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漢江怪物》、《殺人回憶》震動亞洲影壇的輝煌,也經歷過《雪國列車》、《玉子》的慘淡,奉俊昊用一部《寄生蟲》爲韓國拿下了第一座金棕櫚。

在聚光燈籠罩的那個晚上,奉俊昊一定會回想起多年前他攢錢買下的第一臺攝影機,以及他抱着攝影機酣然入睡時鼻腔裏的味道。

有人說,曾經不喜歡奉俊昊的電影,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如今一部《寄生蟲》讓人靜下心來發現了他的不同。

《寄生蟲》講述了發生在身份地位懸殊的兩個家庭身上的故事:宋康昊飾演的無業遊民父親基澤,讓寄託了家人生計希望的大兒子(崔宇植 飾)前往IT公司老總樸社長(李善均 飾)家應聘課外教師,隨之發生了一連串意外事件。

富人沒有多爲富不仁,窮人也沒有如何喪盡天良,但窮人和富人終究不能“共生”,兩者因爲不能“氣味相投”,最後引起矛盾爆發。

目前豆瓣評分8.8分的高分之作,在口碑上也是有着不同的聲音,有人認爲這是一針中產階級的興奮劑,讓他們看到上流社會,又避開了底層社會。到底是何種心理,再次並不想多談,不同的人看出不同的感受,本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最近,這部電影被熱議,不止因爲拿下金棕櫚大獎,也是因爲一個詞“味道”,隨着爭議,上了熱搜,朋友圈被刷爆,微博大V爭相討論。味道之下到底隱藏了什麼?

電影中,味道是一把鑰匙。

它象徵着一種身份認同,象徵着地位。

因爲被聞起來味道相同,保姆和司機是一家的祕密險些敗露;因爲在沙發上聞到了不屬於豪宅的氣味,而引發了男主人對司機的抱怨;甚至男主人在車上撿到內褲,都要用鼻子先嗅探一下;就算面前躺着受傷的兇手,他也是捏着鼻子上前,去拿他的車鑰匙。

這些或許都是階級矛盾的細微反應,但卻爆發出更爲可怕的力量——這種隔閡不是肢體上的下意識反應,而是深入骨髓的牴觸。

這種牴觸是什麼?

首先,是一種恐懼。社會的快速發展,造成了人的貧富差距擴大,隨之產生的是階層分化,窮人和富人共同生活的世界像是被撕扯開了。

窮人的氣味未必是臭的,富人的氣味未必是香的,但窮人的氣味一定富人從未聞到過的。當未知的氣味出現在富人的世界裏,富人恐慌了,出於本能——他們捏起了鼻子.

更深一層,是一種無形的壓迫。“人總是以他者的痛苦爲食”用在這裏恰如其分,人只有踩在別人肩上才覺得自己是高的——要想實現自己心目中的高,就必須證明別人低。

氣味之中,電影中將高低體現的淋漓盡致,上不完的樓梯,下不完的樓梯,“你上了十層樓,纔來到人家的地下室。”

衛生間需要WiFi的截圖,網友開玩笑的留言說,“這並非是馬桶,這是要登基吧。”

細微之處的高低,就是導演給我們解讀理解電影的第二把鑰匙。

在社會上,只有爬到更高的位置,你才能享受到更好的資源。在我看來,這不是諷刺當下,更不是激起怨憤,而是生存規則,任何一個時代,哪怕早至猿人社會,或是嚴守着進化論的動物們,這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

蜜蜂供養蜂王,野獸來臨時,羚羊們保護頭羊,大象扔下跑不動的弱小,這些並非殘忍與惡毒,只是在一定的環境的下,有一套合適的生存規則。這套規則總歸讓人心中不爽。

電影中的金奇友考了四次都沒有去上大學,而後面劇情又證明他是有能力的,這難道是自相矛盾嗎?

不是的,上最好的大學,纔是他唯一的出路。至少對沒有開始寄生的他來說,是的。

但對這樣出身的他來說,上最好的大學真的是有希望的嗎?

在這裏,大家先不用急着帶入我國的現實,單從影片給出的信息,我們也能管中窺豹:富人家的子女可以花重金去請最好的家教,當然,他們也會去最一流的學校,得到最一流的師資教育,而金奇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便是窮人最大的悲哀,同樣是盡全力努力學習,你都不一定能有人家學習好,最令人絕望的是,並不是因爲愚鈍,而是因爲不公平。

賽跑的雙方,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同一起跑線上。

曾經有一句毒雞湯這樣說:“孩子要跑的是馬拉松,輸在起跑線上又怎樣?”

沒錯的,每個人都要跑人生的“馬拉松”,但你有沒有想過要趕超起跑線上的差距,孩子要在中途付出多大的代價?

況且這樣的差距,真的可以追趕嗎?

看看順義媽媽,海淀媽媽們,現在的教育早已是要贏在受精卵時期了,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似乎就經不起失敗和輸,從小就被教着如何贏,慢慢的便不止學會了贏,還學會了如何贏的漂亮,如何贏的體面……在之後若干年的生活中,體面越來越重要,偶爾想起來以前,懷念和感慨越來越多。

只是,現實的規則,讓人們認輸,那些從受精卵開始就不能輸的孩子,不屬於這一系列,他們依舊是被大多數人羨慕的,而“金奇友”們纔是規則中變化最大的一撥人,希望得到,便要放棄很多向上爬,這個過程中,甚至會誘使人們用尊嚴去交換。

當人們願意拿尊嚴去換取更好的物質生活的時候,人就被物奴役了。社會被捲入了瘋狂的拜物教的漩渦,人被物異化成怪物。

而整間豪宅,就是這個物質化的社會的象徵。不信?

單從整間豪宅的生態來講,豪宅及豪宅內部生活的人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食物鏈。而從人物關係作分析,各階層的人物儼然是一個小型的資本主義社會——作爲統治階級的主人,作爲中產階級的傭人,作爲社會底層生活在地下層的分解者。

而這部電影最厲害的設定就在這裏,房子一方面作爲“物慾”的象徵,是所有人的最高理想:主人希望守護這樣平靜的生活;傭人希望通過努力擁有這樣的生活;分解者只求能在這裏尋到苟延殘喘的角落。

另一方面房子作爲“物質的社會”去容納發生在這裏的一切齷齪和掙扎,最後這間豪宅甚至成爲“神”——拜物教的神,默默注視着發生的一切,卻不曾言語,最後成爲男主角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仔細品味,我們都應該被這樣的電影震撼到汗毛樹立。這不單單是一則電影語言,它更像是一面社會的鏡子。大多數的人不也在窮盡一生努力,去賺取一套屋子——僅僅是作爲人,生活在城市中的權利。

奉俊昊在用鏡頭鞭笞這樣被房子、車子這些物質奴役的人們:看啊,爲這樣而活的人,與寄生蟲有什麼區別?

但奉俊昊並沒有放過社會的任何一員,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大部分人僅僅是爲了獲取物質生活資料都如此的困難,到底是誰剝奪了他們獲取更好生活的權利?到底誰纔是這個社會里,這整的寄生蟲?

而在同一片屋檐下共同生存的人們,寄生在這片天地間,大家又該是什麼樣的味道呢?

在影片的結尾,奉俊昊看似給出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

但這只是他的慣用伎倆,他擅長在絕望的情境中製造片刻歡愉來戲弄觀衆。而真正的答案,其實早就擺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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