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节日从石头开始

一个节日、一种狂欢、一段回忆，这中间包含的是对天地的敬畏，对生活的敬重，对收获的希望。西藏古老的“启耕节”，也许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但我永远记得那些祈福的歌唱，热烈而悲怆，此起彼落，充盈于天地之间，飘摇于巍巍雪峰之上。

高原藏家农人有一个代代相袭的社会生产习俗，那便是在这一天，村民们会将“龙女化身”的一块白石头安放在农田里，以此表达对神圣白石头的供祭，这个习俗其实就是每年在藏历正月初五于拉萨河谷举行的启耕节。西藏农人们希望这块石头能保护庄稼不受冰雹和虫鸟的伤害，保佑风调雨顺，农作物丰产丰收。如今，这个启耕节已经变成西藏农耕文化的一张名片。

在启耕节这一天，藏族朋友们早早地起床，穿上节日的盛装，戴上各种各样的首饰。他们的犁，早已从墙壁上取下来，抹上一块拇指大的酥油，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放在佛像前供祭，也有开光的意思。他们的耕牛，披红挂彩地打扮着，额头贴着日月形的酥油花，清油擦过的牛角乌黑发亮，牛角上绑着长长的彩箭，彩箭上五色经幡纷纷扬扬，牛轭上也用染红的老鹰羽毛进行装饰，像火焰在燃烧。脖子上挂满铜铃，肩胛披着缀满贝壳的彩带，很像婚礼上的新郎。从一大早开始，农人们便给它们喂青稞酒，添有浓酽的酥油茶，以及酥油糌粑、奶渣、红糖制作的“麻松”（酥油糌粑糕）。

牛的情绪非常亢奋，精力格外旺盛。

太阳从东山升起，金色的光辉洒满拉萨河谷。男男女女的农人们，开始走出家门，走出村落，走向自家最好的一块田地。虽然还是早晨，人们已经微微地醉了，摇摇晃晃唱着祈神的歌，那些雄壮的耕牛醉得比主人更厉害，一路上又蹦又跳，哞哞地叫着，给田野增添了一片欢乐祥瑞的节日气氛。

农人来到自己家的祖业地，这是最肥沃、产量最高的田地。他们要把一块神圣的白石头安放在这块土地的某个角落里。这块石头，名叫“阿妈色多”，意思是“金石头妈妈”，又叫“阿妈鲁姆杰姆”，在一年一度的启耕节里，把它安放在田地上，进行祈祷和祭祀，请它保护庄稼不受冰雹和虫鸟的伤害，并保佑风调雨顺，农作物丰产丰收。

2

供祭神圣的白石头

白石头安放在农田里，就成了龙女的化身，成了丰收女神的宝座，每逢吉日良时，施肥播种、浇水、除草的时候，农人总要来到白石面前，诚恳地祈祷一番。秋收开镰的时候，整个田地上的庄稼都割完了，这时候就必须在白石周围留下一小片青稞麦穗，作为对丰收女神的供奉。农人把这片庄稼割下来，用牛毛毯把这块白石包起来，扛到打麦场上，供在麦秸垛上。打场完了，农人们还要在麦场画上吉祥的图案，把白石供在中间，进行祭祀活动。最后，农人把白石珍藏在一个地方，甚至收进家里的“央岗”（福运箱）。到第二年春天启耕节的时候，再从家里请出来，送到地里进行安放。

在老一代农民的心中，这块石头非常神圣，非常珍贵。摆在家里，家里有福气；摆在地里，粮食就可以丰收。有些不爱劳动的人，不愿意在自己的农田里付出辛勤的劳动，往往深更半夜悄悄出门，把别人田地里的白石头偷偷地抱来，安放在自己的地里。因此而发生争吵，这在拉萨河谷并不罕见。

白石安放好了，农人们开始煨桑，他们在白石前面煨烧香草和松枝柏叶，在上面撒上糌粑、食盐和酥油糌粑制成的小颗粒“糌苏”，还要供奉“朝苏切玛”吉祥盒和青稞酒。并在在白石上粘一块拇指大的酥油，藏语称为“乙细”，这是供神的祭品。农人们开始在白石前面祈祷，唱祭祀的神歌，有一段歌词是这样的：“请吃吧！金石头妈妈，请喝吧！龙王奶奶，在大雨小雨的夏天，你为我们守护庄稼；在大雪小雪的冬天，你为我们守护田地。愿你被丰收的五谷包围，给我们带来吉祥和幸福。”

供祭完白色神石，农人要把披红挂彩的耕牛，两头合成一犋，用一根木杠固定，套上藏式铁犁，这种方法叫“二牛抬杠”，然后扬鞭催牛围绕白色神座一圈又一圈地翻耕起来，后边有一个属相吻合的妇女开始撒种，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唱起耕地歌。这便是藏地高原对于神石的虔诚崇敬，这是他们对待生活的一种方式。

3

河谷中的祈神歌

启耕节始于初春，这是新年新岁第一次耕田，第一次播种，等于给土地开光，播下农人良好的祝愿。围绕这白石神座，他们只翻耕五圈，只播种五畦作物，分别是青稞、小麦、豌豆、蚕豆和油菜，这是对丰收女神的供奉，也是一种非常简朴的农业生产测试。

翻耕时，他们会这样唱到：“白犏牛牵下左边山，黑犏牛牵下右边山，黑白犏牛合一犋，田地好比金箭穿，扶犁的是雄狮大王格萨尔，播种的是森姜珠玛美王妃，种子撒满金土地。”如果麦苗和豆苗很快长出来，说明今年春季来得早，要提前春耕春播，如果迟迟不见麦苗和豆苗出土，或者长势不好，说明今年春季寒冷，对农作物不利，春耕播种的大忙季节就要推迟一些。

耕过了田，播下了种，农人并不急于回家，他们聚在一起，打开青稞酒坛，重新开始喝酒。紫色的神烟升向蓝天，农人节日的盛装，耕牛披红挂彩的打扮，给景色单调的初春高原增添了无限的美色。

他们的歌声传扬起来，这是祈神歌，这是非常深沉的歌，不是一家一户在唱，而是整个原野、整个河谷都在唱。我曾经多次置身于彼情彼景之中，每次都深受感动和感染。农人歌之不足，且歌且舞，舞之不足，又边舞边喝，随着酒碗的轮转，歌舞者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直到太阳西沉，寒风冷彻肌骨，才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你扶着我，我搀着你。一路唱着、喝着、跳着，带着丰收的希望，心满意足，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