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余秋雨 | 永恒的坐标

终于来到了奥林匹亚。

没想到这个全人类的体育圣地有这么好的风景,在快要到达之时就已经是密树森森、清溪浅浅,道路、房舍也变得越来越齐整,空气中洋溢着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自然的清香,一脚踏入圣地,你一定会猛然停步,因为被一种阵势吓着了:无数苍老的巨石,不管是当年的楼础、殿基还是雕塑,全都从千年的颓废或掩埋中踉跄走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道两旁。就像无数古代老将军烟尘满面地站立着,接受现代人的检阅。

这条大街看不到尽头,只知道它通向一个最简单的终点:为了人类的健康。

见到了宙斯神殿和希拉神殿,搞清了古代每次运动会前点燃圣火的路线,抬头仰望昂首云天的无数石柱,不能不承认,健康是他们的宗教。

走进一个连环拱廊,便到了人类黎明期最重要的竞技场。跑道四周的观众看台是一个绿草茵茵的环行斜坡,能坐四万人。中间有几个石座,那是主裁判和贵宾的席位。

漫步在奥林匹亚,我很少说话,领受着不轻的文明冲撞。我们也有灿烂的文化,但把健康的概念如此强烈的地纳入文明,并被全人类接受,实在是希腊文明值得我们永远仰望的地方。

古代希腊追求人的双重健康:智力的健康和肢体的健康。智力的健康无须多言,正如一些西方学者所说,在哲学、伦理学、逻辑学、数学、美学、医学、法学等等领域,我们至今仍是用希腊的基础话语在思考;肢体的健康更有一系列强大的证明,例如今天全世界还在以奥林匹克和马拉松的名义进行体育竞赛,希腊的人体雕塑至今仍是人类形体美无可企及的标本。把智力健康和肢体健康发挥到极致然后集合在一起,才是他们有关人的完整理想。

我不止一次看到出土的古希腊哲学家和贤者的全身雕像,大多须发茂密,肌肉发达,身上只披一幅布,以别针和腰带固定,上身有一年袒露,赤着脚,偶尔有鞋,除了忧郁深思的眼神,其他与运动员没有太大的差别。别的文明多多少少也有这两方面的提倡,但做起来常常顾此失彼,或流于愚勇,或流于酸腐,或追慕骑士,或仿效寒士,很少构想两相熔铸、两相提升的健全状态。因此,奥林匹亚是永恒的世界坐标。我历来认为各种伟大的文明都自成结构,很难拆开了作局部比较。但在奥林匹亚,我明确无误地感受到了古代中华文明的差距,而这个差距的产生,不是由于局部,而是关及人的整体。中华文明较少关注个体意义和机体意义上的自我,在人际关系上做了太多的文章。结果,真正的健全缺少标志,缺少赛场,只有一些孤独的个人,在林泉间悄悄强健,又悄悄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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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余秋雨,1946年8月23日生于浙江省余姚县,现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院长。中国著名文化学者,理论家、文化史学家、散文家。1966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1980年陆续出版了《戏剧理论史稿》《中国戏剧文化史述》《戏剧审美心理学》。1985年成为当时中国大陆最年轻的文科教授。1986年被授予上海十大学术精英。1987年被授予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的荣誉称号。2011年被授予甘肃联合大学荣誉教授。2010年起担任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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