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最後一天，一個名叫弗拉基米爾·普京的政治新人、前克格勃特工突然成爲了俄羅斯總統。這20年裏，普京實現了非凡的崛起，將權力牢牢掌握在手中。不論是在國際上還是在國內，對於普京的評價都充滿了爭議。他的到來改善了經濟，緩和了動盪，治癒了蘇聯解體和市場經濟轉型給俄羅斯人帶來的集體創傷；但也讓國內媒體受到前所未有的管控，流放、監禁、恐嚇葉利欽時期的寡頭，並培育了一個忠於克里姆林宮的小集團。國際舞臺上，他是強勢的領導人，擅長博弈的政治家。他平定了車臣，俄羅斯的心理戰在美國尤其成功，普京和他的官員經常指責美國對俄羅斯有偏執的恐懼症。而外部正給普京提供一個更有利的環境，《紐約時報》認爲，2019年可能是俄羅斯和普京最好的一年。美國正由一位決心“與俄羅斯和睦相處”的總統領導，英國也開始轉向閉關鎖國，專注於脫歐。在中東，美國和英國的影響力正逐漸被莫斯科取代，普京正與美國的盟友越走越近。

鮑里斯·葉利欽(Boris Yeltsin)是個不可預測的人，他曾用坦克火炮驅趕議會成員，也曾醉醺醺地穿着內衣在華盛頓街頭尋找披薩。但他把最大的“意外”留到了最後。1999年的最後一天，在離任期結束還有6個月的時候，生病的葉利欽通過午間廣播向俄羅斯發表了講話：“我離開了，新一代正在到來，他們可以做得更多、更好。”當天晚上，當克里姆林宮的時鐘滴滴答答地報出上世紀90年代的最後幾分鐘時，那個新一代的、表情嚴肅的俄羅斯代總統出現在全國面前。那個人就是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俄羅斯的新篇章就此開啓。

掌權俄羅斯20年，普京實現了非凡的崛起，將權力牢牢掌握在手中，成爲俄羅斯無可爭議的領導人。普京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人，國際政壇上被光環圍繞的政治強人。他的主要抱負之一，就是把俄羅斯打造成世界上其他國家敬仰的強國。2018年3月，他又一次在選舉中獲勝，成爲俄羅斯新一任總統。普京獲得了超過四分之三的選票，他的競選團隊稱這是一個“難以置信的勝利”。

今天，普京的勝利看起來理所當然，但在20年前的那個新年前夕，葉利欽的選擇多少讓人有些意外。6個月前，葉利欽才任命普京擔任總理，這在當時看來似乎是一個短暫的任命，葉利欽前後任命了三個總理，這些總理的任期都很短。在加入葉利欽政府時，民衆對普京並不瞭解。在外界看來，普京沒有良好的家室、政治背景，進入政壇也不過短短几年，很多人認爲他只是過渡而已。然而，數字說明了一切。1999年8月，當普京成爲俄羅斯總理時，獨立民調機構勒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的數據顯示普京的支持率爲31%。到2000年1月，在接任總統後，這一數字上升到84%。其中一個關鍵的因素是:普京對國內恐怖主義的強硬回應。1999年9月，俄羅斯幾個城市發生一系列神祕的公寓爆炸事件，造成數百人死亡，全國陷入恐慌。俄羅斯調查人員得出的結論是，這些襲擊是伊斯蘭極端分子所爲。這是俄羅斯的9·11時刻。與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George W. Bush)一樣，普京發表了許多俄羅斯人希望聽到的強硬言論。他那著名的反恐語錄就出自當時——“我們將到處追捕恐怖分子，從一個機場追到另一個機場，如果在廁所追到了，就把他們淹死在馬桶裏。”

但普京的反對者，如流亡大亨鮑里斯·別列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和前俄羅斯間諜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Alexander Litvinenko)等人認爲俄羅斯安全部門參與策劃了公寓爆炸案，目的是對車臣採取軍事行動。2013年，別列佐夫斯基被發現死於英國鄉村別墅；利特維年科2006年在倫敦死於釙-210中毒，英國當局認爲這起謀殺案可能是普京導演的。不管肇事者是誰，爆炸事件代表了普京職業生涯的一個轉折點:它讓整個國家都支持他，併爲他的統治贏得了民衆的支持，普京的硬漢形象從此一躍而起。

從那之後，克里姆林宮這個強大的宣傳機器致力於塑造普京強有力的領導人形象。1999年，蘇聯解體和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給俄羅斯人帶來了集體創傷。普京的果斷與葉利欽的反覆無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成爲代總統後不久，普京乘坐一架蘇-27噴氣式飛機飛往車臣首都格羅茲尼。當時克里姆林宮的一份新聞稿指出，他在飛行過程中親自駕駛了飛機。在接下來的20年裏，這個製造神話的機器不知疲倦地工作，以完善普京作爲一個實幹家的形象。他喜歡花大力氣塑造一個硬漢形象，喜歡在鏡頭前展示力量，秀柔道、釣魚或狩獵。1999年在車臣的軍事行動也爲普京的戰爭方式創造了模板。俄羅斯軍隊將叛軍首都格羅茲尼夷爲平地。2015年，在普京對敘利亞城市阿勒頗發動軍事幹預後，阿勒頗遭到俄羅斯戰機的猛烈轟炸。

博弈高手

這種強硬形象不僅侷限在普京本人，他也帶領俄羅斯走向強國之路。從葉利欽手裏接過總統之位時，俄羅斯正步履蹣跚。在任期的前八年，普京復甦了國內經濟，隨着石油價格的上漲，民衆的工資不僅按時發放，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大城市的街道上開始充斥着低息貸款的廣告，長期習慣於節儉的人們突然發現，他們能夠負擔得起國外度假、新車和新型電視。這個國家感覺更加穩定，許多人覺得普京樹立了真正的民族自豪感。他們認爲，普京努力讓俄羅斯成爲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

▲2019年12月9日，（左起）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法國總統馬克龍、普京和德國總理默克爾出席在法國愛麗捨宮繆拉廳舉行的諾曼底四人峯會。

2014年，時任美國總統巴拉克·奧巴馬(Barack Obama)輕蔑地將俄羅斯視爲一個“地區大國”，認爲它只會威脅鄰國，“不是出於實力，而是出於軟弱”。《紐約時報》在2019年12月的一篇報道中寫道，“俄羅斯的成功提出了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像俄羅斯這樣的國家，幅員遼闊，有11個時區，但以經濟和其他重要指標衡量卻微不足道，它是如何成爲如此強大的力量的?”“蘇聯解體時，每個人都在問同樣的問題，”蘇聯領導人尼基塔·赫魯曉夫(Nikita Khrushchev)的孫女、紐約新學校(New School)的俄羅斯問題專家尼娜·赫魯曉夫(Nina Khrushcheva)回憶說，“這樣一個腐朽的體制怎麼能發揮這麼大的作用?”她認爲，這是因爲普京“既是一名技術官僚，又是一名宗教狂熱分子，一個喜歡出風頭的人，又是一名掌握祕密的大師”。

美國記者安德魯·希金斯 (Andrew Higgins)回憶稱，許多年前他曾與普京的高中生物老師談起普京，老師記得普京不僅是一個勤奮的學生，還是一名出色的籃球運動員，因爲“他很高”。身材矮小的總統已經在她的記憶中成爲一個巨人，希金斯認爲他看到了20年來，普京統治的定義特徵：他自己和俄羅斯的影響力遠比客觀事實要高。前美國駐莫斯科大使、現爲斯坦福大學(Stanford)學者的邁克爾·麥克福爾(Michael McFaul)說：“或許普京手裏拿着的都是小牌，但他似乎並不害怕打這些牌。而這就是普京如此可怕的原因。”普京在接受電影導演奧利弗·斯通(Oliver Stone)的採訪時也承認了這一點。“問題不在於擁有多少權力，”他說，“關鍵是正確使用你所擁有的權力。”他平定了車臣，流放、監禁、恐嚇葉利欽時期的寡頭，並培育了一個忠於克里姆林宮的小集團。

▲2002年6月26日，八國集團的領導人在加拿大阿爾伯塔省卡納納斯基斯參加八國集團首腦會議。（左起）時任意大利總理貝盧斯科尼、時任德國總理施羅德、時任美國總統布什、時任法國總統希拉剋、時任加拿大總理克雷蒂安、俄羅斯總統普京、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時任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時任西班牙首相阿茲納爾、時任歐盟委員會主席普羅迪。

俄羅斯的心理戰在美國尤其成功，普京和他的官員經常指責美國對俄羅斯有偏執的恐懼症。莫斯科通過Facebook和其他社交媒體平臺製造分裂的努力是低成本的，而且往往是原始的，但它們對美國政治進程產生了不成比例的影響。長期擔任克里姆林宮顧問的蘇爾科夫(Vladislav Surkov)在莫斯科《獨立報》上撰文稱，在普京的領導下，俄羅斯“正在玩弄西方的思想”。

而外部正給普京提供一個更有利的環境，《紐約時報》認爲，2019年可能是俄羅斯和普京最好的一年。美國在冷戰期間是一個不可調和的敵人，但現在由一位決心“與俄羅斯和睦相處”的總統領導。英國是跨大西洋聯盟的另一個主要支柱，普京多年來一直在努力破壞它。如今，英國也開始轉向閉關鎖國，專注於脫歐。在中東，美國和英國的影響力正逐漸被莫斯科取代，北約成員土耳其向俄羅斯購買了導彈系統，2019年10月，普京會晤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就敘利亞局勢達成諒解備忘錄；美國在阿拉伯世界最親密的盟友沙特阿拉伯與俄羅斯簽署了價值數十億美元的合約；俄羅斯還與美國的另一個長期盟友埃及走得更近，成爲利比亞內戰的關鍵參與者。

不論是在國際還是國內，對於普京的評價都充滿了爭議。有人認爲他穩定了俄羅斯動盪的局勢，有人認爲他是獨裁者；有人認爲他改善了民衆的生活，有人認爲他奪走了自由。普京迎來執政20週年的紀念日，俄羅斯媒體似乎在刻意迴避，幾乎沒有提到葉利欽把克里姆林宮的鑰匙交給普京已經20年了。俄羅斯對這位前克格勃官員的熱情明顯降溫。2019年5月，普京的信任度跌至31%，是13年來的最低點。原因是民衆對提高領取養老金的年齡、貧困以及對政治精英腐敗的不滿。2019年針對地方選舉的新一輪街頭示威給克里姆林宮帶來了新的挑戰。雖然抗議活動沒有直接威脅到普京的壟斷權力，但俄羅斯的反對派已經用他們的遊行來表達不滿——他已經掌權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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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朱怡

編輯：萬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