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據說盜墓賊只有兩種,一是官盜,一是民盜。明火執杖毫不掩飾的曰官盜,神神祕祕遮遮掩掩曰民盜。發生在1928年夏天的“東陵盜寶案”無疑是標準的官盜,它讓本來名不見經傳的小軍閥孫殿英一下遺臭萬年,也讓這位盜墓將軍獲得了一項揮之不去的“殊榮”——“東陵大盜”。 一

孫殿英出身貧寒,據說早年從業甚雜,大體上都屬匪、賭、毒之類,本文姑且不考。

東陵大盜孫殿英

話說1928年春,國民革命軍對盤踞在北方的軍閥發起了總攻,奉軍和直魯軍節節潰退。當時正在直魯軍張宗昌手下當差的孫殿英一路狂奔退到河北地界,最後到了薊縣、馬蘭峪一帶落腳。孫殿英萬萬沒有料到,這次潰逃竟然改變了他後半生的命運。

正當孫殿英走投無路的時候,已佔領北京的蔣介石派人前來招安,孫見奉、魯軍閥大勢已去,便接受蔣介石的改編,搖身一變又成了國民革命軍的一員。

孫部新編的番號是國民革命軍第十二軍,下設四師一旅一個工兵團,外加手槍隊特務營等,看這個陣勢,估計人數不會少。守着這麼個大攤子,孫殿英也發了愁,老蔣不可能給他們這些雜牌部隊發糧發餉,這麼多人喫什麼喝什麼?

這時,一個消息讓孫殿英心頭一動。

原來,馬蘭峪一帶有個土匪馬福田,多年來盤踞此地無惡不作,後被奉軍收編,奉系敗退後又重操舊業,燒殺淫掠,肆意橫行。最近這股土匪竟竄往東陵,掘墳盜墓,將大量金銀器具及珍寶盜出,運往北京變賣。

他能幹,我爲什麼不行?

孫殿英一聲令下,一隊人馬以剿匪之名迅速開往東陵,並將方圓幾十裏的範圍戒嚴,嚴禁閒雜人等出入——“東陵盜寶案”正式拉開了帷幕。

大家一定會有一個疑問,作爲清朝帝陵,東陵難道無人看守嗎?

要想搞清這個問題,首先要了解一下東陵的相關背景。

清東陵

清室皇陵共有五處,三處在老家遼寧,兩處是滿人關後在河北遵化和易縣的東西二陵,這是清陵的主要部分。

東陵距北京一百多公里,傳說順治帝狩獵偶然來此,看到這裏山巒起伏層峯疊翠,心中大喜,就親自選爲皇家陵址。順治死後果然在此建陵,稱爲孝陵,其後依次是康熙的景陵、乾隆的裕陵、咸豐的定陵、同治的惠陵,此外還有四座後陵、五座妃園寢,以及一座公主園寢。

當年清帝在位時,保衛措施那是沒的說。後來清帝遜位,《關於大清皇帝辭位之後優待之條件》第4條明確規定:“清帝宗廟陵寢永遠奉祀,民國政府酌設立衛兵保護。”東陵不僅設有護陵人員,而且清室還派有護陵大臣,駐守着八旗陵戶,宗人府、禮部、工部等機構分別繼續承擔陵區的各項事務。

但後來隨着時間的變遷,東陵漸漸脫離清室的掌控,落入北洋政權手中。1928年6月,國民革命軍北伐入京,奉軍潰退關外,原北洋軍閥建立的東陵陵寢及荒墾植局由北伐軍戰地政務委員會接收,但大局初定,一直未派人經營,更未派一兵一卒保護,東陵處於無人管理的真空狀態。總之一句話,東陵沒人管了。

不僅如此,身爲清室護陵大臣的毓彭,見時局如此混亂,也不再顧及身份,索性監守自盜,將隆恩殿前月臺上陳設的大型鼎爐、銅鶴、銅鹿等拆運偷售,中飽私囊。

此時不取,更待何時?孫殿英決定大幹一場。

東陵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的陵寢。

乾隆的裕陵是大清帝國最爲鼎盛的時期修建的,耗銀200多萬兩,遍選天下精工美料,建築藝術之美輪美奐居清陵之冠。

守陵八旗兵

慈禧太后統治中國近半個世紀,同時她又是清朝掌權者中最爲窮奢極欲的,其陵寢耗銀227萬兩,持續修建了14年,直到她死前才完工。整個工程金碧輝煌,奢華異常,就連紫禁城也難與其匹敵。

民間傳說這些皇陵特別是慈禧的陵寢裏藏有無數的金銀財寶,當然這些傳說也並非空穴來風。最受慈禧太后寵愛的大太監李蓮英晚年留有一本《愛月軒筆記》,其中詳細記錄了慈禧陵寢中陪葬的珍寶:“太后未入棺時,先在棺底鋪金絲所制、鑲珠寶之錦褥一層,厚約七寸。褥上覆繡花絲褥一層,褥上又鋪珠一層,珠上又覆繡佛串珠之薄褥一頭前置翠荷葉,腳下置一碧璽蓮花。放好,始將太后抬入。後之兩足登蓮花上,頭頂荷葉,身着金絲串珠彩繡禮服,外罩繡花串珠掛,又用串珠九練圍後身而繞之,並以蚌佛十八尊置於後之臂上。以上所置之寶系私人孝敬,不列公賬者。衆人置後,方將陀羅經被蓋後身。後頭戴珠冠,其旁又置金佛、翠佛、玉佛等一百零八尊。後足左右各置西瓜一枚,甜瓜二枚,桃、李、杏等寶物共大小二百件。後身左旁置玉藕一支,上有荷葉、蓮花等;身之右旁置珊瑚樹一枝。其空處,則遍灑珠石等物,填滿後,上蓋網被一個。正欲上子蓋時,大公主來。復將珠網被掀開,於盒中取出玉製八駿馬一件,十八玉羅漢一份,置於後之手旁,方上子蓋,至此殮禮已畢。”

筆記中還列出殉葬珠寶的價值和數量:金絲綿褥制價爲8.4萬兩白銀;繡佛串珠薄褥制價2.2萬兩;翡翠荷葉估值85萬兩;陀羅經被鋪珠820顆,估值16萬兩;後身串珠袍褂估價120萬兩;身旁金佛每尊重8兩,玉佛每尊重6兩,翡翠佛每尊重6兩,紅寶石佛每尊重3兩5錢,共108尊,約值62萬兩;翡翠西瓜2枚,約值220萬兩,翡翠甜瓜4枚,約值60萬兩;玉藕約值100萬兩;紅珊瑚樹約值53萬兩;頭上戴的珠冠價值1005萬兩。另外,慈禧身上填有大珠約500粒,小珠約6000粒,估值22.8萬兩。

《愛月軒筆記》是由李蓮英口述,其嗣子李成武記錄而成的,李蓮英長期在慈禧太后身邊侍奉,其言應該不虛。

另據清內務府檔案記載,慈禧陵寢三大殿所用的葉子金有4592多兩,內外的彩畫共有2400多條金龍,64根柱上都纏繞着半立體銅鎏金的盤龍,內壁的五蝠捧壽、萬字不到頭圖案等雕刻上,也全都篩掃紅、黃金,可謂是金碧輝煌。梁枋都是極品黃花梨木所制,木質堅硬紋理細密,稱得上是寸木寸金。

1928年7月4日至11日,孫殿英部以軍事演習爲名,將乾隆裕陵和慈禧太后定東陵地宮打開,劫掠一空。東陵的具體損失至今無從統計,據說僅殉葬的珠寶物品就被孫殿英裝走了整整30大車。

聽了東陵被盜的消息,寓居天津的遜帝溥儀近乎崩潰,差點暈了過去。

此時的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還不到四年,雖對外自稱公民,但與滿清遺老之間仍以君臣相稱,並與一些國外勢力聯繫密切,時時刻刻想要復辟清廷。但他萬萬沒有料到,祖墳竟然被孫殿英給掘了

溥儀畫《殺孫殿英圖》

從古至今,在罵人的話裏總有這麼一句:挖你家祖墳。但一般來講,如果不想玩命,真去挖人家祖墳的也沒多少。而皇帝家的祖墳更是講究,通俗的說法叫龍脈,一旦被人挖斷可不是小事。歷朝歷代,真正明火執杖挖皇帝祖墳的,除了明末的張獻忠,剩下的大概就是孫殿英了。

被斷了龍脈的溥儀如喪考妣,宗室和遺老遺少也紛紛趕到溥儀居住的張園,痛哭嚎啕。園內擺上了乾隆、慈禧的靈位和香案,每天舉行祭奠。溥儀後來回憶說:“我心裏燃起了無比的仇恨怒火,走到陰森森的靈堂前,當着滿臉鼻涕眼淚的宗室人等,向着空中發了誓言:‘不報此仇,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爲了發泄心中的怒火,溥儀將護陵大臣毓彭黜出宗室,後來僞滿州國修訂《愛新覺羅宗譜》時,毓彭的內容被全部刪除,可見溥儀對毓彭的憎恨之深。被溥儀從宗室除名後,毓彭一直都沒有出來做事,僅靠出賣祖產度日。解放前夕毓彭陷入窘境,全靠本家子侄接濟,1950年代,毓彭在京郊鐵家墳去世——當然,此係後話了。

與此同時,清室派人前往東陵查看安置被拋灑的棺槨和骸骨,並分別向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平津衛戍司令閻錫山以及各大報館發出通電,要求當局嚴懲盜賊並賠修陵墓。

一直裝作沒事人的孫殿英終於露出了身後的尾巴。

孫殿英急於銷贓,指派其部師長譚溫江等潛入北平,委託古玩商黃百川代銷珍寶,不料卻被衛戍司令部逮了個正着。

8月4日,青島警察局緝獲孫部逃兵張岐厚等人,查獲其攜帶的寶珠數十顆。據張交待,這些寶珠是他在慈禧地宮所得,張對其所在部隊東陵盜寶一事供認不諱。當時的報紙刊登了他的供詞:“今年五月(公曆7月)間……由軍長(孫殿英)下命令,教工兵營用地雷將西太后及乾隆帝二墳炸開……我這三十六顆珠子就是在西太后的墳裏拾的。我因當兵不易發這些財,再跟着隊伍打仗去也無益,所以才由楊各莊偷着跑到天津賣了十顆珠子,賣了一千二百元錢。”

8月14日,天津警備司令部在海關查獲企圖外運的東陵文物35箱,文物是某古董商由北平運至天津,準備出口法國,據說賣主是孫部重要人物。

隨着大量珍寶外流,“東陵盜寶案”逐漸成爲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各界人士紛紛電請政府,要求從速秉公處理此案。

因“東陵盜寶案”情況特殊,普通法院不便處理,因此北京總商會等請求組織特別法庭審理此案,並要求參加陪審。最後閻錫山同意組織軍事法庭審理此案,並責令衛戍司令部參謀長朱綬光組織特別軍事法庭。

經過一番籌劃,朱綬光等擬定晉系名將、河北省主席商震爲審判長,審判官定爲邱山寧、趙經世、周學海、李竟容,法官定爲周仲曾、張柱等。

衆所周知,民國法庭有普通和特別之分,普通法庭不必贅言,特別法庭是在特殊時期應某種特殊需要,按照特殊方式組織和審判的。蔣介石統治時期有過多種多樣的特別法庭,商震審理“東陵盜寶案”和李烈鈞主審的“張學良劫持委座案”是其中著名的兩起。這類軍法會審屬臨時性的特別法庭,是針對某突發事件或個人設立的,並非常設性的審判機構,審判無需遵從嚴格的程序,一般也不對外開庭,只是爲了製造某些特殊的效果。上述兩案的審理,主要目的就是欺騙輿論,哄哄天下老百姓的。

孫殿英見事情鬧大了,急忙派人四處打點。據說孫殿英的頂頭上司、第六軍團總指揮徐源泉,京津衛戍司令閻錫山等都得到了鉅額好處,他們自然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具體經辦人也採取了“捕小魚放大魚”的瞞天過海之術,只是將譚溫江等緝拿在案,元兇孫殿英一直逍遙法外。

軍事法庭的預審是從1929年4月20日開始的。經過斷斷續續的審理,最後一次預審於6月8日在京津衛戍司令部舉行,具體內容不得而知。

6月15日下午3時,高等軍法會審處召開軍法會議,決定將全案卷宗,派人送到京城。全卷共有十八卷,包括:一、已供錄存;二、存查之件;三、證物清卷;四、各處來文;五、原告訴狀:六、移交案卷等。此外尚有所獲贓物及其他一切物件,均封鎖縝密保存。

會上,商震等人將判決書理由逐一說明,並聲明完全根據軍法,毫無偏袒縱徇之處。最後署名蓋章,送往京城,等候軍政部軍法司宣判執行。整個會議嚴禁外人入內,判決書內容外人根本無法知曉。

龐炳勳(前左)、孫殿英(前右)與日軍合影

南京當局對此案也遲遲沒有判決,孫殿英依舊耀武揚威,譚溫江不久也被閻錫山釋放出獄。後人只能從當時新聞報道的字裏行間,一窺預審判決草案的結論:“東陵盜案系遵化駐軍勾結守陵滿員,盜墓分贓。”至於“遵化駐軍”和“守陵滿員”究竟是指何人,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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