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亞琪

來源｜電商在線

本文含《消失的她》劇透。

如果要問一個年輕人，當代最無可救藥的“絕症”是什麼，“戀愛腦”必定榜上有名。“人間清醒”的年輕人甚至爲此發明了完整的“戀愛腦勸退套餐”：“手機鎖屏是張翰，閒着沒事就看王寶釧挖野菜；茶餘飯後點開許超醫生微博；睡前腦內小劇場男主角那得是慕容雲海。”（年輕人爲“剔除戀愛腦”做出種種行爲的網絡梗）

電影《消失的她》上映後，無數男男女女被好奇心拉進電影院：“我倒要看看，號稱戀愛腦粉碎機、看了就分手的片子，到底有多大威力。”這種滾雪球式的傳播，讓影片熱度不斷攀升，輿論話題也從導演陳思誠是不是喫到了“性別紅利”，不斷蔓延，衍生出對戀愛、婚姻、兩性關係的探討。而上映12天票房破23億元的吸金能力，已經讓市場看到“戀愛腦”背後的價值。

只是，生活中的“戀愛腦”，真的那麼無可救藥嗎？在電影中，倪妮飾演的沈曼，聰慧大膽，最終替自己的好姐妹報仇雪恨，送渣男進監獄。但現實中，好閨蜜們往往對姐妹的“戀愛腦”束手無策，苦口婆心抵不過一句“我就喜歡他”，保不齊還會有閨蜜情破裂的風險。替他/她下個單，找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來罵醒他/她，由此成爲了一門隱形的“戀愛腦”生意。

過去一週，來姜楠店裏下單“罵醒戀愛腦”服務的人明顯多了起來，“環比電影上映前的一週，支付金額增長了300%。”在姜楠店裏，陪聊被劃分了幾個等級，最高的“錦鯉”等級陪聊師，旺季一天就能依靠“罵醒戀愛腦”收入2000多元。而一些大的淘寶店鋪，店主手下往往合作了七八百個陪聊師，依靠對接顧客的需求，店主一個月淨收入就能達到六七萬元。

“戀愛腦”生意，好做嗎？也許，現實中的“戀愛腦”，和你預期的，並不相同。

電影《消失的她》，女主角木子被獨自留在海底

“清醒沉淪”的當代“戀愛腦”

都說閨蜜之間，不聊感情問題最爲“安全”。但總有一些時刻，話題難免會繞到男友、老公身上。書婷感覺自己就是那個“我有戀愛腦朋友”的冤種。“勸又勸不動，勸完一次還有下次，指不定一週後還得和好，我就是那個情緒垃圾桶，還是可循環使用的環保垃圾桶。”

在書婷看來，自己姐妹的感情就缺少幸福感。

“我朋友條件其實挺好，海歸，家裏有錢，長得清秀。她本來可以有很多選擇，偏偏就死磕一個男生。男生家裏條件不錯，但人品很有問題。”書婷一一列舉着在她看來完全不可思議的行爲：男方家裏嫌棄女方身高矮、皮膚不夠白，男方不斷被家庭觀念灌輸後，和女方吵架時開始口不擇言、攻擊外貌，吵得最兇的一次，男方在還未分手的時候，默許參加了家裏給安排的相親。“這不就是精神出軌嗎？但因爲女方是初戀，她寧可被羞辱也捨不得徹底分手。”

倪妮飾演的閨蜜沈曼

被反覆折騰多次後，書婷終於感覺，自己是時候找找新思路了。“好姐妹開口，喫力不討好，不如讓專業人士上。”這些需求被匯聚，最終成就了姜楠們的生意。記者瞭解到，在姜楠店裏，來下單“罵醒戀愛腦”的，多半都不是“正主”，而是像書婷這樣的冤種閨蜜們。

姜楠告訴記者，需要被罵醒的“戀愛腦”年紀很寬泛，18—40歲都有，但基本集中在18—28歲，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面臨着學業、職場、戀愛的多重選擇和壓力，生活還不算穩定，對情感的需求會更高一些。而在男女比例上，來店裏下單的幾乎清一色是女生。“服務對象倒是有男有女，男生大概佔到20%。但即使是男生，也往往是他姐姐或者一個女性好友來幫下單。”

有意思的是，姜楠發現，男生和女生的“戀愛腦”表現的並不太一樣。

“男生的戀愛腦比較單一，基本就是忘不掉初戀。但女生情況會複雜很多，比如給男生花錢，男生對她還不好，男生對她冷淡，男生沒有多帥但女方就是沉迷、被PUA到離不開對方等。”對應到陪聊師的性別比例上，姜楠合作的100多個陪聊師中，女性陪聊師因爲心思細膩，也佔據主導，能達到60%。陪聊師的年齡，“90後”能達到60%；“00後”也不少，能有30%；“80後”則佔到10%左右。

連好姐妹都罵不醒，靠着第三方“罵醒戀愛腦”，可以效果拔羣嗎？

今年24歲的“錦鯉”陪聊師圓圓，在一家上市公司做外貿跟單的相關工作，年初開始做副業，成爲一名陪聊師，半年時間，她就憑藉着自己的高情商，成爲了店裏最高等級的陪聊師。圓圓直白地表示，罵醒“戀愛腦”，很多時候其實並不是真的“罵”。“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想法，誰會願意聽你真的罵？要真找罵，父母不會罵嗎？”

比起結果，似乎“宣泄”情緒的過程，更爲重要。圓圓時常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感情參謀，但如今早已是“快節奏戀愛”的社會，對方未必就不懂自己的感情問題出在哪。

“真正的純愛戰神很少的。很多人之所以‘戀愛腦’，其實是因爲付出的時間精力金錢太多，沉沒成本太高了，保持下去也許會繼續損失，但放手又心有不甘。” 圓圓發現，甚至很多“戀愛腦”本身並不是傳統世俗眼光中的“戀愛腦”。“有個女生家裏很有錢，男友在考研，考研期間出去玩的費用基本都是女生出，還會給男生生活費、學費、禮物，男方其實就是看上她有錢。但女生說，我普普通通，看上我有錢也是好的，而且我還可以一直給他錢。”

“你要說她真的愛他嗎？其實並不是，她很清楚這段關係有問題，知道男方也許並不愛她，但她不在意，能陪她就行。”圓圓沒有說服這個女生及時止損，兩人最終沒有分手。而書婷朋友在被下單過一次後，也婉拒了書婷的好意。電影《消失的她》中，木子到死依然以爲何非愛她，而現實中更多的“戀愛腦”們，則是看透所有套路，卻清醒地陷入在情緒內耗裏，也許是因爲付出太多，又或者是用金錢交換了陪伴價值，這樣的“戀愛腦”，最終還是要靠“自愈”。

日入2000元的“陪聊”生意

儘管“罵醒戀愛腦”不一定會成功，但不代表姜楠和圓圓們就沒有生意。

圓圓對此經驗豐富。“首先要先舒緩對方的心理，不要一直陷在痛苦裏面；然後再嘗試淡化他/她的戀愛腦；第三步是鼓勵對方多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第四步是讓對方說說自己的優點；最後纔是讓對方認清現實，比如他/她傷害你那麼多次，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加深不可原諒對方的印象。”總體來看，講道理是“罵醒戀愛腦”的主要手段，言辭再犀利一點，無非是將句式換成質問的語氣，比如“你自己花錢不香嗎？那你爲什麼要XXX？”

姜楠的淘寶店“大哥你好呀”去年12月底開始正式經營，起初做的其實是“樹洞”生意，樹洞行業在疫情期間發展迅速，但這個行業入局門檻也低，到今年早已是一片紅海。姜楠是第一個切入到“罵醒戀愛腦”這個細分賽道的，相較於樹洞傾訴，“罵醒戀愛腦”服務的客單價、轉化率會更高，這也讓姜楠確定了將“罵醒戀愛腦”作爲店鋪主力推薦的單品。

在行業內，姜楠這樣的商家算中等規模。生意好的時候，姜楠店鋪一天的銷售額能到500—600元，日常一些也有300—400元，算下來月收入會在10000—20000元區間。《消失的他》上映後，流量一下子湧入，6月28日，#罵醒戀愛腦#登上淘寶熱搜，包括罵醒“戀愛腦”這類虛擬類商品在平臺上增長迅猛。當天，姜楠店鋪的銷售額就將近破千，他也參與了淘寶星生代商家計劃，把店鋪更好地運營起來。6月26日—7月1日，姜楠店鋪支付金額環比上漲超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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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上去像是個沒什麼成本的生意，門檻似乎也不高。

比如，找到陪聊師的過程其實並不難，不少人會通過淘寶主動應聘，姜楠會要求對方填表，信息包含性別、年齡、星座、城市、社會閱歷、情感閱歷等。然後姜楠會在試用期給對方派單，根據客戶滿意度來決定去留，差評兩次就會清退。“寶媽、幼師、心理諮詢師、退役軍人……顧客下單後我會先問清楚顧客需求，想找什麼樣的陪聊師，基本都能在我們這找到。有的顧客要求比較高，比如想找個985高校的、心理專業的，或者聲音好聽的，都是有的。”

根據服務水準、接單金額的不同，陪聊師也是要劃分等級的，主要分爲：盲盒、充電寶、溫柔港、錦鯉四個等級，對應接單金額0—500元、500—1000元、1000—3000元、3000—5000元。“像我們店裏，盲盒和充電寶等級的陪聊師大概就能佔到一半，錦鯉等級的陪聊師只有10個左右。不同等級陪聊師價格不同，比如盲盒語音陪聊30分鐘是30元，充電寶40元，溫柔港60元，錦鯉陪聊師半小時就要100元。文字聊就便宜些，基本就是折半。”

如果將分工拆解，姜楠更像攢局的人，負責對接需求、派單，和陪聊師分成比例在7:3或者6:4，具體據陪聊師的經驗豐富程度而定。如果顧客有打賞，則陪聊師能拿60%左右。

很難說姜楠這樣的小老闆，和經驗老道的陪聊師誰更賺錢。因爲優秀的陪聊師往往掛靠多家店鋪。比如圓圓過年期間，收入最高每天能達到2000—3000元，就是掛靠了四五個店鋪的成果。“不同店鋪玩法也會不太一樣，有些店有視頻聊天，5分鐘收費50元；顧客還能選包天，一般是300元聊，保證聊四個小時。一些大店鋪，老闆月淨收入能達到六七萬元。”

在淘寶上，月銷超過萬單的陪聊商家不在少數，這些頭部商家往往會有2—3個四五百人羣，羣裏都是吸納的陪聊師。管理這些羣沒有想象中容易，不同羣的管理方式也會不同，比如收押金、交會費或者在結算方式上做文章，通過周結、月工資等方式來保證服務質量。

“戀愛腦”的僞命題：陪聊師也會“陷入愛河”

爲什麼不自己做呢？還不用和老闆分成。

面對這個問題，圓圓似乎並不意外。但答案也並不難想到。“因爲如果我自己收錢，我會感覺這個關係，有一點變了。好像很直接地摻雜了利益關係，反而不能和顧客好好說話了。”在圓圓看來，姜楠這樣的角色是必要的，分工明確，和顧客的界限也就更爲清晰明瞭。

“最好不要和顧客交朋友。”這是圓圓的經驗之談。她告訴記者，自己曾經帶過一個徒弟，那是他接的第二單，他和顧客聊的非常投機，兩人後來就戀愛了。“但是矛盾很快就來了，異地先不說，女方希望男方不要再幹這個副業了，男方一方面要照顧女朋友的情緒，但一方面羣裏的單子不斷來，聊5分鐘就能賺上不少，他又很心動。兩人煎熬很久，還是分手了。”

從樹洞傾訴，到“罵醒戀愛腦”，名頭變了，本質卻一直沒變，這更像是當代社會中獨特的“陌生人社交”，人們其實並不指望能通過短短几小時的聊天，解決自己當下的困境。

四年前，誇誇羣也是這樣突然走紅。

大批淘寶賣家迅速反應，紛紛推出了誇誇羣服務，“誇手”從清一色的大學生，擴展到了外企職工、設計師、高管等多個領域。短短十幾天，有“誇手”共誇了600多個人。每誇一分鐘，就能拿1元錢。加上老闆給的獎金，有時，一個“誇手”一天下來就能賺三、四百元。

更多時候，解決孤獨和舒緩心理纔是真正的需求，所以明知道也許罵不醒“戀愛腦”，依然有人反覆找姜楠下單；圓圓的職責有時候並不侷限於“罵”，安慰、紓解、陪伴，都是更重要的服務價值；比起電影《消失的她》裏全然信任對方的木子，現實中的“戀愛腦”也顯得平淡又理智，清醒地內耗着。

電影終究是電影，但現實，永遠需要面對更爲複雜的情況。“戀愛腦”並不羞恥，相信愛情也不該被嘲笑，但如果“戀愛腦”讓人停滯前進，那麼快刀斬亂麻，終究還是要自己下手。

部分採訪對象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