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鴉片會讓吸食的人產生強烈的精神依賴性,自從19世紀初罌粟從雲南一帶滲入中國內地之後,很短的時間內,這種毒花就伴隨着煙槍蒸騰出的迷霧橫掃國內大片耕地。光緒初年,英國人貝伯爾到中國內地走訪的時候看到,沿途各省都已經廣泛種植了鴉片,而進入雲南時,這個英國人覺得自己“彷彿在無邊無際的罌粟地中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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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6日是“國際禁毒日”。

作爲人類社會的三大危害之一,毒品猶如瘟疫一樣在全球蔓延(注:另外兩大危害是艾滋病和恐怖活動)。

根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發佈的2018年《世界毒品報告》,2016年,全球每年至少吸毒一次的人數約有2.75億人,約佔全球15至64歲人口的5.6%。

其中,全球可卡因產量達有史以來最高水平,估計爲1410噸;大麻使用者人數繼續上升,截至2016年的十年間,增長了約16%;鴉片產量比2015年激增65%,達到10500噸,是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自21世紀初開始監測全球鴉片產量以來記錄的最高估計數。

可以看出,全球反毒禁毒的任務依舊嚴峻。

回溯到19世紀的中國,鮮豔美麗的罌粟花曾開遍華夏大地,致命的煙霧曾瀰漫大街小巷,近300年的清王朝在毒品的侵蝕下,日漸風雨飄搖,最終傾覆。

文| 河森堡 國家博物館講解員

編輯| 謝芳 瞭望智庫

本文爲瞭望智庫書摘,摘編自《進擊的智人》,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12月出版,原標題爲《清末與新紀元》,原文有刪減,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1

詭異的氣候

清嘉慶二十一年,即公元1816年,清朝迎來了一個相對冷的夏天。那一年,雲南這個帝國南端的省份在七月盛夏竟然下起雪來,這對當地的各種農作物,尤其是水稻的生長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田禾盡壞”“冬大飢”“民餓死者甚衆”等記載也在那一年的政府公文及地方縣誌中頻繁出現。一場罕見的大災荒就這樣詭異地從天而降,滿是餓殍的街巷上,倖存的百姓含淚販賣着自己的兒女,有的婦女甚至抱着自己的孩子投水自盡。

同一年,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人之一托馬斯·傑斐遜(Thomas Jefferson)結束了自己的總統任期,回到弗吉尼亞的老家。但是這位參與起草《獨立宣言》的美國國父很快就傻眼了,那年的氣候真是奇怪,正值夏天的弗吉尼亞,人們出門竟然得坐雪橇,地裏的莊稼自然也遭到了滅頂之災。爲了讓生活繼續下去,傑斐遜先生只好暫時放下國父之尊,尷尬地申請了一筆貸款以勉強維持週轉。

同一年,英國詩人拜倫在瑞士日內瓦湖附近的一座別墅迎來了幾位客人,其中包括著名詩人雪萊和他18歲的女朋友瑪麗。然而這幾位客人拜訪之際,陰冷悽悽的雨卻下個不停。在別墅外,反常氣候導致的饑荒煽動了無數的民衆,街頭巷尾充斥着肆無忌憚的暴力。被陰雨和動亂困在屋裏的幾人決定藉着這陰森壓抑的氣氛講恐怖故事以打發時間,也正是得益於那個雨夜中捕捉到的靈感,人類歷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說《科學怪人》於兩年後問世。

中國雲南大饑荒,美國國父申請貸款,歐洲作家編寫恐怖小說,發生在1816年的這三件事情乍看起來似乎沒什麼關聯。然而,隨着歷史線索的豐富,我們會發現,它們其實有着共同的源頭,都是某一個重大事件導致的間接後果,這個重大事件就是人類進入文明時代以來影響最大的一次地質災難:坦博拉火山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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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航拍坦博拉火山)

2

火山的爆發

讓我們從1815年的一聲巨響開始說起。

1815年4月5日,印度尼西亞爪哇島上的士兵突然警惕起來,因爲他們聽到遙遠的天際傳來了隆隆的炮聲,有可能是身份不明的武裝人員在遠處發生了交火。於是,士兵們立刻整裝出發,順着聲音尋覓而去,這一走就是5天。到4月10日的時候,負責偵查的士兵們傻眼了,他們發現天際傳來的巨響並非來自火炮或炸藥,而是來自大地的怒吼,確切來說,是坦博拉火山爆發的聲音。

坦博拉火山位於印度尼西亞的松巴哇島北部,海拔2851米,1815年4月5—12日,這座火山發生了VEI(火山爆發指數)等級7級的猛烈噴發:1000億立方米的煙塵傾瀉而出;高溫火焰擾動空氣形成了狂風,將海島上的巨樹連根拔起;滾滾岩漿奔騰着焚噬了路經的一切,直到衝入大海將海水沸騰;火山灰和碎石漫天飛舞,粉碎並掩埋了方圓數百千米之內的村鎮,上萬人當場死亡。然而,這才僅僅是開始。

坦博拉火山的爆發將體積約爲150立方千米的火山灰噴入平流層,這些火山灰中含有的巨量二氧化硫雲混雜着高反射性粒子,隨着大氣環流散佈全球並將陽光猛烈地反射回太空,一個直接後果就是全球氣溫驟降。對於一些農作物來說,劇烈的降溫意味着光合作用的減弱和受精難度的增加,這深深地動搖了世界各國的農業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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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火山爆發示意圖 圖源:視覺中國)

坦博拉火山爆發的第二年,即1816年,火山造成的降溫效應完全顯現出來,北半球大部分國家都沒有迎來夏天,所以1816年也被稱爲“無夏之年”,災荒席捲全球。

對於雲南地區的農民來說,1816年的災荒讓他們措手不及,因爲當時雲南省的主要作物是水稻,氣溫對於水稻生長發育的影響非常大。雲南緯度雖然低,但是海拔並不低,大部分地區的海拔都在1500米以上,這使得當地四季的氣溫變化並不劇烈,冬天不像北方那麼凜冽刺骨,夏天也並不炎熱。在這種相對穩定的氣溫下,水稻要想良好生長,8月的平均氣溫最好不要低於18攝氏度,否則將難以齊穗。

此外,足夠的光照也非常必要,因爲稻粒中有很大比例的質量是通過光合作用積累的。然而,1816年坦博拉火山的爆發不僅奪去了溫度,也奪去了光照,雲南8月的平均氣溫低得離奇,盛夏之際竟然出現霜雪天氣,很多雲南百姓平生第一次見到降雪,這使得當地稻作農業迎來了滅頂之災。

另外,當地有很多耕地並沒有種植糧食,而是被其他作物侵佔了,這無疑大大加劇了雲南當地糧食的匱乏,爲大災荒中的無數慘劇埋下了伏筆。也正是這種作物,在中國苦難的近代史中扮演了非常不光彩的角色,成爲清朝崩潰的重要推手,它就是罌粟。

3

神奇的花朵

罌粟是二年生草本植物,因爲其形狀像罌子,子又像粟,因此得名。據推測,罌粟的原產地可能在地中海一帶,早在新石器時代,德國西部的萊茵河流域就已經出現罌粟。後來,這種植物逐漸擴散到整個地中海世界,當時的人們也逐漸注意到了它的美豔和對人類精神的神奇效用。古埃及人使用罌粟讓哭鬧的孩子安眠;在古羅馬,人們則更多地將其用於醫療和消遣。

從歷史文獻來看,最遲在唐朝,罌粟就經由阿拉伯商人之手傳入中國,只不過中國人最初僅僅是把它當作一種欣賞植物來栽培。然而,人們很快就發現它對人的精神有神奇的支配效果。宋朝時,一些知識分子發現罌粟可以提振精神,給人帶來快樂;到明朝中後期的時候,罌粟的提取物鴉片已經由朝貢系統進入天子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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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盛開和殘敗的罌粟 新華網記者盧敬利 攝)

明朝末期以前,中國人享用鴉片的主要方式是吞服,由於鴉片極爲昂貴,一般民衆難以負擔,所以流毒不廣。然而到明末清初之際,一種將鴉片和菸草混合吸食的方式傳入了中國,由於其強烈的精神依賴性,使得吸食鴉片的陋習在中國內地迅速蔓延。有需求就會有供給,製備鴉片的原料罌粟也有了被種植的充分動機,產量提高導致成本下降,普通民衆過去難以消費的鴉片慢慢變得唾手可得,這也爲雲南省後來成爲罌粟的主要種植地和毒癮的重災區埋下了深深的伏筆。

罌粟之所以在雲南格外受歡迎,是由雲南特殊的地理和人文環境所決定的,其更深層的原因是藥物和糧食的匱乏。

4

恐怖的疾病

雲南省緯度較低,降水充足,廣泛分佈着雨林河谷,溫暖潮溼的環境極有利於蚊蟲的滋生繁衍,自然成爲惡性瘧疾的天然溫牀。惡性瘧疾俗稱“瘴癘”,是威脅南方民衆生存的主要因素之一,清朝時,瘴癘的恐怖給來自東北的滿洲統治者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

清乾隆二十七年,即公元1762年,緬甸在雲南邊境尋釁開戰,歷時七年的清緬戰爭隨之爆發,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全盛時期的清朝軍隊竟然被緬甸揍得灰頭土臉,顏面盡失,連一向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事後都頗爲尷尬地說,五十多年經歷八樁戰事,就徵緬這樁不算成功。

清軍之所以在緬甸戰事中喫了大虧,除了武器裝備落後、戰場調度失策等原因,緬甸、雲南一帶爆發的恐怖的瘴癘也起着非常大的作用。一份上呈乾隆的奏摺中寫道,當時的瘴癘太過恐怖,即使到冬季也沒有減弱的跡象,原先3萬多人的兵營只剩1萬多人。瘴癘造成的非戰鬥減員超過一半。在徵緬清軍中,不少高等級官員也相繼病死,被無形的“敵人”接連屠戮,給清軍的士氣帶來了沉重打擊,連乾隆本人都表示:“朕前所不肯於緬甸用兵,原因其地氣候水土,俱極惡劣,兵丁至彼,輒染疾病,非人力之所能施,並非法令之所能治,是以決計不辦”。

可想而知,常年生活在雲南等地的民衆面對的會是怎樣恐怖的衛生環境。其實在清緬戰爭期間,瘧疾並非不治之症,當時包括清朝在內的很多國家都已經意識到金雞納霜是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康熙曾經因爲身染瘧疾而痛苦不堪,服用西方傳教士進獻的金雞納霜後立即痊癒。然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原產拉丁美洲的金雞納霜在清朝都是極其珍貴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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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金雞納霜「又稱奎寧」的主要原料來源,金雞納樹。 圖源:微信公衆號“SME”)

康熙四十四年,即1705年,康熙南巡,江南提督迎接聖駕時臉色非常難看,康熙細問之下才知這位大臣患了瘧疾且久治不愈。康熙問大臣爲何不向他討藥,大臣回覆說陛下不賜,不敢擅討。康熙聽了以後賞賜他金雞納霜,這位大臣才得以康復。

在彼時的清朝,一個身患瘧疾的省級官員都不敢討要金雞納霜,何況是邊陲省份的一般民衆了。在瘧疾橫行的環境中,特效藥極度匱乏,於是當地民衆便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替代方案——吸食鴉片。鴉片可以有效地減輕疾病帶來的不適感,使得身心放鬆,精神愉悅。

此外,鴉片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高燒,這個特性對於舒緩瘧疾引發的反覆發熱症狀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在雲南地區,越是瘴癘肆虐的地方,人們對鴉片的依賴程度也就越高。顯然,瘧疾帶來的生存壓力是罌粟在雲南擴散的重要的推動力之一,而引發這一現象的原因則是惡劣衛生條件下的藥品匱乏。

5

匱乏的食物

罌粟得以在雲南廣泛傳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這種植物本身也是當地民衆應對糧食匱乏的一個有力武器。

相對於有深厚農業傳統的中原地區,清朝時期的雲南開展農業生產的難度很大,承載人口的糧食供應非常有限,這給罌粟的迅速蔓延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助力。當糧食供給不足時,吸食鴉片可以減弱腸胃活動,飢餓感也會被有效地抑制,因此吸食鴉片對於生產力水平低下且糧食供應緊張的地區來說是暫時的應對之法。

但鴉片並不能真正地解決糧食匱乏的問題,而且其毒性對人的身體有極大的損傷,甚至可以讓人完全失去勞動能力。《鴉片煙論》曾言,“有用之人,無不變爲無用,無用之人,更無不變爲廢物”。

《倫敦新聞畫報》的英國記者在廣州親眼見到鴉片對中國人的毒害作用:

“他們臉上掛着的那種白癡般的微笑也證明他們已經完全處於鴉片的控制之下,對於事實已經完全遺忘,很快就會進入自己想要的那種飄飄欲仙的狀態”。

廣州的一些鴉片館後面毫不忌諱地配有停屍房,那裏是鴉片館的老顧客們最後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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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清末的鴉片館 圖源:21世紀經濟報道)

對於在溫飽線上掙扎的農民來說,吸食鴉片造成的勞動力下降即意味着食物的加倍匱乏,而食物的匱乏又會反過來迫使人們去吸食鴉片以緩解飢餓,人一旦墜入這種惡性循環,也就離死亡不遠了。

鴉片無法根本性地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但罌粟的種植面積卻越來越大,一再地擠壓糧田耕地,這是因爲鴉片能帶來豐厚的經濟回報。販毒的利潤比種地高太多了,道光年間曾有清朝官員在奏摺中表示:“雲南地方廖郭,深山遽谷之中,種植罌粟花,取漿熬煙,獲利十倍於種稻”。可見,種植罌粟不僅可以在表面上降低糧食的消耗,還能獲取豐厚的經濟回報。對於雲南的普通民衆來說,再也沒有什麼能比種植罌粟、熬製鴉片更合適的選擇了。

進入19世紀以前,鴉片在印度、孟加拉國和緬甸一帶被廣泛種植。這些地區離雲南很近,其生態環境和雲南非常相似,人爲設定的政治邊界對於罌粟的擴散起不到任何阻礙作用,再加上瘧疾肆虐和糧食匱乏共振所產生的巨大推動力,使得罌粟這種攝人心魄的毒花就這樣燃燒着慾火,蔓延進雲南邊境。據推測,最遲在1801年,罌粟進入中國,自此之後,一浪又一浪的匱乏狂潮洶湧而起,整個清帝國也在罌粟的花海中風雨飄搖。

6

燎原的罌粟

鴉片會讓吸食的人產生強烈的精神依賴性,自從19世紀初罌粟從雲南一帶滲入中國內地之後,很短的時間內,這種毒花就伴隨着煙槍蒸騰出的迷霧橫掃國內大片耕地。

道光十九年,即公元1839年,有大臣在公文中表示:“通省(雲南)栽種罌粟之地甚多,故吸食鴉煙之風愈熾……昔種豆麥之田今成罌粟之地。”而云南省有的地方則更加誇張,從官吏到百姓,從書生到武夫,萎靡不振,吞雲吐霧,無心生產,人浮於事。在這種風氣下,罌粟的種植化作了農業的癌症,兇狠地在帝國的肌體內轉移擴散。不久,內陸各省也相繼淪陷,四川、湖北、貴州、甘肅、陝西、山西等省份的大片糧田都紛紛種上了罌粟。

“秦川八百里,渭水貫其中央,渭南地尤肥饒,近亦遍地罌粟。”(出自光緒年間山西巡撫曾國荃奏摺)

“晉民好種罌粟……幾於無縣無之。”(出自張之洞《張文襄公奏稿》卷》《請嚴禁種植罌粟片》)

“田家春熟,概種罌粟,豆麥則十居一二……”(出自《益聞錄》201號光緒七年八月三十日)

“沿北半省,農民嗜利,大半栽種罌粟爲衣食之謀。”(出自《益聞錄》第123號,光緒八年九月十七日)

“黃河和長江之間的土地都佈滿了罌粟田……”[出自傳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自北京由陸路旅行至鎮江,沿途所見]

從這些記載可以得知,罌粟從雲南入境後,已漸成燎原之勢,有些地方的農糧用地竟然被罌粟擠壓到“十居一二”的可憐境地。光緒初年,英國人貝伯爾到中國內地走訪的時候看到,沿途各省都已經廣泛種植了鴉片,而進入雲南時,這個英國人覺得自己“彷彿在無邊無際的罌粟地中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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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成熟的罌粟果實 圖源:新華網)

農民們不會想到,他們不斷地壓縮糧田的耕地面積,轉而種植罌粟的行爲,會使得糧食的匱乏積蓄巨大的勢能,最終將他們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19世紀初,罌粟擴散進中國內地之前,全國人口迎來了迅猛且持久的增長。順治十八年,即1661年,全國人口只有區區1900多萬,到道光二十九年,即1849年時,全國人口已經暴漲到4.249億多,膨脹了22.3倍,而耕地面積卻不可能同步擴大20多倍。

湖南大學的張國驥博士曾經系統地整理了清朝人口密度的變化規律。就拿最開始種植鴉片的雲南來說,順治十八年(1661年),雲南省每平方千米才0.26人,相當於平均每4平方千米纔有一個人。到19世紀40年代,雲南省每平方千米已經有15.78個人了,相當於順治十八年時人口密度的60倍。全國的人口壓力也非常大,順治十八年,全國人口平均密度是每平方千米4.9人,19世紀40年代,全國每平方千米人口已經到了78.7人。人口密度暴增帶來的壓力連身處皇宮的皇帝都感受到了,嘉慶就曾表示:“承平日久,生齒日繁,物價騰貴,遊手之民,不遑謀食。”

對於清朝中期的百姓來說,要想正常生活,需要大概4畝左右的耕地,然而隨着人口無節制地增長,道光十三年時,全國人均耕地不足兩畝,萬千黎民都掙扎在勉強維持生存的底線之上。

就在這時,罌粟出現了。

1858年之前,清政府對罌粟種植的管制尚且嚴格,私種罌粟者斬,可這也無法抑制罌粟的蔓延。後來,鴉片對人精神的絕對控制以及它帶來的豐厚利益,使得清朝的知識分子和官員們也不得不接受事實,漸漸轉變了對罌粟的態度。1858年,清政府爲了籌措經費,對鴉片的態度由禁改徵,罌粟種植的管制因此大爲寬鬆。這雖然給朝廷帶來了大量的稅款,但無異於火上澆油,幅員遼闊的清朝,從朝廷官員到民間百姓,無不被鴉片燻燎得迷醉不已。

就這樣,罌粟的妖豔之花逐漸開滿神州萬頃農田,本就已經極度緊張的耕地面積被不產糧的植物大量侵佔,這時候,只要農業生產稍有不測,巨量的人口就會猶如雪崩般垮塌。

7

決堤的邊緣

19世紀初,位於東太平洋赤道地區的漁民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每隔幾年,東太平洋地區海域的水溫會明顯升高,沿海地區的魚羣會神祕消失,海鳥也會隨之大量死亡。與此同時,世界其他地區的氣候也變得詭異起來,颶風海嘯、暴雨洪澇、高溫乾旱、極寒暴雪等極端現象頻現。由於這種奇怪現象往往會在聖誕節前後發展到最高峯,所以當地漁民就稱之爲El Niño,意爲“上帝之子”,中文音譯爲“厄爾尼諾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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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厄爾尼諾現象海溫示意圖 圖源:中國天氣網)

1875年,“上帝之子”再次降臨東太平洋,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全球迎來了歷史上少見的強厄爾尼諾現象,彷彿西方的上帝要親手埋葬東方的帝國。

這一年,清朝在經歷了一系列重大打擊之後正努力恢復着元氣。當時的清朝距離甲午慘敗還有大約20年,清政府和西方國家保持着暫時的和平,太平天國和捻軍也已被鎮壓,恍惚之中,清王朝彷彿有了一絲迴光返照的跡象。

然而,正是在這個時候,罌粟幾十年來所積蓄的勢能已經處於決堤的邊緣,一場中國近代史上最恐怖的災荒就要襲來了。

如前所述,在鴉片的精神依賴性和高額回報下,全國範圍內特別是山西省,無數的農民大規模種植罌粟,這使得本來就已經極其緊張的糧食儲備更加緊缺。就在這時,厄爾尼諾現象帶來的乾旱開始在華北地區,尤其是山西省顯現,一些地方文獻開始出現糧食歉收的記載。1876年,旱情沒有得到任何緩解,山西的一些縣城已經有人喫樹皮、草根飽腹,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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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遼寧曾發生63年來最重旱情,元兇就是厄爾尼諾,圖爲阜新蒙古族自治縣蜘蛛山鄉蜘蛛山村的一位村民在查看自家玉米地的受災情。圖源:新華網)

1877年,山西各地迎來了全面旱荒,糧食大面積絕收。一些有逃荒經驗的民衆知道,如果留在當地,多半是九死一生,大災臨頭之際,老百姓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當地知府得知老百姓要逃荒,立即趕赴現場,苦苦哀求百姓不要離開家鄉,並且承諾一定會賑濟百姓,老百姓見狀,嘩啦一下跪倒一片,說:“多費知府大老爺好心,念我們飢寒,就是每家與我們三兩鬥麥子,能喫幾日?”百姓們知道,現在趁尚有體力時,逃跑是上上之策,要是跑到了有收成的地界說不定還能活下來。於是,百姓四散一空。

逃荒漸成大勢,有的地方官員因爲無力阻止百姓逃難,絕望之下懸樑自盡。在極度匱乏的環境之中,人性是經不住考驗的。

北京大學的郝平老師是研究光緒初年這場災荒的專家,他曾經提到有一本清朝人回憶這場災荒的書,名叫《晉災淚盡圖》,書裏記載了這麼一件事。有一位來自南方的客人,路過山西的時候正好趕上這場災荒,妻子被活活餓死,客人忍不住號啕大哭,但是他身邊的人立即把院門關上然後示意他安靜,這是因爲當時在災區已經有了搶屍而食的事情發生,只要有人在院內哭,外邊就會有人知道這院子裏死了人,兇徒就會闖進來搶屍體喫。南方客人害怕之餘就問對策,身邊的人說等到了夜裏,咱們再把死者埋入院內,讓她入土爲安。當天夜裏,他們小心翼翼地安葬好屍體,生怕驚動搶屍人,等第二天天亮了兩人再到院子裏一看,發現院子裏埋的屍體已經被人挖出來喫得只剩骨頭了。

然而,這些驚悚的慘案在當時的災區根本就不算什麼,當《申報》在報道這場災情時,這些都屬於那種一句話即可帶過的小事:“即已葬之屍亦遭刨食,即有預防鎖寄屋中亦被人盜去充飢,且不惟自食也。”

8

恐怖的災荒

一個地區一旦發展到了人喫人的地步,就標誌着社會秩序的徹底崩潰。

由於災情太過嚴重,大量無人收斂的餓殍迅速腐敗。人類已經不能食用了,但是對於食腐的狼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美味,於是腐爛的屍體吸引了大量野狼進入人類活動的區域,這使得災區又出現了食人的狼災。狼羣在災區各地四處遊蕩,捕食災民,與它們遭遇的人很難留下全屍。

到1878年的時候,災情已經發展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有外國傳教士回憶說,在山西的一些道路上,無數面如殭屍的災民搖搖晃晃地走着,野狗則跟在這些災民身後,一陣風就能吹倒幾個難民,倒地的人還沒嚥氣,就被撲上來的野狗分食了。

從當時《申報》的報道中,我們可以通過數字對當時災情的恐怖程度瞭解一二:

“靈石縣三家村92家,全家餓死的72家。”

“北杜村300家,全家餓死的290家。”

“窯南村85家,全家餓死的74家。”

“南里村130家,全家餓死的50家。”

“董保村除了6口人,其餘全部餓死了。”

在災情最嚴重的山西,當時的太原府人口從100多萬驟減至5萬,太原幾乎成了一座鬼城。

這場災荒從1876年持續到1879年,又以1877和1878兩年爲甚,這兩年分別爲丁丑年和戊寅年,所以這場光緒初年的災荒也被後世稱爲“丁戊奇荒”

最悲觀的估計認爲,丁戊奇荒中波及的人口超過一億,一千多萬人被活活餓死,中國數千年曆史中,災荒連綿不絕,然而人們在描述光緒初年這次華北災荒時,卻特意用了“奇”字來形容,足見給時人留下了怎樣極端的印象。

造成這場災荒的原因有很多,氣候惡劣、人口繁密都是重要因素,然而,當時的衆多清朝官員都對造成這場災荒的主要原因給出了相似的解釋,在他們看來,萬千黎民餓死,分明是過分種植罌粟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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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未成熟的罌粟 圖源:新華網)

曾國荃表示:“此次晉省荒歉,雖曰天災,實由人事。自境內廣種罌粟以來,民間積蓄漸耗,幾無半歲之種,猝遇凶荒,遂至無可措乎。”(李文治《中國近代農業史資料》)

《申報》則更加直白,報道中甚至用了質問的口吻:

“山西自廣種罌粟以來,五穀所產漸少,民間毫無蓋藏,一遇旱荒立見其拙,此尚謂害而不由罌粟,其誰信之?”

是的,罌粟進入中國後被廣泛種植,逐漸擠佔了大片產糧耕地,直到一場旱災襲來,橫掃華北,以致千里無人煙,萬民轉溝壑。

很多年前,當第一株罌粟花被種在清朝的國土上時,有人能想到太原府後來會因此成爲一座鬼城嗎?

很多年前,當第一根燃着迷離香氣的鴉片煙槍被某個中國人舉到嘴邊時,有人能想到後來華北會因此變成一個狼羣遊蕩的亡者之鄉嗎?

所幸,歷史不會重演。

本文中除標明來源的圖片,其餘均來自網絡公開渠道,不能識別其來源,如有版權爭議,請聯繫公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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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監製:蘇會志

監製:夏宇

責編:戴麗麗 李逸博

編務:李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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