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進了醫院準沒好事，當然，除了婦產科，添丁進口的哪個不高興？可是婦產科裏面有開心的，有唏噓的，也有啼笑皆非的故事，我是一名縣級三甲醫院的婦產科醫生，在我們科室見過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1

我是王曉燕的主治醫生，王曉燕進入產房的時候，距離預產期還有兩天，王曉燕是頭胎，相比於一般產婦的緊張，她更在乎肚子裏懷的是男是女。

王曉燕的丈夫是農村的，有兩個哥哥，這兩個哥哥都生了兩個女兒，於是，在無後爲大的封建陋習下，傳宗接代的艱鉅任務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之前，王曉燕來做過幾次b超。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問我是男是女，只是出於原則，我們不能說。

這次來的時候，王曉燕的婆婆如臨大敵，眼神裏滿滿地期盼。

王曉燕私下對我說，她的婆婆說好了，如果她生的是男孩，將會得到公婆五萬塊錢的獎勵。

這都什麼年代了，婆婆還這麼重男輕女，我們幾個醫生暗自偷笑。

婆婆也是焦急，在王曉燕住院的這兩天，雞鴨魚肉的可勁兒讓王曉燕喫。王曉燕喫不下，她就說，肉生男，素生女。

什麼邏輯啊！

王曉燕的責任很大，壓力也就大，她說，她的兩個妯娌，因爲生的都是女孩，婆婆 月子裏都沒有給她們洗過一塊尿布，就是連糖水，都得自己衝。

王曉燕進產房的時候，婆婆在產房門口燒了一打錢，跪在那兒磕了幾個頭，嘴裏嘰裏咕嚕地念這一些咒語，我們聽不懂，但是我們知道，她肯定是在乞求神仙保佑，讓王曉燕生一個男孩。

王曉燕的母親對此並不感冒，大大咧咧地說，管他生男生女，反正都是你們家的種！

王曉燕婆婆的臉色一沉，說，女娃也叫種兒？早晚是別人家的，一個葫蘆勝過三個瓢！

王曉燕進了產房後，她的婆婆在產房門口坐立不安，要不是護士攔着，她怕就要衝了進去。

當王曉燕的母親抱着嬰兒出產房的時候，看到婆婆猴急的樣子，嘆了口氣說：“唉，親家母，真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是個丫頭。”

那口氣，分明是說，自己也感覺遺憾極了。

婆婆瞬間愣住了，臉色異常地難看，大概呆了幾秒鐘後，把手裏的褥子一扔，徑自走了。

王曉燕的母親嘿嘿地笑着說：“你們看這婆婆，真是想孫子想瘋了。”

曉燕的男人有些不忍，追上去要拉住母親，可是母親惱怒地一把甩開他的手，怒衝衝地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內，王曉燕的丈夫和母親兩個人一直忙前忙後，曉燕的丈夫是一臉的喜悅和興奮，而王母畢竟年紀大了，禁不住如此操勞，一臉疲倦。

這幾天裏，公公婆婆始終沒有來過醫院一次，估計是感覺人生絕望了吧。

出院那天，婆婆在兒子的逼迫下終於現身了。

曉燕的母親笑着說，親家母，你去給孩子換塊尿布，我們收拾出院的物件。

婆婆一臉的不耐煩，很是不情願地去給孩子換尿布，可是當她看到看到孩子的性別時，怔住了，接着興奮地大喊起來：“啊呀呀，你們弄錯了，弄錯了，這是一個孫子，快來看，快來看！”

說完，高興地差點跳起來，接着她竟然當着我們的面俯下身去，親吻孩子的小丁丁。

不僅我們所有的醫生護士，就連病房裏的其他家屬都笑的合不攏嘴。

這個婆婆實在是太有意思啦。當然，他們還得感謝那位曉燕那位大大咧咧的母親，如果她要爲女兒討說法，估計就是看另外一回事了。

2.

發產科裏不會經常發生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我們也遇見一些令人唏噓的。

那天，我剛上班，忽然，B超科的李醫生面色嚴峻地向我走過來。

她的身後，是一位年僅十幾歲的女孩，不，確切的說是女學生，因爲她還穿着某高中的校服。

李醫生小聲對我說，這個女孩B超顯示懷孕8周了，你看看怎麼辦？

這個女孩低着頭，齊耳的短髮遮掩住臉龐，雙手用力地絞動衣角，裹在長筒襪子裏的纖瘦的小腿因爲緊張微微地顫抖着。

看這這個和我女兒一般大的學生，我的心裏一陣絞疼。

每年的學生體檢，都會有幾個類似此類的事件發生，可是這個女孩實在是太單薄了，像是一張紙片，彷彿一陣風都能把她颳走。

我們很快把她的老師叫了過來，她的老師很是喫驚，在樓道里不停的向她詢問着什麼。

中午的時候，女孩的父親趕了過來，父親一臉的滄桑，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憤怒焦急。

看得出這是一個來自農村的父親，他的草帽上還有幾顆尚未來得及打理的稗草。

父親問明瞭情況，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若不是無聲的抽泣引起肩頭不住地聳動，真像是一個石雕。

父親哭夠了之後，站起來，狠狠地一巴掌甩到女兒的臉上，女兒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倒在一邊的老師身上，老師扶住這個女孩，大概是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張了張口始終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因爲學生在學校出了這種事，校方自然也是逃不了干係的。

最後，我給女孩開了藥，女孩的父親小聲問我，醫生，孩子這麼小，不會影響到她的身體健康吧。

一位父親，對犯了錯的孩子，心裏既責怪又疼惜。

後來，校方大概是不願背黑鍋，也可能是爲了給孩子家長一個交代，偷偷的報了警。

因爲涉及到未成年的學生隱私，所以具體內容沒有公開，但是我還是從其他渠道瞭解到了這件事情的始末。

這個女孩的母親常年有病，父親在伺候母親的同時，打理家裏的兩畝地，生活窘況可見一斑。

女孩爲了減輕父親的壓力，爲了使自己的飯費有所着落，於是通過微信的方式，在網上找了一個“男朋友”，條件是保證自己上學期間的衣食無憂。

真是一個傻得可憐的孩子，爲了減輕家庭而負擔，把自己的身體廉價的兜售給險惡的社會。

3.

不僅是我，我們整個婦產科，對王雅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三年裏，王雅是第三次來到我們產科了。是的，你沒看錯，三年裏，她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剖腹產，最後這次是第三個。

那時二胎還沒放開，我一直納悶，她是怎麼逃過計劃生育處罰的。

王雅的老公像是一個混世魔王，嘻嘻哈哈地說，沒辦法，老婆的墒情好，就是炒熟的黃豆，在她的地裏都能發芽。

按理說，王雅的家庭條件一般，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有能力養活這一堆孩子的，畢竟，他之前的兩個可是都是男孩啊。

這次王雅的情況不容樂觀，32周，早產。老百姓有一句土話，叫七（個月）活八不活。

她的胎盤前置，長在了前兩次剖腹產的疤痕上，還穿透子宮肌層，植入了膀胱，這就意味着胎盤取出後，血有可能會噴湧而出。

我們對王雅的老公講述了利害關係，沒想到她老公只是說，沒事，只要孩子能保住，你們可勁兒折騰吧。

這麼粗魯的不負責任的話，我們還是第一次聽說。

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

所幸，手術很順利，是一個女孩，五斤重。

王雅的老公聽到是女孩後，很是高興，嘴裏嘟囔着說，好好，女孩喫香！

可是情況不容樂觀，幾分鐘後，王雅開始大出血，出血量一度達到1900毫升，要知道，人身體裏只有四千毫升血啊，這麼一下子就流了半條命。

我趕緊讓王雅老公簽字，說爲了保命，要切掉子宮。

王雅的老公一聽，臉色一變，說：“不能切，醫生，你們再想想辦法，錢好說。”

沒想到這個男人說話粗俗，對老婆還挺上心。可是除此之外，我們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最終，王雅的子宮還是被切除了。

我始終難以相信，是什麼信念促使着，王雅一次又一次在剛剛癒合的刀疤上再添新傷？

農村流傳着一句話，過日子是過人的，過人是過男孩的。可是她已經有了兩個兒子，爲什麼還不罷休？

王雅住院期間，他的老公整天虎着臉，嘴裏不乾不淨地罵着。而王雅像是一個做錯的孩子，只能無聲地啜泣。

兩個月後，縣裏忽然傳出一個令人震驚得消息，一個以販賣新生兒爲牟利的犯罪團伙被抓獲，利益鏈條的最末端是王雅的老公。

喪心病狂的王雅老公，竟然把自己之前的兩個男孩都賣了！

怪不得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他說女孩喫香。

據說現在一個女孩的價格已經反超男孩了。

是的，有人說，幾千年中國重男輕女的陋習，在高昂的彩禮之下，被徹底改變了。

王雅之所以選擇速產，其實是爲了牟利，人家生兒育女是爲了享受天倫，延續香火。而她，則是拋棄了道德、人倫，這種人，在爍爍陽光下，焉有生存之理？

4.

有悲情的，也就有暖心的，婦產科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世情冷暖。

小趙的故事就異常令我們動容。

小趙自幼是個孤兒，是我的鄰居，因爲家庭條件不好，所以便入贅鄰村。他的老婆家庭條件倒是不錯，岳母在城裏經營着一家童裝門市。可是因爲小趙人有些木訥，丈母孃一家頗有點仗勢欺人，使喚起小趙來有點頤指氣使。

剛入院，小趙就找到我，讓我盡心盡力地照顧孕婦。

老婆進去產房之後，小趙在走廊裏魂不守舍地走來走去，不時地向產房裏巴望着。

在生產的時候，因爲孩子個頭偏大，使用了胎吸器效果仍不明顯，爲了保證嬰兒和大人的安全，我們就準備側切一道口子。

當簽字的時候，小趙的手顫抖的幾乎握不住筆。

一個多小時的生產期間，小趙彷彿蒼老了好幾歲。

好在，大人小孩平安無事，當孩子被我從產房裏抱出來的時候，小趙甚至沒來得及向我們說聲謝謝，就衝進了產房，看着臉色慘白的老婆，忍不住緊緊地抱住她，流下眼淚。

接着說出了一句令在場人都動容的話來：老婆，都說人間有兩種疼最難忍受，一種是結石疼，一種是生孩子疼，孩子這麼大的個兒，你受了多少罪啊！以後再也不讓你生孩子了。

老婆生產後，小趙整天樂得合不攏嘴，因爲奶水不夠，他跑到市場上買回豬蹄鯉魚給老婆催奶，因爲怕飯店做的不衛生，就跑到家裏自己燉。寒冬臘月的天氣，每次送過來都是熱乎乎的，他說，他是把食盒揣到懷裏一路跑來的。

生產之後，老婆腸胃不通，便祕，小趙又是自己親自一點一點地用手幫忙。

小趙簡直成了整個婦產科裏的模範丈夫，別人一說起來就說，看看人家小趙……

出院那天，小趙卻沒有來，岳母不好意思地說，我讓他在家睡覺呢，一連幾天在醫院裏衣不解帶的伺候大人小孩，是個鐵人也撐不住啊。

小趙用自己的愛，感染了身邊人，也改變了岳母對他的看法，開始像一個母親一樣疼他。

相信他們以後，在愛的路上會越走越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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