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夏天,汪國榮帶來一本龔賢冊頁,是1939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畫冊,在那個年代,有這樣一本可供臨摹,已經是一件幸福的事了。王天德說這個開本與原作尺寸相當,如果要臨可以按一比一的方法進行,但是,墨一定要自已研,不可以用墨汁,嚴培明在一旁幫着腔:不要墨汁正好給我,我也寫一些字玩玩……

本意是想寫一些臨半千先生筆墨的心得,突然就想到了40年前的往事,同學少年個個意氣奮發。往事如煙,生活過早地亮出了底牌,所有的夢想至今日似乎都已有了結果,並且都是意想不到的好。

……

龔賢,字半千,號半畝居人。生於明末清初,善用積墨法畫山水,喜作手卷長卷,畫史列爲“金陵八家”之首。龔賢山水淺了叫“白龔”,深了稱“黑龔”,這樣說難免膚淺,嚴格意義上這代表半千藝術線索的二個階段,與黑白二龔待久之後發現龔賢藝術的構圖乃是最妙的東西。龔賢山水在構圖上出人意料地使用聚焦透視,而非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有些竟然完全採用寫生的構圖。如果我們將筆墨隱去,以當代方式去解讀,那麼我們會發現這些圖像完全是平面構成的語言。。

1657年, 龔賢先生畫了一個小冊頁,依然積墨法,莽莽樹叢以積墨層層疊加,形成具二維空間的素描關係,精彩部分是穿插於林間的山泉、山勢與樹叢,黑與白之間形成一個大大的S。同一冊頁的開篇之作,山石被處理成簡單的平行線,七棵造型各異的雜樹,疏密有致地形成直線,打破了構圖的平衡。這種構圖方式與傳統繪畫有着很大的差異,與“四王”董其昌有很大的區別,這些有別於傳統山水的構圖纔不是偶然,有些似乎可以理解成是受西方繪畫的影響。如果我們能平心靜氣地閱讀,也許我們會發現,傳統山水的現代性似乎從龔賢始。在1671年創作的冊頁上,半千先生的題識寫的是此圖源自夢見,有趣的是這樣的夢境卻與1572年出版的科隆布勞恩與霍根貝格書中的銅版畫相不謀而合。

公元17世紀60年代,距傳教士到中國已有許多年,假設這種交流的存在,那麼,這些有別於傳統山水的構圖一定不是偶然。

龔賢說:“丘壑者,位置之總名。位置宜安,然必奇而安,不奇無貴於安,安而不奇,庸手也;奇而不安,生手也。”龔賢山水構圖往往力求在穩健中求奇特,於險絕中見平整,喜歡他的冊頁,一尺見方的筆墨視野開闊,氣象萬千。構圖之外,最喜半千先生作品氣氛,在這一點上,龔賢深刻地影響着個人中國繪畫欣賞的態度,我們在黃賓虹、李可染等現代大家的筆墨中,都能見到龔賢的影響力。

中國繪畫歷來主張意在筆先,在意無刻意的狀態下以心來引導圖畫的製作,是繪畫的極致,但當我尋着半千的筆痕去體驗那些存在於意識之外的狀態時卻並未找到。相反,我能清楚地體會到龔賢視覺的意圖,在我閱讀與臨寫的作品裏,所有的筆墨都有明確的經驗成份。經驗與無刻意之間代表着怎樣的關聯性?說實話,不知道。在水汽淋漓的墨色中,呈現個人獨有的語言,在墨色積累的過程中,體現一種藝術態度。龔賢所思慮的並不是觀者心手的感知,他以自已的經驗來完成筆墨的描繪,這經驗有自身修養的成份,也有西方繪畫的經驗。

“筆法宜老,墨氣宜潤,丘壑宜穩,三者得而氣韻在其中矣。”

龔賢作品有一種寧靜平淡的意境,在氣韻合一的畫面中,半千先生運用了寫實的手法去展現光與空氣的存在。在技巧表現上,龔賢讓人欽佩的是用墨。龔賢筆記;筆法,墨氣,丘壑、氣蘊。先言筆法,再論墨氣,更講丘壑,氣蘊不可不說。作爲作品背景參數,每一個面都很重要,在閱讀順序上筆墨氣蘊是常識,插上了丘壑便是構圖的經營。龔賢在一則題識中曾這樣寫:偶寫樹一林,甚平平無奇,奈何?此時便當擱筆,必思一出人頭地丘壑,然後續成,不然,便廢此紙亦可。一千年間,中國繪畫採用相同的工具材料,相同的技術題材,有時甚至連思維方式都接近。在這樣的語境中出人頭地談何容易,但也很有意思,每個時代都會有人殺出一條血路,在不可能中達到可能。在明未清初這個時空中,半千生傲視羣雄。源於宋元的李郭雜樹,在龔賢的筆墨之下有了光感,並且散發出一股神祕的氣息。

關於筆法:筆法遒勁,柔而不弱,剛而不脆。筆要中峯爲第一,中峯乃藏,藏峯即古。這樣的話如何是在評講書法,沒有一絲違和。在筆法之後,半千先生獨創的墨點便是主角。在這裏我們作一小節技術分享,一遍點,二遍淡加,三遍染,如果三遍點完墨氣猶淡,再加濃墨一層,恐濃墨太過顯露,再以淡墨渾之。一塊石頭,“上白下黑”,石塊下端經過多次積染,墨色濃黑,漸次往上積染的次數減少而漸白,黑與白之間形成了豐富的灰色領域,灰色便增加了敦實的體積感,更具有外光照耀下的真實光感,使石塊看來有玉的溫潤、柔美,半千先生指示:“黑龔”當染五遍以上。

在墨氣上,講究溼潤得體,筆墨層次分明,層層點染,這就是龔賢的精髓所在。半千筆記半千筆記:“墨言韻,明其非溼也,潤墨鮮,溼墨死”,墨當以潤爲準繩,其意爲溼度適可,若太溼,則爲死墨。且皴染時應先施以幹筆,後溼筆暈染,反之則亦爲“死墨”。“半千之所以獨有千古更在墨”,這並非虛妄之言。龔賢運用宋人的“積墨”法。山石樹木需經過多次的皴擦渲染,墨色極其濃重,而濃重裏卻隱含着豐富細微的明暗變化,通過層層積效的對比關係來傳達山水的“渾厚”與“蒼秀”。他畫的石頭,輪廓中大部分爲筆跡嚴整渾成的多次皴擦渲染,而僅在合理的地方留下空白的受光部分。石頭的厚重體積,堅硬的面的轉折,以及在溼潤的空氣中被浸潤的質感都得到了恰當的體現。

一塊石頭,上白下黑,石塊下端經過多次積染,墨色濃黑,漸次往上積染的次數減少而漸白,黑與白之間形成了豐富的灰色領域,灰色便增加了敦實的體積感,更具有外光照耀下的真實光感,使石塊看來有玉的溫潤、柔美。叢林、山巒、經過多遍皴染,運筆渾厚,筆墨厚重,層次分明。尤其是蓊鬱濃密的樹林,樹幹卻留白,於樹木之間透出些許光亮。山水的整個畫面要求是“氣宜深厚,色宜蒼秀”,是水墨互化、明暗藏顯的處理方式,體現了龔賢對畫面明晦的敏感。龔賢山水由簡到繁、由白到黑,從歷歷分明到渾淪神祕,再到深不可測。龔賢對於墨色的運用和把握,是在傳統筆墨基礎上升華的視覺理念,其中包含的一種變化,豐富而神祕,微妙的灰色中的黑與白,是需要經驗與意識才能把控的度,在技術上,這種灰色由用墨的深淺和積染的次數決定,最終極的呈現依靠的卻是藝術家的修養。

自今夏始,每天早上焚香泡茶,然後鋪紙行筆,開始在紙上與半千先生聊天,很享受這段時光的寧靜,雖然畫冊不能呈現原作筆墨的空間層次,但卻是筆談的好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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