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时期,由于传播的需要,佛教开始出现疑伪经。有的疑伪经的出现是将卷帙浩繁的经典进行节略,“以论文繁积,学者难究,故略要抄出。”另有一些是由于本经广译较难,因此缩写梵文本,或者从梵文本中摘出一节翻译。还有一些是中国僧人假借佛说而编造的佛经。

由于这些疑伪经都是传播的需要而产生的,因此虽并非佛教经典,但它们却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需求。《清净法行经》就是其中之一,《广弘明集》卷8载道安《二教论》,“服法非老第九”引用《清净法行经》:“佛谴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萨,彼称孔丘;光净菩萨,彼称颜渊;摩诃迦叶,彼称老子。”

卷12载《决对傅奕废佛法僧事》第8条引《须弥图经》:“宝应声菩萨化为伏羲,吉祥菩萨化作女娲,儒童化作孔丘,迦叶化为李老。”接着引《涅槃经》,甚至说:“三皇、五帝、孔、李、周、庄,皆是菩萨化身。”

卷14《九篇篇》注中引《空寂所问经》:“迦叶为老子,儒童为孔子,光净为颜回。”南宋罗璧《识遗》引《释氏佛地经》云:“宝轮王下生号伏羲,吉祥菩萨下生号女娲,如意菩萨下生号孔子,月明儒童下生为颜子,昌黎原道谓,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

这些经文中称孔子为“儒童菩萨”。南亚次大陆婆罗门青年到了一定年纪会单独筑舍学习经典,这一时期的男子就称为是“儒童”,后来“儒童”一词扩大到了刹帝利种姓,泛指年幼之人。

大体来说,“儒童”仍带有“男性”与“正在读书”的意思。这些中古疑伪经将孔子称为“儒童菩萨”,正是三教并行时期,佛教文本将儒道二教附会入自己经文的表现,同时,这也是官方将孔子视为儒门“先圣”推广的反映。

据调查,敦煌写卷中的疑伪经大约有一百多种。这些疑伪经多不载于《大藏经》,但其文本制造的过程又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据《敦煌佛教经录辑校》,上述制造孔子为释教“儒童菩萨”的《清净法行经》见录于敦煌写卷中的《大唐内典录》、《开元释教录》、《贞元释教录》。而后三者都是唐人所辑当时可见的佛教经典。

因此可以认为,《清净法行经》在当时的敦煌民间佛教中确实流通。考虑到如《清净法行经》等疑伪经本身就是佛教信仰民间传播的产物,那么,《清净法行经》及其制造孔子的文本也会随之流传到民间。

据研究,“孔子菩萨说”中世以后在东亚佛教中传播,曾流传到日本。十三世纪的日本佛教故事集《唐镜》卷2:“孔子是儒道菩萨之权化也。天地经曰:‘儒童在彼号曰孔丘,渐渐教化令其孝顺’,孔子之贯首弟子颜回是光净菩萨。”

同世纪另一故事集《沙石集》卷l:“孔子是儒童菩萨的后身。”十五世纪著名的佛教故事集《三国传记》卷12再次引用《清净法行经》,论述孔子、颜回是佛教中的菩萨化身,是释迎派去中国之人。

重要的是,《清净法行经》中的孔子菩萨在日本的《唐镜》及之后的中世故事中被广泛征引,至少说明了孔子菩萨说的广泛流传。

“孔子菩萨说”不仅仅存在于文献记载中,民间甚至出现了将孔子祠改为“儒童寺”的情况:“唐景福二年(893 ),易溧水县南孔子祠,为口寺。以孔子适楚常经之地,复改为儒童寺。”

这条史料中的孔子祠原本是当地民众在孔子途径之地设祠纪念,后由于佛教的影响,南唐时期改为了儒童寺。虽然不能确定“儒童菩萨”这种文本影响到什么程度,但从将孔子祠改为儒童寺的情况来看,“儒童菩萨”的文本与民间的修祠塑像应该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得。

雍正年间刻《山西通志》卷168《寺观(一)》记载:“崛围寺,在(太原府阳曲县)城西三十里崛围山下呼延村。唐贞元二年(786)建,额曰:‘三教堂’。”这段记述直接表明了唐代“三教”建筑的存在。

有学者认为,更早的民间三教堂,应为淄博市淄川区峨庄乡西石村对面的“三佛山”上的“圆明观”。这幢建筑始建于贞观年间,虽然后来已经改名,但当地百姓还是习惯称其为“三教堂”。

虽然文献己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但称谓却得益于口口相传的流传形式获得长久的生命力。正是这种记忆方式,今天学者得以窥测唐代“三教”的情况。另外近年考古所见今重庆开县高桥镇的三教寺遗址中,藏有三尊石像,据分析,这正是典型的儒、佛、道“三教”造像。

据当地阳氏家谱记载,此处三教寺始建于唐代,香火鼎盛。三尊石像中以释迎牟尼居中,老子居左,孔子居右,其中孔子像头戴冠,双手于胸前捧玉圭,与老子像同为结枷跌坐于束颈须弥座上。显然,这三尊造像反映了当地佛教主导下的“三教合一”的背景。

这一背景很难说与上述佛教文本的附会没有关系,虽然不清楚文本与石像出现的先后,但无疑,考古发现佐证了“三教”信仰的存在;而文献的分析则证明了佛教主动制造文本以推动自身主导的“三教”的传播。

值得注意的是,道教文本也将孔子列入自己的仙班。据《太平广记·女仙十》“姚氏三子”条,唐代前御史姚氏,为使自己平日懈怠的子嗣们能够专心读书,将其安置于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

姚氏三子机缘巧合救出女仙,女仙报答他们的方式是:“乃救地上主者,令召孔宣父。须臾,孔子具冠剑而至。夫人临阶,宣父拜谒甚恭。夫人端立,微劳问之,谓曰:‘吾三婿欲学,君其引之。’宣父乃命三子,指六籍篇目以示之,莫不了然解悟、大义悉通,咸若素习。既而宣父谢去。夫人又命周尚父,示以《玄女符》、《玉磺秘诀》,三子又得之无遗。复坐与言,则皆文武全才,学究天人之际矣。三子相视,自觉风度夷旷。神用开爽。悉将相之具矣。”

这个故事引自《神仙感遇传》,据《四库提要》介绍,此书是五代蜀杜光庭所撰,“记古来遇仙之事”。此处孔宣父与周尚父并列出现,二者共同位列仙班。在被山中女仙请来人间后,二者分别将“六籍篇目”与“玄女符玉璜秘诀”展示给姚氏子嗣,于是三子“文武全才,学究天人之际”。

可以说,在文本构造出的世界中,二者具有将儒家“六籍”与道家“秘诀”传授给人间子嗣的“人外力量”。这个故事出现的背景,应该是科举出现以后,士子们意识到六经对于读书入仕的重要性及紧迫感。正是这种紧迫感使得向能够生者传授“六籍”的孔子拥有独特的地位,而能召唤仲尼真官的道教女仙,自然也是传奇了。

在《神仙感遇传》叙事中,正是孔子致书给强悍自负的宰相韩滉,劝诫其“勿妄动”,最终使得韩滉保全了人臣之节,免去了一场可能的血雨腥风。这里孔子成为了道教神仙体系中的“真官”,并有了自己的驻地一一“东海广桑山”。

文中出现的商人李顺,以及上古蝌蚪文,有可能是为了增加故事文本的可信性而借鉴的元素。前者应该是当时商旅往来沟通各地的反映,后者则是为了增加孔子的神秘及权威性。

更重要的是,正是孔子阻止了强悍自负有不臣企图的韩滉。也许这正是道教人士看待孔子的角度一一儒士们自称是“儒门弟子”,那么作为“先圣”的孔子,就是士人信仰的“神仙”,自然也是能够管教士人的“神仙”。

释道文本将孔子拉进自己的信仰体系,制造出了“儒童菩萨”与“仲尼真官”。据学界研究,这种故事的出现应该是“三教论衡”背景下,释道为了发展自身而选择的策略。

考察“儒童菩萨”以及“仲尼真官”的行为及意涵,不难发现这种造神的基础,也正是基于孔子与读书、科举的联系,正所谓“儒门子弟尽高官”之意。玄宗时封孔子为“文宣王”令天下通祀,儒士们以“孔门子弟”自居。

以释道二者的角度看来,孔子正是读书人信仰的“菩萨”,是儒臣服从的“神仙”。他既具有帮助他们改变命运、护佑仕途的人外力量,同时也具备能够约束儒臣士子行为的权威。

撰稿/罗蕊【读史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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