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弘一法師一生的20個細節

南無阿彌陀佛!

願一切有情離苦得樂究竟解脫得自在

1918年是李叔同生命中的轉折點。那年夏天,他從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師範”的大門走出,到虎跑寺落髮爲僧,也就此走出了喧鬧的俗世,隱入佛門。那一年,他38歲。從此,滾滾紅塵裏少了一位翩翩公子,而佛門裏多了一位“弘一法師”。

杭州,目睹了一個人是如何從“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20個細節,只爲展現一個特殊生命途中一些普通的場景。

李叔同生於1880年(光緒六年),祖上開錢莊,家資百萬。精通六國文字,包括古印度梵文。李叔同是教育家,他的弟子中名人輩出。李叔同是書畫大師,他的書法具漢魏六朝氣息,他的西洋油畫,近看一塌糊塗,遠看栩栩如生。

李叔同是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他組織成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話劇團體———“春柳社”。李叔同還是第一個將西方繪畫、西方音樂引入中國的人,他是中國最早使用裸體模特進行美術教學的人,也是最早用五線譜作曲的人。

38歲時,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削髮爲僧,號弘一法師。62歲時功德圓滿,坐而化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李叔同的《送別》歌,至今還餘音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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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李叔同愛貓,畜有七八隻之多。後來留學日本,常有電報回來,其中必有一句:“我的貓安好否?”

早先李家常邀僧人誦經拜懺,李叔同與侄兒李聖章以牀單做袈裟,扮成法師,口誦佛號,形神俱備。七八歲時,李叔同的乳母劉氏常誦《名賢集》,“高頭白馬萬兩金,不是親來強求親。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此類格言多參人生禪機,描述榮華盡頭是悲哀的光景,李叔同不但能懂,還能提出相關問題———此可謂早慧,超然物外的情志已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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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22歲的李叔同考入上海南洋公學“特長班”,同窗中有黃炎培、邵力子等。少年才俊濟濟一堂,恃才傲物在所難免,以至於不少教員不敢開課,敢上講臺也常有被轟者。後來校方百般無奈,請來蔡元培執教鞭。蔡元培往講臺上一站,戒尺一拍,臺下即刻鴉雀無聲———可謂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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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幅早年李叔同的照片,粉面紅脣,英氣逼人———絲絨帽上綴着名貴方白玉,花緞袍子外罩曲襟背心,腦後的大辮子油光可鑑,底下緞帶紮腳管,雙梁頭厚底鞋……正是清朝光緒年間上海最時髦的打扮。

還有一幅李叔同飾演茶花女的照片,嬌羞可人。1906年,李叔同發起“春柳社”———中國第一個話劇社。李叔同常扮女角———在《茶花女》中飾演茶花女,姿態優美婉麗;《黑奴籲天錄》中飾演艾米麗夫人,亦是儀態萬方。李叔同一直備有女裝多套,他爲了演好女角,居然將自己餓成楚宮細腰,幾可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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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歲那年,母親去世,李叔同治喪一改舊式傳統:撰詩文、書對聯、鞠躬致敬的,來者不拒;贈呢緞軸幛、紙箱禮彩、銀錢洋圓的,一概拒絕。不辦豆腐飯,只備些蛋糕沙拉等招待來賓。悼念儀式上,不用鑼鼓嗩吶,用西洋管樂,他自己坐在當時國內罕見的鋼琴旁,邊彈奏邊唱歌,令衆親友目瞪口呆,後有“三少爺辦了件奇事”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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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曾受聘於浙江省立第一師範,主講音樂和圖畫。

“高高瘦削的穿着整潔的黑布馬褂,寬廣的前額,細長的鳳眼,隆正的鼻樑,威嚴的表情。扁平的嘴脣兩端常有笑渦,顯示着愛的表情。講臺上放着點名簿、講義、講課筆記、粉筆等。譜表擺着,鋼琴衣解開了,琴頭上放着一隻懷錶,閃閃發亮。黑板上早已清楚地寫好本課內容。李先生端坐着,上課鈴響,他站起身來,深深地一鞠躬,課就開始了……”

這是豐子愷對老師李叔同的描繪。

上課時有人看閒書,有人吐痰在地板,李叔同看在眼裏,並不立刻責備。等到下課後,他輕聲說:“某某等一等。”於是這幾位同學只得留下。“下次上課時不要看別的書”,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話畢李老師向學生們一鞠躬。

出來的人滿臉通紅,羞愧得無地自容。

有一次下課,某同學把教室門關重了,發出很大的聲音。李叔同走出來,和氣地叫住他,說:“下次走出教室,輕輕地關門。”然後對他一鞠躬,再把門輕輕地關上。

平時上音樂課時,大家常環立在琴旁,看李叔同示範。有一次正在彈奏,某君放屁,臭不可聞,人人掩鼻,李叔同只是眉頭一皺,自管自彈琴。散課時,李先生站起來說:“以後放屁,到門外去,不要放在室內。”接着向大家一鞠躬,表示下課了。

同學們飛快地跑出教室,跑到操場邊,實在忍不住了,紛紛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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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冬,學生劉質平作了一首歌,去請教李叔同,李看後說:“今晚8時35分,去音樂教室,我有話講。”

晚上下大,劉質平準時赴約,但教室內外一片漆黑。劉質平以爲老師誤點,就在走廊上等候。十分鐘後,教室內電燈大亮。開門走出李叔同,見他手持懷錶,說:“相約無誤,知你已在室外久等,今日先回吧。”

原來這是老師在考驗學生的守信和認真。劉質平過了此關,李叔同也垂顧有加———每週單獨輔導兩次,還介紹他到美籍鋼琴家鮑乃德夫人處學琴。不久,劉質平在李叔同的鼓勵下赴日留學,在日本期間,他的生活用度都由李叔同供給,1918年學成回國,終成一代音樂家和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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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師”有個日籍教師本田利實,此人頗具才藝,但傲慢自負,不把中國同行放在眼裏。有同學索要字幅,因筆墨未備,請他到李叔同辦公室借用。本田動筆之前,特別安排人望風,並一再叮囑,一旦李叔同回來要趕緊報告。問他爲什麼,回答說:“李先生德藝雙馨,無人能及,連日語也說得那麼漂亮,真是了不起,他的辦公室我不敢擅入,筆墨也不敢擅用。”字幅才就,有人報告:“李先生回來了!”本田聞言,三步並兩步溜出,飛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其實李先生未回———是學生嚇唬他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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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予倩是著名戲劇家,有一次他拜訪李叔同,約好早晨八點。歐陽予倩又是徒步又是電車遠道而至,名片遞入。一會兒,樓窗打開,李叔同探出頭來,大聲說:“約的是八點,你已遲了半點鐘。現在已經不便,我們改天再約罷。”說完便謝客關窗。

歐陽予倩愣了半天,最後只好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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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某宿舍財物失竊,衆人有懷疑對象但沒有確鑿證據。當時的舍監(輔導員)很苦惱,前往李叔同處討教對策。李叔同回答:“你肯不肯自殺?出一張佈告,說做賊的快來自首,如三日內不來,說明舍監無能,將以死殉職。此招定可感動人,也定有自首者———”

“如三日後沒人來,我怎麼辦?”

“那你就自殺。君子言必行、行必果,不可失信。”

這話讓輔導員聽得頭皮發麻,看李叔同的神情,卻嚴肅認真,沒有玩笑的意思。輔導員說,很慚愧我不能,李叔同搖頭,但也不責備。

此輔導員就是年輕時的夏丏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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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李叔同與夏丏尊在西湖上的湖心亭喫茶觀景———但見水天共一色,飛鳥相與還。夏丏尊有感而發:“如我輩等,剃度出家方是歸宿!”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一旁的李叔同彷彿醍醐灌頂,身心一時入定。1916年,李叔同讀到日本人的一本書,裏面說到,斷食可以使俗人身心清爽,修養精進,便在當年11月跑到杭州虎跑寺,做了二十幾天的斷食實驗。結果不但毫無痛苦,反而身心輕快,好似脫胎換骨一般,由此皈依之心日濃。

有人說,李叔同的出家,起因於夏丏尊的一句玩笑話;也有人說發端於日本人的一本書。豐子愷則猜測,李叔同是“嫌藝術的力量薄弱,滿足不了他精神和靈魂的追求”。

對李叔同出家頗有微辭的是柳亞子,他認爲天賦如此當爲世所用,幹什麼不好偏要出家?真不可理喻也。柳亞子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如此紅塵中人,怎能猜透其中玄奧?

英雄贈寶劍、佳人送紅粉,那是俗人所爲。李叔同1918年出家之前,將半屋西洋油畫、美術書籍送北京美術學校;將印章送杭州西泠印社;將平生所藏字畫裱裝之後送夏丏尊;將幾十年收集的音樂、書法作品送給學生劉質平;豐子愷是相洽甚歡的知音,李叔同就以零散雜物相送;自己是最好的朋友,李叔同就留與三衣破衲、兩袋梵典,一杖一鉢一芒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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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李叔同出家了,他的日籍夫人福基漂洋過海來尋找。在杭州找了三天,終於在西湖邊找到了李叔同。那天,由楊白民夫人、黃炎培夫人陪同,在岳廟前的素食店共餐。席間,三人有問,李叔同才答,一席終了,低眉垂目,既不發言,也不看人。飯畢,李叔同僱船離開,三人到岸邊送行,但見一槳一船蕩向湖心,直到淹沒在湖雲深處。

自始而終,李叔同都不回頭一顧,楊、黃二夫人黯然神傷,福基更是慟哭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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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出家後,更名弘一法師,謝絕俗世應酬。他深恐墮入名利場,變成個“應酬和尚”,因此每到一處,必先立法三章:一不爲人師;二不開歡迎會;三不登報。

58歲那年,弘一居青島湛山寺,市長沈鴻烈邀他赴宴,法師作偈道:“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杖又思惟。爲僧只合居山谷,國士筵中甚不宜。”拒絕得委婉而又堅決。

弘一曾是蔡元培的學生,蔡有一次邀見,當弘一知道先生已是官宦加名士,照樣閉門謝客。

有一次杭州某名人三番五次相邀,弘一迫不得已敷衍。在西湖邊的素菜館裏,主人忙了半天辦了盛饌,陪客到齊已一點鐘。衆人飢腸轆轆,相繼開喫,忽見弘一法師碗筷前端坐,絲毫不動。問之則曰:“我是奉律宗的,過午不食,各位居士自便。”

主人請客,本爲顯攀大師驕人,不料反成笑柄,鬱悶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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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豐子愷請弘一到自己府上小坐。弘一法師每次在藤椅上坐下前,都把椅子搖一搖。屢次三番,豐子愷忍不住問何以如此,大師答:“椅子藤條間,或有小蟲伏着,突然坐下,要把它們壓死。先搖一搖,以便走避。”

又一次,弘一法師整理日本古版經書時,發現一隻風乾的夾扁了的蒼蠅。弘一用一張玻璃紙,套在長方形的紙板上,製成精緻的鏡框,把蒼蠅粘在正中,畫上紅線框住,題款“瑞穗國古蒼蠅”,蓋上“弘一”小印,鄭重其事地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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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留須在俗,還是削髮出家,李叔同都很愛國。

上世紀初,杭州有“勸用國貨運動”,剛留學歸來的李叔同有多套西裝,他也愛穿西裝,但經此之後,洋裝不再上身,只着布袍馬褂。豐子愷見老師穿的褂子鬆垮,就送他一條寬緊帶,李叔同拒絕了,說:“我不用———這是外國貨。”

出家之後,豐子愷去看老師,見他用麻繩束襪,第二次就買了些寬緊帶送他。李叔同又拒絕,豐子愷說:“這是國貨———我們自己能夠造了。”

聽了此話,李叔同高興地收下。

早先,英國的水彩顏料爲世界之冠,永不褪色。有一天,豐子愷收到弘一法師的來信,要他幫忙買一些,信中特別說明:“此雖洋貨,但爲宗教文化,不妨採用。”

抗日戰爭期間,弘一法師寫了不少具愛國思想的對偈送人,其中著名的一句是“救國不忘唸佛,唸佛不忘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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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五歲喪父,他對母親特別孝順。二十歲時他陪母親南遷上海,除讀書工作之外,天天左右相伴,直到母親去世。李叔同後有文字說:“那五六年,是我平生最幸福的時候,此後便是不斷的悲哀與憂愁,直到出家。”父母在,不遠遊,自母謝世,他心中再無牽掛,遂告別故里,遊學東瀛,並改名“李哀”,號“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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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十分謙虛。他曾自號“二一老人”———此源於古人詩句:“一事無成人漸老”、“一錢不值何消說”。他去青島,好友葉恭綽得知,在青島準備了隆重的迎候儀式。其知道後改了船期,以避鋪張,不騖聲華。

弘一法師專修戒律森嚴的律宗,着粗布衣衫,一日兩餐,甚至不喫菜心、冬筍、香菇等,理由是價格比其他素菜貴。夏丏尊曾有進口白金水晶眼鏡相贈,他轉送給泉州開元寺,後變賣折大洋五百購買米糧,供僧人齋飯。他每日早起早睡,黎明即起,冷水擦身,但凡染病,從不經意。有一次患病在牀,有人前往問候,李叔同說:“你不要問我病好了沒有,你要問我佛唸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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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回憶李叔同說:“他出家苦修律宗,一次到上海來,許多已經發達的舊友招待他住豪華飯店,他都拒絕了,情願住在一間小小的關帝廟裏。我去看他時,見他赤腳穿草鞋,房中只有一張板牀。我難過得哭了,他卻雙目低垂,臉容肅穆。我求他一張字,他只寫了‘南無阿彌陀佛’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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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在山寺中讀經,有年輕畫家去拜望。兩人散步時,畫家見山上有枯樹發新枝,便浪漫發揮道:“因爲有您這樣的高僧來到此山中,枯樹爲靈氣所感,起死回生了。”弘一法師說:“不是,是我每天爲它澆水,它才慢慢活起來。”

兩人又前行,見一兇猛豺狗,青年畫家心驚膽戰,但那豺狗卻在法師左右歡蹦,做親暱狀。畫家大爲感慨,說法師真乃世外高人,連猛獸都被感化。弘一法師說:“非也,此豺狗早先爲獵人設套所傷,是我救了它,爲它療傷餵食,所以它喜歡我。”

和弘一法師攀談的畫家,即是年輕時的徐悲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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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在福建惠安弘法時,有當地校長莊連福慕名而來,但未進山門,即遭拒絕———管門的傳貫和尚拒不開門,因爲莊是基督徒。莊校長無奈,只好打道回府。

“異教不相容”是山門老規矩,在傳貫看來,自己是做了一件理直氣壯的事。當天晚上,他向弘一做彙報,希望博得師傅的表揚。豈料弘一大師聽後將傳貫好一頓批評,責令他次日下山,向莊校長賠罪。

第二天,莊校長給學生上完課走出教室,發現牆根跪着個和尚。校長急忙上前扶起,仔細一看,正是昨天讓他喫閉門羹的僧人。

說明來意,道歉完畢,傳貫和尚又從懷裏取出單條四幅及一本《華嚴經》,送給莊校長。莊校長不收,傳貫說:“單條四幅爲大師手書,《華嚴經》也爲大師恭錄,你若不收,我就回不到寺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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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歲時弘一法師沉痾不起,知大限將至,吩咐弟子傳貫說:“我命終前請在帳外唸佛,但亦不必多念。命終後勿動我體,鎖門八小時。八小時後,不必擦體洗面,隨身衣被裹了,送往後山坳中即可。歷三日有虎食我最好,虎不來則就地焚化。化後再佈告周圍,萬不可早通知。”

1942年10月10日,西歸前三天,弘一法師手書“悲欣交集”四字贈侍者。此爲大師人間絕筆。弘一大師手書“悲欣交集”之後,還有重要的三個字,就是“見觀經”,也就是《觀無量壽經》。

10月13日晚8時安詳西逝,享年63歲,在俗39年,僧臘24年。圓寂前他交待徒弟在龕腳墊四碗水,以免螞蟻爬上屍體被不小心燒死。

附註:“悲欣交集”來自於《楞嚴經》

阿難整衣服,於大衆中,合掌頂禮,心跡圓明,悲欣交集,欲益未來諸衆生故,稽首白佛:大悲世尊!我今已悟成佛法門,是中修行,得無疑惑。常聞如來說如是言: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薩發心,自覺已圓,能覺他者,如來應世。我雖未度,願度末劫一切衆生。

願此殊勝功德

迴向法界有情

盡除一切罪障

共成無上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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