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把锅盖顶好了……

在我国古代,无论说“劝课农桑”还是“男耕女织”,都是在提醒我们,纺织业其实与农业一样都是立国生存的大事。体现到现代生活里来呢,就是我们如今还在用的词汇都会与此相关,比如“丝丝入扣”、“错综复杂”是和织机有关的。

△ 这种如今被改造为茶盘的就是“筘(扣)” / 网络

而织物的贵贱又区分的等级,如“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装扮的标签化,又区分了身份,比如“巾帼”借指妇女,“纨绔”借指富家子弟。

这些词的本意,有的已经离我们很遥远了,变成了非常用词,甚至是现代社会里的“死”词,在使用上就很容易出现偏差,因为我们不是把这些词“学会”的,而是“硬背”。

那么,前阵子出现问题的“纨绔子弟”的“纨绔”,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纨”是一种什么面料?

“纨”一般被解释成“细绢”,是高级的面料。

不过说实话,很多人估计连“绢”是啥都不知道,更难以理解“细绢”为啥就是高级面料了。只是把原来难以理解的字,换成了仿佛理解其实还是不太明白的长句子而已。

“绢”是对平纹素织物的通称(本号里如无特别说明,说的都是传统织物,可能与市售织物说法有所出入),这是一种很容易理解也很基础的织物,就是经纬线一上一下交织。(相关知识补充见《》、《》)

△ 平纹织物

用"绢"统称这类织物是魏唐时期,在这之前这类织物有各种不同的名词。比较简便的理解就是,在这之前,织物主要是平纹,所以大家需要用不同的名词去区分它,但是这之后斜纹、缎纹逐渐出现并流行,平纹自然就需要一个统称了。而“纨绔”的说法出自《汉书》,此时显然还未统一说法。

事实上,这个时期的平纹织物究竟名字指的是什么,学者们只能从文字记载里去区分。一般区分就是密度、生熟、重平与否、加捻与否、长短丝(这些看不懂没关系),但是古人记载并不会精确到我们如今织物的各种参数,而是比较粗略的观感,这就导致我们其实面对出土织物进行精确的命名,只能用统称,比如平纹素织就叫“绢”,平纹提花就叫“绮”。马王堆一号汉墓就是使用这种方法,因为再细分就会有争议了。

那么“纨”是啥呢?因为记载匮乏并且有矛盾,所以就产生了歧义,学者们的说法各有不同。

赵丰先生认为,纨是生丝织物,但是比一般的的要细密有光泽。

纨,素也。从系,丸声,谓白致缯,今之细生绢也。

——《说文》

丝织物的生熟指的是有没有经过精练,生丝便是没有经过精练,外面会有丝胶,手感偏硬。

△ 生丝 / 见水印

但是也有人认为“纨”是轻薄细密的熟丝织物,和前面的说法直接对立。

如淳曰:紈,白熟也。臣瓚曰:冰紈,紈細密堅如冰者也。

——《汉书》注

这种说法很早就有歧义了,颜师古对此就有异议,他认为纨是生丝。

颜师古曰:“如说非也。冰,谓布帛之细,其色鲜洁如冰者也。纨,素也。”

“素”就是生丝织物。

但是“白熟”的说法依然比较广泛,接受的人很多。我猜想,可能是生丝做裤子令人难解吧。

赵承泽先生则更打破认知地主张,“纨”并非平纹素织物,而是有花纹的,并且这种花纹是请按照一定规律排列的。理由便是《释名》中关于“纨”的解释非常可疑,普通平纹素织物很难做大“焕焕然”。

紈,煥也。細澤有光,煥煥然也。

——《释名》

他从“纨”字形和通借出发,论证了这点。(这里不开展了,有兴趣的找赵承泽先生的文章吧。)

这几个说法里哪个是对的,还是没一个对,我是没这个水平论断,在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大家也只能“僵持”在这里。“僵持”是一种学术常态,网络上那种看了一篇文章就能发明一种理论且从汉代到清代都通行的,才是典型的“民科”。

至于我们开头说的通行“纨”的解释,则是取折衷。解释成“细绢”,便是它应该是比较细密的平纹丝织物,说它是高级面料,是因为“纨绔”这词肯定不是说贫穷的装饰,从引申义逆向解释也没有毛病。

“绔”是一种什么裤子?

一个基本认知就是,古代的裤子和我们现在的裤子在认知上是不同的。比如“绔”就没有裤裆,类似于“套裤”,只有两个裤腿。

绔,胫衣也。——《说文》。段注:“今所谓套袴也。”

绔,跨也,两股各跨别也。——《释名·释衣服》

△ 清代,明黄色绸绣荷兰蝶单套裤 / dpm

△ 假装是一种穿法

在现代人的理解里,没有裤裆的裤子就自带几分淫靡的色彩,似乎很容易走光,这是因为古今穿衣层次已经大有不同了。古人不仅会在“绔”外面穿着“裳”、“袍”进行遮挡,里面可能还会叠穿有裤裆的“裈”。

“裈”就是有裤裆的。

《急就篇註》合襠謂之褌;《釋名》褌,貫也,貫兩脚,上繫腰中也。

穿在“绔”里面的。

郝懿行《证俗文》:“古人皆先著禈而后施袴于外”

我们现在用的“裤子”的“裤”字,与“裈”字相近,却用的是“绔(袴)”的音(“裈”音kūn,念昆),应该是一个裤子发展后的组合字。

有裤裆的裤子如何在后来占据上风,说法各一。主流的说法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影响和霍光发明说,前者的实物证据更充分一些。也有可能是综合影响下逐渐发展完备的,因为裤子的发展和衣服也有关系的。

△ 有裆裤子被认为和骑马有关

如今,“绔”这个字除了和“纨”字连用,几乎就就没有别的用法了,甚至于因为“绔”字太过古早了,后来就比较用“袴”。到明清,小说里不少都用“纨裤”代替“纨绔”。“袴”字本身又是纟部,和我们认知中衣服应该是衤部有所出入,基本连“望文生义”的路都堵了。

可是没裤裆的裤子如何可以指代富家子弟的呢?一般解释会侧重在“纨”上,因为衣料贵,所以穿得起的是富家子弟。前几天推送了《》,说的虽然是建国以后的事儿,事实上衣料本身就是物资,并非人人可以持有,而“绔”虽然只是一种裤子款式,却也并非人人穿得起。

《太平御览》引《列士传》:“冯譞经冬无绔。面有饥色”,又《高士传》“孙略冬日见贫士,脱绔遗之”。

由此可见,“纨绔”所强调的不仅仅在于裤子的面料好,而是说穷人穿不起“绔”的情况下,富家子弟不仅穿得起,而且穿的好面料的裤子。

只是没有裤子穿这个说法,对于现代人来说太过“刺激”了,会直接联想到光屁股,所以很难在剪短的话里解释清楚。

△ 外国某些城市会举办不穿裤子搭地铁的活动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现代人的衣着更讲究剪裁合体、层次轻松。经常我们诟病的古风服饰、仙服之类只穿“一层皮”的做法,就是来自于我们的身体习惯已经很难习惯古代的穿着层次了。我们太习惯有裤裆的裤子了,对于露出裤裆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敏感了,所以难免“尴尬”。

由“死亡”的“纨绔”说开去……

其实开篇已经说了,这些词已经只能“死记硬背”了,因为除了当作冷知识谈资,一般人对于它的原始意思没有掌握的必要。有些字看着是简单的,但是不会念的人很多,比如我有朋友给女儿取名“芃”,我当时就说这字看着虽简单(笔画不多)但是会念的人太少了。本文里提到的“裈”,不会念的人也很多,可能非服饰爱好者都没见过这个字。

想起之前网络综艺《奇葩说》来了一个意大利人,中文名叫做韦佳德,对自己的中国文化了解程度夸夸其谈。高晓松就提出让同为外国人的来自马来西亚的胡渐彪考它一个中文成语,胡就以韦之姓出了“韦编三绝”,撅翻现场。

这个成语就属于你绝对不会念错,但大多数人也解释不出来。说实话,除了成语故事,基本已经看不到有几个人写文的时候还用它了。有时候是能念对,但是不懂的还是不懂。

之前之所以引发热议,是在众人的眼里“纨绔子弟”虽然很难解释地透透彻彻,但是算得上写文常用的一个成语了。熟悉度决定了,一般人对此的“死记硬背”程度比较高。类似的还有另一个明星的“莘莘学子”。

不过我作为一个常犯错的人,对于犯错的态度一贯是比较包容的,我不包容的是改错的态度。(放心,我说的不是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或者无中生有,也不包含前面提到的学术僵持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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