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夫

這是一座歷史悠久、聞名中外的旅遊名城,這是一位在長城腳下的校園裏工作了三十四年之久的高中語文教師。

又是一年春來到,我以“山海關”之名,站在這裏原來已經六百多年了。

我曾有過很多名字,榆關、山海衛、“天下第一關”……自洪武爺接受了劉伯溫“南鄰渤海,北盤燕山,中建天下第一關,應名山海關。”的建議爲我改名“山海關”之後,我便一直在這,以“山海關”之名,看朝潮朝落,看長漲長消,看着或聞名遐邇,或籍籍無名的人們走進那條名爲“歷史”的長河中。而我,目送着一個又一個人,離開,走遠。

“樓前風物隔遼西,日暮憑欄望欲迷。”那個身披戰甲,腰佩長劍的薊鎮總兵戚繼光,站在我的東城門樓上,吟了這首詩。這城門樓名爲“鎮東”,鎮守東北,守衛疆土。踏出城門,便是關外,便是戰場。關的那邊,有一個名爲女真的民族正在悄然崛起。

戚繼光

我初見他時,他已不復當年初入仕途時鋒芒畢露的年輕模樣。多年宦海浮沉,多年戰場殺伐,已屆不惑之年的他,像普通人一樣,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但他依然意氣風發,策馬穩步走來,開始策劃修築我那已經殘破不堪的城牆。

他拿着城防地圖,徹夜不眠。他要將我變成北御韃靼最堅固的防線。多年的修築改建,加固關隘、增修敵樓、建設長城復城、將長城延伸入海。他做到了,入海的長城將我建成了水路兩棲全封閉防線。他鎮守北方十幾年,任北蠻用盡心力,也無法撼動分毫。

他走時,並不像來時那般風光,連城防地圖都沒收好,便匆匆離去,我甚至沒有看清,他離去時的背影。

納蘭性德(字“容若”)

他不像八旗子弟,倒有一股漢文人墨客的風流氣韻。他的眉眼天生滲出的一股子溫柔,與馬背民族的彪悍格格不入;他清瘦的臉龐,也與他御前侍衛的身份格格不入。但當他翻身上馬,張弓拉弦,我纔算真正看到了,這個爲自己取名容若的烏衣公子血液裏的八旗風姿。

我見他的次數並不多,每次見到他,他都跟隨在那個少年皇帝身後。着戎裝,挎長刀,斂了一身柔情,除了眉眼中依稀可見的溫柔,與其他侍衛並無二致。但我看得出來,他並不喜歡我,畢竟與詩詞風雅爲伴的烏衣公子,總是討厭我這一身嗆人的狼煙。

那次他同往常一樣,隨那個少年皇帝赴關外長白山祭祀。依舊着戎裝,挎長刀,依舊斂了一身柔情,神色中卻平添了一份牽掛,聽說他在向我這裏趕來的路上寫了一首小詞“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言辭間,分明是對遠在京師的家人濃濃的牽掛。

我未曾想到,此一別,再無重逢之日。此後很多年,昔日少年皇帝早已成長爲一代盛世帝王,可我卻再也沒有見過他身後那個佩刀的御前侍衛,那個用盡全力也收斂不住一身柔情的年輕詞人。

我見過秦良玉攜三千兵士進城時的颯爽英姿,見過吳三桂開城門迎清兵入關時的寂寥蕭索,見過魏源長嘆“島嶼天風起,如聞鴨綠兵”時的擔驚憂慮,見過最後一個帝王倉促經過時的無奈悲慼……我的城牆上,那些歲月劃過的斑駁和星星點點的墨跡,是他們在提醒我,他們曾來過。

他們,曾與我並肩而立,如今或埋骨青山,或飲淚而終,或爲人稱道,或乏人問津。只留下我,站在這裏,替他們看遍花開花謝,雲捲雲舒。“歷史”這條河,太遠太長,容易讓人忘記來路。所以,我以餘暉爲燈,等待着與他們再次相遇。

來源|山海關景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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