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出发往苏州是一月的某个早晨,在出发前下了一点小雨。我们头一次登上绿皮火车。

与书中的浪漫情形形成颠覆的是,这一趟绿皮火车里唯有无序、闷热与嘈杂。在无数陌生交融的空间里,烟味、泡面点缀叫卖与桥牌。我几乎以为这要注定旅程开头的黯淡了。但所幸这黯淡并不掩饰所有停驻在这个城市的惊喜感,尤其是对于我们四个天南海北的异乡人而言,踏上新土地的一刻,用带着湿意的空气,洗尽了路途的萧瑟疲乏。

从火车站一路坐车进入城区,沿途可见的是黑白分明的房屋,低矮却又不是一昧平整,高低错落得有致。

住在平江路上,出门便是青石板路和小河。刚到时下着细雨,整条路便像是泼墨般朦胧着,河水漾开细微的涟漪。站在小桥上望去,便觉得一切都柔软起来,斜风细雨,果真是江南的婉约与情思。

选择了平江路上的一间民宿,躲在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里。早晨醒来时能依稀听到附近人家的往来笑语,偶尔有鸟叫,清脆的一两声。时有小雨,打在屋檐上如落珠碎玉。

平江路算是旅客间最负名气的一条路,如鼓浪屿之于厦门,南锣鼓巷之于北京,北京路之于广州,田子坊之于上海。所以到底也是被商业景点不可避免地部分同化了。柳枝下是奶茶店与叫卖“网红脏脏包”与“欧式岩烧乳酪”的声音,与腊梅隔岸相望的小店铺卖着些“时尚”的“流行色”样式的丝绸裙子,南京街头的米糕摇身一变变成了“苏州桂花糕”,北京南京西安老酸奶换个包装便是苏州老酸奶了,还有一个陶瓷小茶杯卖58元的纪念品店,出售明信片、手账本与书籍的咖啡馆。苏扇和桂花也是有的,只是价格有些令人可望不可即了。还有便是酒吧,偶尔晚上会有歌手唱摇滚和民谣。

有些贴近心意的或许是路上的饭馆,写着“苏州评弹38元一位”,我们早上从民宿出来,隔壁饭馆便开始放《秦淮景》(出自电影《金陵十三钗》,源于无锡的曲子,描写南京的景色,用苏州话唱),踏月色而归时,依旧是吴侬软语的唱着金陵的情致。虽然是电影的曲子,但总是有三分姑苏味道。

或因自己是南方人,所以总是偏爱江南一带的吃食。平江路上的饭馆和点心小店去了不少,有的是大众点评上的热门,有的隐隐于市。无论到了何处,菜式都是一概的精致。唯独苏面多用海碗乘着,但面依旧是细的,在碗中码放规整,中间微露出汤,汤也是清而鲜的,原来还是一个精致。

我们一行四人,两个来自南方两个来自北方,本来永远无法在食堂彼此妥协,却最终都折服于一份桂花赤豆小元宵。绵软的红豆沙里铺叠了层次分明的桂花香气,元宵小巧不失软糯,到胃里是甜而暖得熨帖。

巧遇的是银鱼蛋饼和莼菜鱼羹,做得非常鲜嫩,有一点春日生意盎然的气息。至于大菜如松鼠鳜鱼一类,则因囊中羞涩而作罢。也到了颇有名的某某楼尝鲜,但出品质量遗憾地与价格不成正比。

在诚品书店买了桂花酒,用茶杯对酌,桂花香气与月光融于酒里,带了一丝缠绵的醉意。

夜晚走在青石板小道上,看着河边的小灯一盏一盏影影绰绰的亮着,映着水面映着天色,也不失一种乐趣。

君在姑苏见,人家尽枕河。不知有多少人为这一句慕名而去。

说到人家尽枕河的时候,总是想起王安忆《长恨歌》里写着的江南。

“水是长流水,不停地分出岔去,又不停地接上头,是在人家檐下过的。檐上是黑的瓦棱,排得很齐,线描出来似的。水上是桥,一弯又一弯,也是线描的。

这种小镇在江南不计其数,也是供怀旧用的。动乱过去,旧事也缅怀尽了,整顿整顿,再出发去开天辟地。

这类小镇,全是图画中的水墨画,只两种颜色,一是白,无色之色;一是黑,万色之总。”

姑苏是关乎这样的江南的想象的汇总。

最喜欢的,是从虎丘走到山塘街的一段漫长而又静谧的小路——顺着虎丘而下,依偎着河而延伸出去。河岸是无数真切地,在这里扎根、起居的人家。

旧路未曾新铺,砖瓦的纹路被日渐磨损,因而模糊。颜色不是清一色雪白与乌黑的交相辉映,屋顶是很淡的一种黑色,瓦片倒还依旧分明。墙面是有些褪色的白,像是旧照片旧书页的样子,墙根露出砖瓦,然后蔓延向上往墙面晕染出灰调,像是做水墨画那样有意的渲染,或许天成的技法。

不是人闲桂花落,也不是鸟鸣山更幽。时而能听到摩托车的马达声,旅人走过的脚步声。但像是长河与黛瓦将此处与城市划分一道鲜明的界限,汽车、鸣笛与高楼的踪迹一概被隐去。

人家也不是纯粹的古意盎然,因为有人家,所以现代化的痕迹必然是有的。摩托、自行车,防盗门与屋内的电视声,还有家里养的狗,没有太多拘束地在路上漫步。但并不让人感到违和,因为像是浑然天成。与人力刻意穿凿的诸多带有商业意味的古镇相比,反而因为天然而更胜一筹。何况虽有人家,却是不喧闹的,若说最突兀,还可能是我们这些拿着相机穿行的游客。

本来是借道前往山塘街,却在此处听见这个城市旧日里,在人们的笔下与想象中的脉搏。

图文︱詹晓韵

责编︱张晨昊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