裏面有明說是東漢功臣後裔的,如後來的蜀漢重臣鄧芝,是雲臺名將鄧禹的後人;蜀漢名儒來敏,是劉秀姻親、東漢名將來歙的後裔。

  鄧芝是雲臺二十八將之首鄧禹的後人

  但還有很多人,雖然沒有明說是東漢功臣後裔,從其籍貫中可以發現與雲臺名將的聯繫。如後來的蜀漢能吏杜祺,南陽人,與雲臺名將杜茂籍貫相同,極有可能是杜茂後人;蜀漢後期的尚書令樊建,義陽人,雖與漢光武帝劉秀的舅家南陽樊氏籍貫不同,但相隔也不遠,應該是樊氏旁支;此外還有劉備的心腹文臣陳震,沒有入蜀,在家鄉南陽直接被劉備徵辟,他與雲臺名將陳俊籍貫相同,有可能是陳俊的後人。

  蜀漢後期,出身荊州集團的丞相諸葛亮去世,荊州集團的其他大佬魏延、楊儀、蔣琬等也相繼凋零,雖然是荊州人但屬於東州集團的費禕主政後,大力提拔同屬東州集團的南陽人,南陽的東漢功臣後裔不但成爲蜀漢政權後期的支柱,而且成爲蜀漢政權彰顯自己繼承漢朝的重要象徵。

  直到蜀漢滅亡,這些東漢功臣後裔真正實現了與漢朝共存亡,有些出仕司馬昭掌控下的曹魏以及之後的晉朝,其他人回到荊州故鄉。

  三國不再有獨立的軍功集團

  2

  東漢以後,因爲社會環境的變化,軍功集團的產生和作用與兩漢有了很大的不同。

  東漢是豪族壯大的關鍵時期,豪族藉助宗族血緣關係營建了龐大的關係網,爲了擴充實力和籠絡人才,他們還使用擬製宗族的辦法,把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吸收進宗族,當成同族看待,而被吸收進來的人也自我認同爲該宗族的一分子,爲該宗族的利益奮戰。

  在宗族和擬製宗族之外,豪族還與依附自己的賓客、奴僕、部曲建立了廣泛的恩義關係,隨時可以號召起巨大的人力,應對社會的各種挑戰。

  所以到了東漢末年,全國各地都遍佈着這樣的地頭蛇,一旦中央秩序崩潰,各地的地頭蛇乘勢而起,在羣雄爭霸的浪潮中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淘洗,最終建立了三國。

  可以說三國的君主都是自帶部衆的豪族,這與白手起家的劉邦非常不同,與劉秀相比也是各有千秋。

  最典型的就是曹操。

  曹操不管是不是宦官曹騰的親孫子,至少從擬製宗族角度來說是曹家的一員,其父曹嵩做到過三公,可以說曹操出自三公的高官家族。雖然其祖、父不屬於“清流士人”,但曹騰在宦官中名聲算比較好的, 所以曹操還不至於名聲狼藉,能跟出身大士族的袁紹等人談笑風生。

  曹操的家族在地方上也很強大,曹仁、曹純等人都能養上千人的私兵,加上曹家通過擬製宗族體制吸納的同郡(沛國譙縣)夏侯氏、丁氏等大家族,當曹操決定爭霸一方時,立即就可以拉起幾千兵馬。

  夏侯惇、曹仁是曹氏親族

  不是獨立的軍功集團

  劉秀和他哥哥劉縯雖然振臂一呼也能拉起幾千人,但其部衆有許多是因爲漢朝的聲威來投,對劉秀兄弟的依附程度並不高,劉秀在奪天下的過程中也無法把權力集中在劉姓宗室和南陽鄧氏、南陽李氏等外戚手中,這與曹操始終將大權集中在曹氏、夏侯氏宗族手中是非常不同的。

  孫堅雖然出身孤微,但憑藉爲漢朝打平各種叛亂的功勞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不但家族也進化成武力豪族,而且還利用徵辟、舉薦的權力,在江東地區擁有了朱治等門生故吏。

  後來孫策攻打江東,大大的藉助了孫氏宗族孫靜、孫賁、孫輔、孫河,母系宗族吳景,門生故吏朱治等人的力量。在孫策、孫權的統治下,孫氏宗族孫奐、孫皎、孫韶、孫瑜、孫桓等人都擔任要職,雖然沒有曹氏、夏侯氏風光,也是東吳軍政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比之劉秀的宗族也要更強。

  即便是實力最弱的劉備,也是大族涿郡劉氏的一員(該家族出過曹魏重臣劉放),也能糾合逃犯關羽和猛男張飛等一批徒衆,並且後來也試圖用擬製宗族的辦法來擴大宗族力量,收養了寇氏之子寇封,改名劉封。

  當然,相比於劉秀,劉備勢力的組織形式與劉邦更相似,因此,宗族勢力不強的蜀漢也就對體現宗族勢力的九品中正制沒有興趣,國家體制上保留了較多的秦制。

  不過三國的軍功集團不論強弱,都因爲在士族社會缺乏家族底蘊而迅速凋零,絕大部分在子輩、孫輩已經敗落。

  後世軍功集團風光不再

  3

  西晉的開國功臣大多是曹魏功臣的子弟,本身與士族重合。在滅吳之戰中軍功最大的杜預、王濬等人不是頂級士族,一向受到士族的歧視,並且都死在晉武帝司馬炎之前,沒能作爲一個集團發揮作用。

  東晉則開國之初實際上依靠的是周玘、周訪、甘卓、陶侃等吳地豪強(陶侃不算豪族),但在吳人幫東晉打平長江以南的廣大地區後,北方南下的僑姓士族就將吳人排擠出政治中心,獨佔政權,吳人軍功集團同樣沒能作爲一個集團發揮作用。

  可見在兩晉的貴族政治下,單靠打天下的事功已經不能佔據最高層,軍功集團的存在感也就下降了不少。

  到了南朝,皇帝在防範士族的同時更防範軍功集團,如宋之檀道濟、裴方明、吳喜,齊之垣崇祖、荀伯玉、張敬兒,陳之侯安都等,都被皇帝所殺,士族與軍功集團一起沒落,一切大權掌握在皇帝的家族手中。

  可以說從三國時代開始,中國已經進入豪族社會。豪族社會催生的帝王,家國同構的傾向比布衣天子更強,最高層的權力通常由自家人掌握,所以既出不了豐沛集團,也出不了雲臺二十八將。

  但也因此,其家族內鬥對國政的影響更大,而且,其他豪族的實力也與當權者一樣在日益增加,勢不能容一家一姓獨佔政權,於是當權者家族的內鬥、其他家族與當權者家族的爭鬥,就成了魏晉南北朝的主旋律。

  曹魏的司馬懿與夏侯氏是兒女親家,算是曹氏外戚,屬於曹氏宗族的邊緣人物,同時又具有士族的身份,通過政變血洗了獨斷朝廷的曹氏宗族,謀朝篡位。

  司馬氏同樣以親族凌駕軍功集團之上

  東吳則從孫權晚年打壓江東大族,加強集權以後,政治演變爲孫氏宗親的宮鬥,孫和、孫霸、孫峻、孫綝、孫大虎、孫亮、孫休之間的勾心鬥角成了東吳後期歷史的主要內容。

  西晉爲了壓制士族,把地方軍政權力掌握在司馬氏宗親手裏,結果爆發了宗室之間自相殘殺的“八王之亂”。

  東晉的歷史實際上是幾家士族家族輪流當政,把皇帝家族趕到二線的過程。南朝宋齊梁陳又把權力回收到皇家宗族手中,結果重演了類似於“八王之亂”的一輪又一輪的自相殘殺。

  十六國北朝也與東晉南朝相似,只不過他們的軍功集團往往同時是部族首領,十六國和北朝政權爲了壓制他們,同樣將大權集中在同姓宗室手中,而宗室之間的自相殘殺比之南朝也不遑多讓。直到隋唐,隋煬帝、唐太宗還在殺兄屠弟,爭奪皇位。

  這樣的政治生態,帶來了災難也帶來了機遇。

  皇權不穩確實時不時的造成天下震盪,但同時也讓皇權難以形成鐵板一塊,覆蓋社會的各個角落。西晉的八王之亂造成北中國的人口銳減,是天大的災難,但是極端專制的秦漢體制也隨着八王之亂而成爲歷史,中國開始邁向唐宋第二帝國的輝煌。

  到唐朝滅亡時,士族的力量已經被唐朝三百年的統治瓦解,五代十國的建立者們如朱溫之流,多數出身低微,宗族不強且缺少人才,通過擬製宗族收義子,也因爲宗族本身的弱小而難以得到義子們的效忠。在這種情況下,異姓軍功集團再度成爲歷史舞臺的主角。

  只不過,經過魏晉南北朝皇權起伏的教訓,朱溫也好,朱元璋也好,都不會再有劉邦那種與老兄弟共享政權的俠義情懷,對這些老兄弟是必欲除之而後快,即便是宅心仁厚的趙匡胤,也要老兄弟完全放棄兵權和地位,才肯加以善待。

  而皇權最重要的制約力量從此也不再有力,皇權重新向極端專制狂飆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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