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只可惜古人的智慧沒有被今人真正領悟和傳承,反而被一些人曲解或利用,以遵循中國傳統文化之名,行濫用、錯用野生動物之實,甚至使一些珍稀野生物種面臨瀕危處境,從而將中醫藥發展推向更加艱難的處境。不久前,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辦公廳與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聯合發佈《關於推薦在中西醫結合救治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使用“清肺排毒湯”的通知》(國中醫藥辦醫政函[2020]22號)。

中醫藥是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上下五千年,一直與中華文明共進。然而近百年來西風東漸,中醫藥在自己的家鄉被擠到了相對邊緣的位置,令人頗爲唏噓。近日伴隨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中醫藥”卻成了網紅。無論是官方新聞發佈會、主流媒體,還是民間輿論場,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受到矚目的當下,我們尤其需要靜下心來思考,在傳統與現代、本土與外來、人類與自然之間,中醫藥如何尋求平衡和持續發展?

“清肺排毒湯”是什麼神仙配方?

“一想到我拎的清肺排毒湯能抗擊疫情,雙腿頓時來了精神!”2月15日下午,武漢青山區百沐仁和中醫醫院43歲的龔春紅拎着120袋中藥湯劑拾級而上,氣喘吁吁地說。(長江日報)

龔春紅口中的清肺排毒湯是什麼來頭?在抗擊新冠疫情中有什麼作用?

不久前,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辦公廳與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聯合發佈《關於推薦在中西醫結合救治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中使用“清肺排毒湯”的通知》(國中醫藥辦醫政函[2020]22號)。通知中推薦的清肺排毒湯是由中醫經典方劑中的麻杏石甘湯、射干麻黃湯、小柴胡湯、五苓散爲主組合而成。

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的劉劍鋒和田博指出,上述清肺排毒湯中包含的四方皆出自東漢名醫張仲景所著《傷寒雜病論》。結合張仲景描述,其所謂的“傷寒”與後世所稱的“瘟疫”是一回事。張仲景“勤求古訓,博採衆方”著成《傷寒雜病論》,動機來自於其家族200餘人中,多死於傷寒病。

原來清肺排毒湯的得來,是“厚朴繼承神農藥,從容配製仲景方”啊。

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中,大大小小瘟疫不斷。據學者相關研究,有史可考的疫情從公元前243年到公元1911年,在這2154年裏,中國發生重大疫情共352次。我國古人對瘟疫早已有了認識,在多部典籍中均有論述。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瘟疫給百姓帶來深重的災難


2013年的國產電影《大明劫》便演繹了一場明朝崇禎年間的鼠疫之災。劇中神醫吳又可在歷史中確有其人,著有《瘟疫論》,創立了我國傳染病學基礎。吳又可認爲瘟疫之病乃爲癘氣所感。江蘇省蘇州市地方誌辦公室的陳其弟表示吳又可在《瘟疫論》中首次明確指出其傳播途徑可以是空氣,即可以通過呼吸道傳播。這一觀點領先世界。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影片《大明劫》中吳又可劇照(馮遠征飾)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那麼,清肺排毒湯的效果如何?2月17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佈會上,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科技司司長李昱表示,全國已有10個省57個定點醫療機構的701例使用清肺排毒湯的確診病例納入觀察,其中有130例治癒出院,51例症狀消失,268例症狀改善,212例症狀平穩沒有加重。清肺排毒湯對治療新冠肺炎具有良好的臨牀療效和救治前景。

除中藥湯劑外,在治療新冠肺炎患者的過程中採取的中醫手段還有中成藥、鍼灸、穴位貼敷、八段錦等。

鍾南山院士曾表示,他很重視中藥在實驗室對新冠肺炎的作用情況,看其能否阻止病毒進入細胞,減少炎症風暴。臨牀實踐會一點點揭曉答案。

從2020年1月16日到2月19日,共有6版針對新冠肺炎的診療方案發布。記者對比這六版診療方案發現,中醫治療方案從無到有、不斷完善。根據官方數據,截至2月17日,全國中醫藥參與救治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共計60107例,佔比爲85.20%。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和28個省(市、區)630多家中醫醫院總共派出近3200名醫務人員支援湖北。北京、廣東、江蘇、安徽、甘肅、寧夏、海南、四川、湖南、陝西……全國各地不斷有捷報傳來,顯示出中醫藥已成爲重要的抗疫武器。

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林培政教授說:“科學總是在質疑中進步的,中醫也不例外。”

以中醫藥傳統之名反對野生動物保護?No!

細心的人士尤其是關注中醫藥的人士在第六版新冠肺炎診療方案裏會發現,在針對危重型新冠肺炎患者的推薦中藥處方里,有兩味中藥界的“明星”——蘇合香丸和安宮牛黃丸。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除湯藥外,丸散膏丹是最爲經典的四種中藥劑型。在杭州,留存完好的百年藥號胡慶餘堂裏,至今仍有老藥人爲慕名而來的客人展示短時間內製作大批量手工丸劑的古老手藝——泛丸,其熟稔精湛讓人歎服。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那麼蘇合香丸和安宮牛黃丸到底是什麼東西?《夢溪筆談》記載着皇室御藥蘇合香丸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故事,用於芳香開竅、行氣止痛。記者看到同仁堂出品的一款蘇合香丸成分中,除衆多芳香藥外,還有水牛角濃縮粉和人工麝香。安宮牛黃丸則是我國傳統藥物中最負盛名的急症用藥,除含有牛黃外,同樣含有水牛角濃縮粉和麝香等成分。

瞭解我國野生動物保護史的人士也許會猜到這兩味藥都不是古方,水牛角濃縮粉應該是犀角的替代品,人工麝香是天然麝香的替代品。

1993年,國務院《關於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貿易的通知》提出,禁止犀牛角和虎骨的一切貿易活動,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運輸、攜帶、郵寄犀牛角和虎骨進出國境;禁止出售、收購、運輸、攜帶、郵寄犀牛角和虎骨。同時,取消犀牛角和虎骨藥用標準,今後不得再用犀牛角和虎骨製藥。


直到2018年10月,國務院下發《關於嚴格管制犀牛和虎及其製品經營利用活動的通知》,提出犀牛和虎及其製品在特殊情況下,經批准後可以交易、使用,這些特殊情況包括科普教育、醫學研究和文化交流。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犀牛角和虎骨醫藥用途的解禁一度引發很大爭議。反對者認爲這將加劇瀕危野生動物的滅絕。支持者則認爲這種變化並不意味着對這兩種珍稀物種保護力度的減弱,而是從理想主義向現實主義轉變,不合理的強行抑制可能會誘發更多的非法貿易。

此類爭論早已有之,並且從未停止過。

2016年,新《野生動物保護法》獲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實現27年來首次大修。在野生動物製品能否入藥的問題上,新法規定: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穩定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經科學論證,可憑專用標識出售和利用。野生動物及其製品作爲藥品經營和利用的,還應當遵守有關藥品管理的法律法規。爲野生動物藥用留出法律通道,輿論場上對此也是一片喧囂。

在這些聲音中,有一種聲音值得思考。長期致力於動物保護的清華大學副教授蔣勁松認爲,“將中醫藥與利用動物製品綁定在一起,塑造一種中醫藥敵視動物保護的醜惡形象,自我縮限”,是自掘墳墓。

中醫藥文化自古主張天人合一,順應自然。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被後世譽爲醫王的唐代中醫孫思邈,曾在《備急千金要方·大醫精誠》中明確反對使用動物製品,反對殺害動物生命來救助人類的生命。他說:“自古明賢治病,多用生命以濟危急,雖曰賤畜貴人,至於愛命,人畜一也。損彼益己,物情同患,況於人乎?夫殺生求生,去生更遠,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爲藥者,良由此也。”孫思邈認爲人和其他生命是平等的,不能以犧牲其他生命爲代價來獲取人類的利益,在治療中不主張殺生以求生。

明代著名醫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詳細記載了食用野生動物的危害,涉及鳥類、水禽類、蟲類、獸類、鱗蟲類中諸多野生動物。其中,鱗蟲類中鱗鯉即指新冠疫情中再次受到廣泛關注的穿山甲。《本草綱目》中寫道,鱗鯉“性味鹹、寒,有毒,其肉甘、澀,味酸,食後慢性腹瀉,繼而驚風狂熱”。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今日讀此,有醍醐灌頂之感,保護野生動物已成爲國際社會的普遍共識,而我國中醫藥向來有慈悲護生的傳統,這與現代動物保護的精神其實是一致的。

只可惜古人的智慧沒有被今人真正領悟和傳承,反而被一些人曲解或利用,以遵循中國傳統文化之名,行濫用、錯用野生動物之實,甚至使一些珍稀野生物種面臨瀕危處境,從而將中醫藥發展推向更加艱難的處境。

珍稀野生動物瀕危?彆着急,“替身”來了

探尋藥用動物資源的可持續發展,是中醫藥界面臨的時代課題之一。記者查閱相關文獻發現,人工馴養繁殖和替代品研究是目前使用較多的方法。

有諸多人士認爲,實踐中,人工繁育制度沒有很好地實施,人工馴養困難重重,並且在產量上難以滿足動物藥的臨牀需要,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珍稀物種的種羣數量速減問題,不能解決藥源緊張和市場供求的矛盾。人類對野生動物製品的非理性需求與消費,讓商業利用成爲人工繁育野生動物的最重要動因,這在很大程度上與野生動物保護法的立法目的不相容。因此,尋找珍稀瀕危中藥資源代用品,就成爲解決動物藥匱乏問題行之有效的辦法。

目前,已經着手開發中藥瀕危野生動物資源代用品的有虎骨、麝香、犀角、熊膽、羚羊角等。代用品的主要尋找途徑有功效相近者、親緣關係相近者、人工合成者、擴大藥用部位、成分相近者、取其某一方面的功效者、取其某一活性成分者等。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圖片來源:《中藥瀕危野生動物資源代用品的研究現狀及對策》


塞隆骨替代虎骨,便是一個比較成功的例子。塞隆,系倉鼠科動物高原黔鼠的藏語名,俗稱“瞎老鼠”,藥用其乾燥骨骼,故稱塞隆骨。藏族就用其骨頭治風溼病,中國科學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張寶深教授經過對青藏高原特有的塞隆乾燥全骨提取藥物有效成分的研究證明,塞隆骨與虎骨療效接近一致。1990年6月,塞隆骨被國家衛生部批准列爲第一個國家一類動物新藥材。也有中醫藥人士以皁角赤、田七代替虎骨部分功效的嘗試。

湖南中醫藥大學張豔婉等人的研究表明,2017年我國共有760家企業生產銷售含麝香的中成藥433種,其中431種已完全用人工麝香替代。據測算,人工麝香啓用後,相當於少獵殺2600萬頭天然麝。


老祖宗的藥方爲何在疫情中成爲網紅?

(注:麝鹿是生長在尼泊爾及我國西藏、西北高原的野生動物,雄性麝鹿從2歲開始分泌麝香,自陰囊分泌的淡黃色、油膏狀的分泌液存積於位於麝鹿臍部的香囊,並可由中央小孔排泄於體外。)

誠然,已經着手開發替代資源的藥用動物種類依然是少數,代用品業已研究成熟、廣泛應用的還不多。據悉,目前大多數研究還停留在成分分析等階段,仍需要大量臨牀應用去驗證其實際功效,以及明確用法、用量、毒性等問題。

事實上,無論是人工馴養繁殖,還是尋找天然替代品,抑或人工合成,這些舉措也會帶來新的問題,並不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

竊以爲,通過公衆教育等方法,鼓勵醫生和患者合理使用動物藥,並且減少不合理的需求,不是必須要用動物藥的就儘量不用,這樣就能從源頭真正有效減少對貿易的刺激。恐怕,這是目前而言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就在2月2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關於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羣衆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表決通過,明確規定因科研、藥用、展示等特殊情況,可以對野生動物進行非食用性利用,同時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實行嚴格審批和檢疫檢驗制度。

不斷完善的法律法規體系爲藥用動物資源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堅強後盾,並且法律之外還有人類的良知和對生命的不忍之心。因此,要全面解決藥用動物資源的可持續發展問題,仍然需要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

17年前,中醫藥曾在抗擊非典中療效顯著。17年後,面對肆虐的新冠肺炎病毒,期待中醫藥能夠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不斷擴大救治面,提高救治質量,在戰“疫”中再立新功。

來源:中國環境新聞

作者:劉良偉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