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她做雞是16年前。

2002年，香港，某個雨夜，她在取款之時，遇到了窩囊的搶匪。

遇到她，算搶匪倒黴。

她對搶匪說：

你自己看，我的卡里只有98元，要不你給我兩塊錢，存進去湊整百，我取出來給你好了。

那天，沒錢的她，搶錢失敗的搶匪，又遇上停電，兩人被鎖在那個ATM小屋裏。

爲了打發時間，她對着陌生的搶匪講述了她前半生的故事。

在屬於我們的電影世界裏，我們在2002年看到了她的故事。

在她的故事裏，她已經是個從業30年有餘的45歲老妓女。

《金雞》

一隻雞的精神

西方有個叫阿甘的弱智，用那美國精神，傻傻地過了自己經歷豐富的一生。

而這個MAKE IN HK的妓女，則用那香港精神，過完了自己在聲色行業裏的前半生。

一個弱智，一個妓女，都屬於非主流社會人。

但這兩個人，卻也在幾十年的社會變遷中，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傳奇一生。

她叫金如，她怎麼入行的，未知。

只知道，她從15歲就踏入這個行當，從魚蛋妹做起（魚蛋妹：指還未發育成熟的未成年少女）。

反正，她是一個連做雞的資質都不怎麼具備的人。

長相，永遠是屬於被挑剩了後還沒人要的；

風騷，客官不買她的單。

於是，她只好走諧星路線。

70年代末，成龍憑藉醉拳紅了。

在舞廳，她就抓着當時這個熱點，在客人面前瘋狂地裝瘋賣傻—表演醉拳。

這樣一來，竟也能夠搵到食。

前面是客人帶着小姐出場，她就跟在人家身後打醉拳，然後像撿食的小雞般，撿着老闆扔在地下的鈔票。

撿一張，道聲謝，再更賣力地打醉拳。

阿金早期的設定，或多或少，也取材於吳君如本人的經歷。

16歲進TVB的吳君如，一開始並非是諧星定位。

曾經，梁朝偉版《鹿鼎記》中，她扮的是曾柔。

只是，後來到了大銀幕，玉女的路線走不下去。

於是，曾經婉約的曾柔，就這樣慢慢成了癲狂喜劇中的諧星。

喜劇中的傻大姐，瘋婆子形象，有段時間是一直伴隨着吳君如的。

直到後來，吳君如慢慢改變了戲路，纔開始漸漸擺脫那已被定型的形象。

而《金雞》對於吳君如來說，則是她曾經戲路的良好結合。

金如這個角色，片中既要賣笑賣癡，又要落下一次次眼淚。

悲喜交加，莫過如此吧。

反正，阿金做雞30年，風風雨雨，苦樂交加，嚐盡人生百味。

不變的，就是那個積極樂觀的精神，海報上，是這麼詮釋的：

發揮金雞精神，雞雞地做個開心人。

這種精神，又是市井的。

就有如第二集，吳君如和張學友在天台那段戲所說：

阿坤努力，阿坤有得食。

是了，這是一個妓女的故事。

雖然故事不免有腥羶色的內容，但傳達出來的，卻也是《獅子山下》鼓勵港人的那股奮鬥精神：

我們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一隻雞走過的時代

15歲到45歲，阿金的一生，都在這個聲色行業裏了。

那是70年代末到2002年，足足3個十年有餘。

她在這個行業中，經歷了時代的變遷。

港鐵通車那年，她坐着地鐵，去買了魚蛋。

過了兩年長大了，做不了魚蛋妹了，80年代的阿金轉行舞小姐。

雖然，要她的客人不多，但她依然敬業地幹着舞女行諧星的工作。

卻也能賺得荷包滿滿。

時代的變遷，精神卻一直保持樂觀開心。

87年股災，廁所裏，阿金還會抱着清潔阿姨鼓勵道：

不要不開心，不要不開心。

90年代，迴歸在即。

香港整個聲色行業，受到了大陸過去的姑娘的極大衝擊。

這些姑娘，被業內人士稱爲北姑。

這一下，這些香港舞小姐們才知道：

原來自己過於養尊處優了，那羣爲了混飯喫，什麼都肯做還努力的北姑衝擊太大。

時代在變，競爭也在變，人怎麼能夠一成不變？

已經29歲的阿金，絕對沒想到，她能把皮肉生涯給做到45歲。

那一年，競爭不過的北姑，又沒有乾媽媽桑的職業技能，阿金再次轉型：

舞小姐轉行當按摩女郎，人稱“飛機師”。

但她沒想到，飛機師的鐘點費，其實算下來比舞小姐的高。

於是，阿金的事業，隨着一次次飛機起飛，也再度起飛了。

到了2000年那陣的金融危機，阿金再次失業。

爲了破局，人老珠黃的她，竟然憑藉良好的服務態度，做起了“一樓一鳳”的生意。

事業再次騰飛了。

阿金的職業生涯，就是一個個拋物線這樣走着。

那時間軸，就是時代。

時代在身後，努力靠自己，時代不同了，人還得活。

是了，妓女的身份，在《金雞》的時代變遷中，就是幌子。

如果不是一部喜劇，有誰會相信一個妓女真能傻傻地，靠着堅持，不帶陰暗心理地做到這樣？

說是對於這個職業的熱愛嗎？未免荒謬了。

它的潛臺詞，是降維的努力精神：

一個做妓女的，都能這樣積極努力，你還有什麼理由泄氣？

魔幻與劉德華

《金雞》，還是魔幻的。

這種魔幻，似乎也在暗示，冥冥中自有天定的命運論。

所以，上天給了阿金一個孩子。

卻在每次阿金要出門打掉孩子的當口，下起大雨阻攔着她。

姨婆說，這是觀音送子啊。

可是，這觀音送的子，又不肯留給阿金。

命運，又逼着阿金爲孩子找個老爸，尋找一個好出路。

於是，那個李察（黃日華）成了冤大頭，喜當了孩子的爹。

孩子被帶出國了，卻也一世都見不到這個做妓女的生母。

李察帶孩子離開香港的那天，阿金是想去機場見最後一面的。

但是，偏生天下起了冰雹，這條路，阿金還是沒能走通。

天，不讓見。

魔幻的，卻也還有劉德華。

第一集中，劉德華則是阿金的精神導師。

劉德華曾經拍過一系列公益廣告，說的是：

今時今日，這樣的服務態度是不夠的。

《金雞》中，這個廣告梗，就被直接搬過來。

而劉德華更是從廣告裏爬出電視，站到阿金眼前，教她：叫。

劉德華是這麼對阿金說的：

你一定不要放棄，你一定要真心。

真心自然會投入，投入自然就有感情。

你開心，客人就會開心。

一傳十，十傳百，到時全香港的色鬼都會來找你。

你就會真正成爲一隻金雞。

恩，只是，今時今日，香港的服務態度，似乎也沒有過多的質的變化呀？

魔幻，就留給電影吧。

反正到了第二集，還有更魔幻的劉德華--8屆香港特首了。

引申一下：

曾經，香港社交網站進行特首候選人民意調查，劉德華榜首佔32%，壓倒第二位的陶傑（28%），第三位的李嘉誠（23%）。

江湖中人

實際上，時代再魔幻，總歸是人。

阿金的聲色江湖，形形色色的人，更是多見。

所以，如果將30多年的時代看成一條路的話，那麼《金雞》又何嘗不是一部公路片。

阿金遇到的人裏，有那個找阿金尋找前女友感覺的小鋼炮（陳奕迅），這事，多年後阿金說起來還是覺得很好笑。

還有按摩店裏遇到偶像劉德華的阿金，那偷窺天王雄風一事，也成爲她日後吹噓的資本。

有的人，看似過客，卻也應了那句人生何處不相逢。

一口齙牙的陳教授（梁家輝），整天唸叨着經濟效益，以知識來按摩店佔市井小便宜。

但卻也在關鍵時候，重遇阿金後，爲阿金指出了一樓一鳳的前程。

神祕的客人葉先生（胡軍），其實原型取材於重犯葉繼歡。

他話少，只告訴阿金他姓葉。

他每次來，都只留下自己手機號碼中的一個數字。

只是，號碼沒給全，他就消失了，順帶，還借走了阿金15萬存款。

卻沒想到，多年後，葉先生換了90多萬，而還款數額，恰好就是那手機號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在江湖飄，世事終有報。

阿金得到了好報，雖然過程難免有所煎熬。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人生？

這人生，時而驚喜，時而心酸，時而感動，無法一語說清。

能肯定的，就是最終得到的，肯定不會只有一種味道。

騙子

阿金的前半生，還是謊言交加的前半生。

那個表哥阿坤，從阿金15歲開始，一直騙到她40多歲。

和表哥的最後一次見面，阿金又被騙了。

只不過，這次，表哥用騙的方式，把他能還給阿金的都還了。

沒想到，換來的是阿金揭破的另一個謊言：

其實，你不止我一個親人，你還有個孩子。

那一刻，表哥愣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你老說我騙你，其實你騙我騙得更厲害。

阿金哭了，眼淚模糊的視線裏，是表哥被帶走，卻還不斷掙扎着回頭望。

終於告訴你了，沒想到，卻是最後一次見到你。

還是因爲這個孩子。

當年，阿金自以爲李察做了冤大頭，讓她的孩子有了個好歸宿。

她猜對了後半段。

直到李察去世以後，阿金才知道：

李察知道自己是不育的，但他卻把這個祕密帶到了棺材裏。

當年的騙子和凱子，此時身份調換過來了。

李察用一個更大的謊言，成全了阿金。

那個沒見過面的孩子，在美國成才了，卻也不會知道香港有個做妓女的生母，這麼多年一直掛念着他。

這些人，這些事，這麼多年，也就這樣一晃而過。

算到現在2018年的話，阿金也有61歲了。

反正，今年我們沒看到她61歲的樣子。

我只是記得，2002年，在那《金雞》的最後，阿金在天剛破曉的時候，滿大街跑着尋找剛剛要搶劫她的劫匪（曾志偉）。

那畫面的剪輯中，過往的人，事，時代，宛如倒帶般一幕幕翻過。

配合的，是背景音樂裏面，陳百強那首《一生何求》所訴說的人生：

冷暖哪可休，回頭多少個秋

尋遍了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

我得到沒有，沒法解釋得失錯漏

剛剛聽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裏追究

一生何求，常判決放棄與擁有

耗盡我這一生，觸不到已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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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賞析電影，不如享受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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