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然記得多年前的一個暑假，我的一個本家哥哥從大學放假來我家，和我坐在走廊上。走廊前種着一排矮矮的四季青，天上雲影倏忽來去，投下一大片一大片陰涼。有一陣他突然不說話了，一直低低唱着《譚詠麟》的水中花，一遍又一遍，黯然神傷。過了半晌，跟我說，他們班有個女生，有我和姐姐兩個人的優點。年少的時候，姐姐是出了名的美人，但不愛說話，我則是個話癆，外向，調皮。我當時懵懂，並不知道哥哥已是懷春少年，他的意思是那姑娘活潑又美麗。

後來他們戀愛了。

再後來，他們畢業，各自回鄉。有一日，那女孩竟然獨自從大城市度過千山萬水找到了哥哥家。她是城市女子，生得明眸皓齒，身姿高挑，氣質極佳，而我的那位哥哥，家裏兄弟姐妹極多，當時正是困難的時候。一定是真愛才讓她那麼執着。

他們結婚了，分居兩地，自然辛苦。更何況後來侄子出生，哥哥鞭長莫及，嫂子疲於奔命，辛苦至極。

只是嫂子所有的付出，哥哥銘記在心。他在工作上非常出色，是他們系統的重點培養對象，甚至是局長的人選之一。可是，孩子漸漸大了，嫂子越來越力不從心，於是，哥哥捨棄他在老家的一切，辭職去了嫂子所在的城市。

前年，我去看他們的時候，哥哥說，他當時其實有很好的機會去大公司，待遇非常好，不過離家很遠。他下面的一句話，到如今，我依然印象深刻，他說：“我到這裏來，就是爲了照顧他們兩個。如果離得遠，不又像以前一樣嗎？所以自己單幹，圖個離家近。”

愛老婆愛孩子的男人，運氣不會太差。十幾年的努力後，哥嫂已是富豪。兩口子有共同的圈子、朋友，時常一夥人一起打羽毛球，假期裏一起去旅遊，如同神仙眷侶。這樣恩愛的家庭，孩子自是非常優秀，更加錦上添花。

當然也不是沒有吵過，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哥哥家又是大家庭，怎會沒有矛盾。但是因爲有愛並彼此感念，爲彼此考慮，如今孩子已考上大學了，兩人依然如情侶。

上次見到嫂子，跟她說多年前哥哥唱《水中花》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依然少女般羞澀，甜蜜、感動。

我的嫂子，配得上哥哥的寵愛，因爲她當年條件不知比他好多少倍。而我的哥哥，也沒有辜負她，爲她放棄仕途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二

看到好多勵志的文章，大概都是說應該爲愛結婚，彷彿人人都可以遇見真愛似的。但這世間，芸芸衆生，遇見真愛，實在太奢侈。多少女子，等着等着，就年華老去，青春不再。所以，在最好的年紀，如果實在不能遇見愛情，那就找一個般配的人吧，沒有驚世駭俗的愛情，那麼能知冷熱，細水長流，到最後也能成爲親人。

而般配，在世人眼裏，是容貌，是經濟，是學歷，其實就是兩個字：利益。般配的婚姻就是利益均衡的婚姻。

蔣介石與宋美齡絕對是利益婚姻的典範。

蔣最愛的女子是陳潔如，爲追她，煞費苦心；宋當時的戀人是劉紀文，亦是青春佳侶。蔣看中了宋家的政治勢力與美齡的才情，美齡則相中了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無量前程。宋慶齡評價這段婚姻說他們一開始毫無愛情，但蔣宋如此般配，他是一國領袖，權傾天下，足以呼風喚雨；她儀態萬方，長袖善舞，正是國母風範。他們相互欣賞，共同經歷抗日戰爭、國內戰爭，以及臺灣歲月，感情也是老而彌堅，愈發恩愛。宋慶齡亦承認他們後來是相愛的。

但實際上，利益其實是動態的，一旦利益發生變化，婚姻自然變化。陳世美的負心路人盡知，他負心是因大宋公主能帶給他的利益比秦香蓮多出千萬倍。如果這個故事發生在今天，一大半男士會選擇做陳世美，並且不會心懷愧疚，因爲他們會託辭香蓮不知上進，已經無法配得上他。

所以說，利益的般配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般配，因爲利益永遠是動態的。真正的般配是精神上的高度契合。蔣介石和宋美齡除了地位才情相當，他們精神上亦志同道合，都有鴻鵠之志，且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據說西安事變時，宋美齡到達西安的當天，蔣介石正讀到《聖經》中的一句話：“上帝決定在世界上創造一件新事，也就是用女人來護衛男人”。果然心有靈犀。

三

真愛也罷，般配也罷，婚姻都是利益共同體：孩子好好養大，家庭好好建設。既然是利益共同體，就得顧及共同二字，而不是一方被視若草芥，另一方卻要被視爲君王。

想起以前看得一篇文章，說婚姻的祕訣是，找一個好人，自己做一個好人。即便是出於利益，即使不是很般配，只要不相互討厭，兩個善良、有同理心、感恩心的人依然可以超越血緣，成爲後天親人。

所謂善良，即是仁，即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即是別人與我有恩，我自銘記在心，並加倍償還。夫妻之間，沒有天然的血緣關係，不是有恩情，哪裏會成爲親人？

我有朋友是助產士，看過人生百態。說一個農村來的女子，因爲胎兒太大，要破腹產，婆婆因爲不高興多花錢，生氣，一旁嘟嘟囔囔，可丈夫亦是愚孝，看母親不高興，也就不同意做破腹產，可憐女子受盡折磨，九死一生產下一九斤的孩子，幾乎死在產牀上。此後，身心受挫，如同槁木。不幾日，女子的小姑身患婦科惡疾，那女子的婆婆，對女婿千叮嚀、萬囑咐，再也不顧及花錢，並說沒錢，可以讓兒子出——而兒子自然是出的。

法院是同醫院一樣，最能見識人性的地方。一個朋友在法院，她說見識過一男子，妻子說買東西，總是本能拒絕，而對他的家人卻有求必應。妻子自己有收入，他很少給家用。家務孩子更是很少管，更別說妻子生病時照顧她了。他生病了，卻挑剔妻子對他照顧不周。似乎並無什麼大毛病，卻傷了婚姻的筋骨。

相信上述兩位男子的婚姻必是出於某種利益需要，只是，利用過了，可以善良一些嗎？夫妻之間，若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而防範算計，是何等的不仁不義，即便再換一個伴侶，也不會有好婚姻。

黃梅戲中兩句歌詞代表了我眼中的婚姻典範：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雖然時代變遷，平等、合作、親密、合理分工，有責任感和共同目標，是美滿婚姻的必要因素, 而最最核心的是善良，兩個人中間，若有一個人不善良，那麼這段婚姻是不可能幸福下去的。

四

但其實，很多事情是講不清道理的，特別是婚姻。

我認識一位女子，名校的教授，年紀輕輕已是碩導。長髮披肩，眉目如畫，嫋嫋婷婷，又極溫柔善良，課上得極好，暗戀她的人不知有多少。這種女子，應該有最浪漫的愛情和最美滿的婚姻，可是她沒有，她離婚了，是她前夫執意要離婚。

關於婚姻，有的時候，不得不信命，信緣分。有一期的《媽媽咪呀》很打動我，當時記錄下些文字，如下：

不得不再次相信佛家說的前世、輪迴。

她出場的時候，很多人驚愕——真正不像個女人，即便也是長髮。自己也說生得醜陋，自小被人取笑，今天站上舞臺，是因爲自卑了很多年，如今想證明自己。

於是唱了《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一曲未了，舉座皆驚，分明是七尺男兒洪鐘般的聲音。

又說自己44歲，老公33歲。這次來《媽媽咪呀》皆因老公鼓勵。主持人說老公一定很愛你，赧然默認。

於是要求老公上舞臺來。老公帥氣有活力。初相識時，他20歲，她已經31歲，且有一女。他愛上了她的聲音，雖阻力重重，卻義無反顧，重情重義。

主持人又要求兩人同唱《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她在唱的時候，他的眼淚充滿溫情，眼睛是最騙不了人的。

在世人眼裏，她是醜的，可就在一個人眼裏，她美過千萬人，她是何其幸運！多少女神，如同張曼玉，如同馬伊琍，也被人負過，被傷害過，而她在婚後多年，還能享有他最初的熱情。

尤其是她真的真的不美麗。

不得不說，愛情婚姻緣分，真是與前世有關。也許前世他們就在一起，未曾分離。

若是怨偶，且修來世吧！

五

關於婚姻，有愛最好，般配次之，如果實在不能在精神上契合，能夠生活上，平等、善良對待，依然能做紅塵親人。但往往，世間事，不隨人心。

抱怨是最無力的事，上述的兩個女子，的確算遇人不淑，但也是她們自己選的。

所以，得爲自己的選擇負責。

最負責的態度是接受事實，且相信所有境遇都能讓你成爲更好的自己。你無須非要別人承認你配得上他，你只需配得上自己的人生。

我愛讀愛麗絲·門羅，她寫出的問題極具普世價值，且常常會指出明路。

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我年輕時候的朋友》，弗洛拉已與羅伯特定下婚期，卻被妹妹艾利搶走了夫婿，艾利婚後，身體極不好，弗洛拉請了奧黛麗照顧她。艾利死去，人們以爲她會與羅伯特破鏡重圓，可羅伯特卻娶了奧黛麗。

弗洛拉被背叛了兩次。可“依然特別挺秀優雅，她看起來像個女王一樣”， 她“很幸福很滿足，正如她一直以來那樣，她不管別人的做法和想法，因爲那不關她的事。”

弗洛拉這種女人，有沒有婚姻皆得幸福，因爲她內心足夠強大，足夠獨立堅強，自己就是雪天裏的炭火，若有愛情只是錦上添花。

這並非說不要愛情婚姻。只是說不要把它當做唯一。

這世間再無兩個人如夫妻一般毫無隱祕可言，再無兩個人如夫妻一般朝夕相處、度過最多的共同的歲月。婚姻足以讓你瞭解人性善惡，讓你感受幸福或是被深深傷害，見證深情或是涼薄。人生況味，不經過婚姻，是無法體味的。但是，無論是幸福或是痛苦，無論是真愛還是般配，是利益驅使還是命運使然，你都應該將它看成一場修行，讓自己更好的修行。若是幸福，就共同提高，成爲更好的人，一起見證這世間的美麗；若是被辜負、被傷害，也無需去抱怨、去仇恨，更不要指望對方去改別——這些都是無濟於事的，把精力和時間花到提高自己身上來，讓自己脫胎換骨成爲一個新的自己，會發光的自己！

願有情人節成眷屬，願世人皆善良，願每個人無論遭遇過什麼，都能成爲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