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鲁智深听潮而逝,其事甚奇。他初听还以为是战鼓声,贼人性发,跳将起来,抡起禅杖要出去厮杀。一闻是潮信,便沐浴焚香,左脚搭在右脚上,安详坐逝,宛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正是:前一秒犹存杀人防火心,后一刻全是成佛做祖相,不但事奇,这个弯转得也实在有点太急。

还有更离奇的,宋代著名的大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有个叫郑夷甫的才子,遇一术士为他算命,说他活不过三十五岁。他听说金山有一僧人,与人谈笑间端坐化去,与鲁智深一事类似。郑夷甫叹道:“既然不能长寿,要是能够像这位高僧一样,自在往生,也就没有遗憾了。”于是跟僧人学习《首楞严经》,一年多后,明白了生死的道理,释然放怀,心无蒂芥。他预先知道了死亡的日期,提前十天遍别亲友,交待家事。到了那一天,他沐浴更衣,来到后园小亭里,吩咐众人焚香洒扫,挥手指点之间,站立而亡。

由于沈括是一位严谨的科学家,并且郑夷甫还是沈括的一位远亲,所以他对此事知之甚详。坐着死站着亡,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对学佛者来说,却并不奇怪,佛门把这种现象,叫做“预知时至”,“坐脱立亡”,是修行到了很高的程度才能达到的境界。

郑夷甫平日学佛修行,可花和尚鲁智深,整天拿刀弄杖,喝酒吃肉,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连他当和尚的度牒证书,都是托赵员外的关系搞到的。在文殊院期间,他无视清规,在佛像后面拉屎撒尿,随地大小便。不但不唱经念佛,坐禅修行,还屡次扰乱课堂秩序,搅得“卷堂大散”。这么一个凶顽之徒,怎么能够证得非凡之果呢?

鲁智深出家时,文殊院的僧众就说他:“不似出家人的模样,一双眼恰似贼一般。”智真长老通过入定观察,说智深将来正果非凡,你等都不及他。大家以为老和尚是偏心护短,故弄玄虚,忽悠他们。 直到梁山泊受招安平大辽,班师经过五台山,百余名头领各穿锦绣战袍,整整齐齐地随鲁智深上山礼佛,众僧看了皆惊羡不已。这些和尚连清净心都没修到,何谈正果?出家人不打诳语,智真长老早就看出,鲁智深虽相貌粗顽,心实清净,比那些整天把清规戒律挂在嘴上,心里却贪图名闻利养的假道学强多了。

鲁大师标准像

书中写道,鲁智深闻钱塘潮响,记起“听潮而圆,见信而寂”的偈语,“心中忽然大悟”,这句话最为关键。禅宗修行的手段,什么止观调心、起疑情,参话头,打机锋,参“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乃至云游行脚,遍访名山,无非是追求一个破迷开悟,继而了断生死。而鲁智深根本不知禅为何物,一听潮音,立刻大彻大悟,说走就走,视生死如游戏,这大概就是慧能大师所说的顿悟吧。

梁山好汉中,林冲为才情所执,武松为勇力所累,李逵被义气所缚,宋江为名利所伤,结果都不好,只有鲁智深活得最洒脱爽利。他兵马提辖也做得,菜园的菜头也做得,二龙山的寨主也做得。在他的眼里没有宠辱得失之分,高低贵贱之别,都是随缘度日而已,提就全部提起,救人救到底;放便彻底放下,丢得干干净净。《心经》里讲的“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即此谓也。

磨砖不能成镜,坐禅怎能成佛

再看鲁智深每与人干仗,动不动就脱得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撒丫子就裸奔,全是率性而为,无所拘束。正是因为他不为虚名所累,才能保全自性,不为外物所伤。虽然外表不像个出家人的模样,但他的佛性反而是全的。六祖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得就是鲁智深这样的人吧。

时时勤拂扫,莫使惹尘埃

《水浒传》读到后来,梁山好汉死伤大半,令人黯然神伤。只有鲁智深坐化一段,在灰暗的色调中,露出一抹难得的亮色,使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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