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鸞青西 圖/攝圖網

說實話,我不能把佳佳和“小三”這個身份聯繫在一起。

她太文雅了。

留披肩長髮齊劉海、穿淑女裙,面容清秀舉止文雅,和人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用着“請問”、“可以嗎”這樣的詞語,眼睛裏還時不時流露出些小心翼翼。

下面是她的故事,爲了敘述方便,我使用第一人稱。

1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爲一個人人喊打的第三者。

畢竟,我的人生需要步步謹慎,一個行差踏錯,就有可能引來狂風暴雨。

這是父母告訴我的。他們都說,你要乖、要懂事,別給爸媽闖禍。

我出生在普通小縣城的普通家庭,父親是個底層小公務員,母親做點小生意。日子不上不下,勉強夠着小康的門檻。

縱然家裏不甚富裕,沒什麼後臺,但父母還是竭盡所能給我最好的。

上小學時,父母想方設法把我塞進重點小學,爲此而耗盡大半積蓄。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上學的第一天,母親拉着我的手,非常嚴肅地交代我,千萬不要和別人比,不要和別人爭,咱們家輸不起。

上學不久,尚在幼年的我就隱隱明白了母親話中的意思。

那時的重點小學,多的是富二代和官二代,從他們的名牌衣服、世界各地的旅遊史中,我開始隱隱發現我們並不在同一個世界。

有一次,我和一個女同學起了爭執,她把我從雙杆上拽了下來,我的頭在地上磕破。情急之下,我生氣地推了她一把。

結果,她反告訴老師和家長,是我動手打了她。

放學後,父親顧不上我的傷口,連拖帶拽地帶我去那個女同學家道歉,我還了一句“是她先拽我的”,就被一向慈愛的父親狠狠甩了一巴掌……

那是父親第一次打我,我嚇得連哭都不會了。

後來我才知道,女同學的父親,是爸爸親的頂頭上司。如果得罪了那家人,父親的日子可能會很不好過,我們家的日子也會很不好過。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一個小小舉動,有可能讓我們家來之不易的小康生活跌落,且難以迴轉。

我們全家都輸不起。

變乖,忍耐,接受。這是我唯一的力所能及之處。

於是,我安安分分地念書、考大學,不敢打架,不敢早戀,像所有普通的孩子那樣走着普通的、但能改變命運的路。

2

直到大三,我纔有了第一個男朋友。我們相處得很好,暗地中許了終身,是

畢業後,他放棄了老家父母安排的好工作,選擇和我留在同一個城市打拼。

沒想到我實習期還沒過,男友的母親就從老家趕來,站在公司破口大罵,說我勾引了他的兒子,耽誤了他的前程。

全場譁然,圍觀者衆。

我怔怔地站在那裏,多年的隱忍退讓,早讓我忘了如何反駁、如何自保。

是大楊保護了我。這位剛剛調來的新領導將我護在身後,和氣卻又威嚴地勸走了男友的母親。

那一刻,我纔敢嚎啕大哭。

也許是大楊身上的寬厚氣息蠱惑了我。它來自成熟男性,能幻化爲安全感與舒適感,能讓人輕而易舉地淪陷。

然後我跟男友分手,一腳跌入大楊的懷抱。

像所有狗血電視劇那樣,一個怯懦的涉世未深的姑娘,給一個用力的老於世故的男子做情人。

當然,我是奔着天長地久而去的。

短暫的歡愉催生長久的渴望,我把他的“不幸婚姻”當了真。他曾給我看孩子的照片,真誠地問我,願不願意共同撫養他?

我把這個細節視作求婚,一時間竟無法抵擋。

那孩子很可愛,小臉粉嘟嘟的,一雙大眼睛像極了大楊,恍若是時光倒流讓我看到了縮小版的他。當母性與情愛交融,愛屋及烏就變得順其自然,合情合理。

我點頭如搗蒜,心想誰沒點過去呢?是大楊把我從風雪中拉進了溫暖的糖窩,我應該感激他纔是。

對,感激他。

999朵玫瑰、三層生日蛋糕、一整個屋子的粉氣球,也有名牌衣服、化妝品、包包……

所有我曾經的可望不可即。

最重要的是,沒人再敢欺負我了。

這些細小瑣碎的物質,看似不起眼,但卻準確無誤地彌補了我的前半生。像是重新活一回,穿過童年的戰戰兢兢、少年的如履薄冰,一下子有了可任性可放肆的空間。

所以,我也默認了不能公之於衆的地下戀情。

我們明中做上下級,暗地做情侶。他說只等時機成熟,就把我風風光光娶進門。

我信了。

3

誰料一年後,事情就變了。

大楊口中的前妻回來了,他解釋說,是因爲孩子要上幼兒園。

開始時,我並不在意。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撞見他們一家三口逛超市。

那是最常見的三口之家,孩子坐在購物車裏,嘰嘰喳喳歡歡喜喜,女方認真對比着洗衣液的成分與香型,而他則溫柔地注視着那一對母子。

拿眼神很熟悉,因爲他曾千萬次這樣凝視我,溫柔繾綣欲說還休。

這根本不是離婚的樣子!

我慌不擇路地逃走,心臟突突地跳着,第六感告訴我,事情沒那麼簡單。

好在同處一個公司,打聽出真相併不困難。

我這才,大楊並沒有離婚,只是常年分隔兩地。早些年的他,還是倚仗着妻子家的力量,才把事業做得風生水起。

大楊給我的解釋是,他們確實沒有離婚,但婚姻關係早就名存實亡。不辦離婚手續,是考慮到孩子還太小,怕給孩子造成心理創傷,“在等我兩年,孩子長大就離。”

理智告訴我,這只是出軌男人的最常見說辭,根本不足爲信。可這次,我選擇自欺欺人。享受過糖窩溫暖的人,怎麼還願意回到風雪裏?

偌大、孤單的城市,我只是一朵沒有任何抗風險能力的浮萍,我真的輸不起。

那就等吧。

大楊的妻子在鄰市工作,兩人做的是週末夫妻。平日裏由保姆照看孩子,所以我和大楊的小日子,並沒有受到太多大影響。

我也經常替大楊接送小孩上下學,平心而論,我喜歡這個孩子。

他乖巧、懂事,總是甜甜地叫我“佳佳阿姨”的時候,我的心一軟,就融化在他的純真笑臉裏。

慢慢的,大楊妻子也認識了我。她把我當祕書看,還時不時帶來些小禮物,彷彿是感謝我替她照顧孩子。

我只能微笑以對,有時還得講上些恭維話,誇誇孩子、誇誇大楊、誇誇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我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生的演員,在兩個角色間自由切換,眼裏的淚水不露一絲痕跡。

遺憾的是,“孩子長大就離婚”是個遙遙無期時間點。他們的闔家歡樂一次次刺痛我,讓我沒辦法再繼續演下去。

我開始頻繁地和大楊吵鬧,追問離婚的時間和細節,得到的承諾越來越虛無縹緲。

然後他也煩了,從前的我溫柔嫺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是沒想過離開,可悲的是我發現自己根本離不開。倒不僅僅是貪戀物質,而是內心一步步淪陷,我愛他、我依賴他、我不能沒有他。

我沒有辦法想象,如果沒有他,我該怎麼繼續生活下去。我甚至想,他哪怕離婚了身無分文,我也願意陪着他粗茶淡飯做一對貧賤夫妻?

沒有大楊,我纔是真的一無所有,我輸不起啊。

4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

這兩年間,我的理智被一點點摧毀,憤怒、傷心、痛苦在心裏輪番上演。

每次看着他和妻子言笑晏晏,我都會處在瘋狂的邊緣——有幾個女人能接受與別人分享心愛的男人?

孩子也漸漸不可愛了,我甚至覺得,就是因爲這個孩子的存在,才讓我和大楊不能在一起。

紙是包不住火的,當恨意與愛意並存,我就開始被表情和動作出賣。

戲,再也演不下去。

他的妻子漸漸察覺出我的異樣,周圍的同事也開始議論紛紛,大楊警告過我幾次,但我無數次崩潰,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

終於,我和大楊吵得天翻地覆,摔了他辦公室的茶杯和文件,獨自跑了出去。

我一個人走在深秋的街頭,寒風撲了我一身,踩着10公分的高跟鞋,不知走了多久,腳都沒了知覺。

手機鬧鐘響起來,接孩子的時間又到了。

我木木地拉着孩子的小手,一言不發。忽然,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閃過……

我蹲下來,努力擠出一個笑,說,寶寶,阿姨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人來人往的汽車站,我帶着孩子站在站前廣場上,我對他說,寶寶你站在這兒別動,阿姨去給你買冰激凌。

孩子甜甜地笑着答應了,我放開他的手,走遠。

但我並沒有去買冰激凌,我只是悄悄縮在隱蔽的角落,等一個人 販子,等改變命運的契機。

這人來人往的廣場上,想必會有人心懷不軌吧?只要他把孩子帶走,再隨便坐上一趟車,大楊不就了卻牽掛了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孩子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等着我承諾他的冰激凌。

終於,有個男人賊眉鼠眼地靠近了孩子。他跟孩子說話,四下張望了一下,忽然拉起孩子便快步往前。孩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身子掙了兩下。

男人急了,將孩子一把抱起來,孩子哭出聲來,忽然大喊了一聲:“佳佳阿姨”!

四個字,帶着哭腔和恐慌,我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腸,蹬地碎了一地。下我立刻衝出去,把孩子從那個男的懷裏搶了下來……

人 販子見狀,急忙丟下孩子趁亂而逃。四周圍了一羣看熱鬧的人,他們七嘴八舌地說,多危險啊,怎麼帶孩子的,多小心啊。

可我的大腦空白一片,心裏只空落落地迴盪着兩個字:幸好。

5

我抱着孩子往回走,眼淚撲簌簌而下。

顧不得安慰孩子,只一遍遍地質問自己: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怎麼變成了那麼殘忍、要賣小孩的人?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

據說,愛情會令人成長,但我沉迷至此,卻一點點往懸崖的方向走,再往前一步,說不定就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假如今天真的把孩子弄丟,結局會怎樣呢?

大楊真會義無反顧娶了我嗎?

不見得!想必他會興師問罪殺了我的心都有,等待我的,未必是想象中的春天。

理智終於迴歸。我安慰着自己,輸一回就輸一回吧,生活哪兒來的絕對穩妥?喫一塹長一智,應該纔是人生常態。

我決定離開大楊了。

再繼續下去,只怕我真的會做出出格的事情,求不來愛情,反而把後半生都搭進去。

就這樣,我辭職了,一無所有地回到老家。好多天,都不說話。

父親已經退休,母親的生意也不太好。他們不敢問發生了什麼事,就由我一個人在牀上待着。

冬至節那天,母親拿了一碗湯圓和一個厚厚的信封來,放在我的牀頭。

她說,閨女,大城市不好待咱就回家,別怕,那麼多年我們都養活你了,不怕養你一輩子。

我抱着母親哭出聲來,父親站在房門口抹眼淚,母親拍着我的背。

我終於明白,我縱然輸了全世界,也不會輸了他們。

這就夠了。

鸞青西:90後新聞時評人、詩人,一個喜歡講故事的姑娘。喜歡琴棋書畫詩酒花,也愛柴米油鹽醬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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