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吴凡每天下班进门时，总要在换鞋之前停一停。一只脚已经伸到拖鞋里，还是要竖起耳朵听听卧室里面的声音。

如果能够听到老婆的吼声：“这题都不会？！”吴凡会更加小心一点。

老婆辅导孩子作业的时候，就像易燃的炸药桶，一点就炸。

每当这个时候，吴凡就觉得儿子好可怜。可是他也尝试过阻止老婆的吼叫，自己来辅导孩子，可是这事就像一个魔咒，没有几分钟，自己也会像老婆那样，变成一个炸药包，看着孩子简单的问题都出错，那火气蹭蹭蹭地往外冒。

所以，吴凡选择能避则避，生怕自己被老婆迁怒。

他悄悄地钻进厨房，盛一碗老婆留下的饭，自己吃完，刷了锅，又悄悄地潜回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加班。

作为一个码农，每晚回家后加班写代码已经成为他的常态。

很快，吴凡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的吼叫和哭泣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儿子只不过是在完成作业，而我还有自己的作业要完成。”吴凡这样想着，对老婆孩子所处的境地就丝毫不以为意了。

02

“该交作业啦！”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吴凡身后，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哦，十一点了？”吴凡虽然不情愿，但不敢表现出不积极地样子。

两个人腻歪着回到卧室，倒在床上，老婆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又翻身黏了上来。

吴凡和自己的老婆是相亲认识的，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双方几次约会确定了门当户对的程度，觉得挑无可挑，半斤对八两，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不如先结了婚，再慢慢培养感情。

到今年已经是十年头上，两个人兢兢业业，倒也慢慢有了相濡以沫的劲头。

可是吴凡总觉得缺少什么。他尤其受不了老婆把那事叫做“交作业”。本来应该是男人之间的玩笑话，可是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瞬间美好全无。好像自己变成了个长工，定期要给地主婆交租子。

整个过程也是一如既往地程序化，漫长、了无新意。倒是自己还能够满足了她，吴凡想到这里微微有些得意。

他看着老婆翻身睡去，自己悄悄走到阳台，点起一支烟，打开微信，搜索到了“柯柯”的用户。

柯柯叫杨柯，是公司一个新进的小姑娘，经常在微信上请教他代码问题。吴凡虽然觉得女生写代码前途堪忧，但是也从来没有拒绝帮忙。

定了半天神，吴凡还是输入了几个字，猛吸一口烟，闭着眼睛咬着牙，点下了发送键。

“杨柯你好，已经休息了么？”

等待的时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吴凡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这个时间点上给人家发信息了。

这分明是骚扰啊！

“哈，凡哥！没睡呢，有事吗？”手机叮咚一声，跳出一行字。

吴凡像被惊了一下，烟灰顺着手背撒下来，有些烫。他赶紧抖抖手，嘴角一斜，开始打字。

“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最近做项目展示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二条回复很快就发来了，大意是有些小问题，但还可以应付，感谢关心之类的。

吴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道了声晚安就结束了对话。

恍惚中，一明一暗的烟头照亮了吴凡沧桑的脸，竟然有点春天的气息。

03

得益于杨柯的积极回应，吴凡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之后的每天晚上，吴凡总是会找个借口，溜到阳台上，点上一根烟，在忽明忽暗之间，让手机屏幕的光芒照亮自己的人生。

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吴凡觉得，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微信这个东西很奇妙，它让沟通的价值无限放大，又让沟通的成本无限缩小。谁和谁都可以在二维码的链接之下，让对方进入自己的领域，但又不是谁都可以每天在通讯录中被点开。

点开之后的结果，可以是尬聊，还可以是暧昧。

吴凡和杨柯的尬聊阶段出奇地短。吴凡这个众人眼中的宅男书呆子，竟能够三言两语让屏幕另一端的杨柯笑得打摆子。

过去，吴凡可以从上班一直坐到下班，除了上厕所之外，基本屁股和椅子不分开。就连吃饭，都是相熟的快递员交到他手上。

可是现在，吴凡有些坐不住了。他总想着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向公司的另一边转悠——那边的办公区域有朝气蓬勃的杨柯。

有杨柯的地方，就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凡哥，今晚我们几个同事聚会，您也一块来吧！”杨柯蹦跶着过来，马尾辫在脑袋后面雀跃着，极具挑逗力。

“唔……”吴凡犹豫了，早晨出门的时候，老婆向他抛了个飞吻，提示他今晚该“交作业”了。

想起肥胖的老婆在上面如痴如醉的样子，吴凡一阵恶寒，马上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好，我去！”

还是年轻人好啊，精力这么旺盛。

喧闹的KTV里，吴凡已经醉了七八分。在炫彩灯光的旋转照耀下，看着柯柯边唱歌边向自己挥手，吴凡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搂着她啃。

不过扭头看看周围的同事，吴凡知道这事的后果，压抑着欲望，又举起酒杯，向周围人喊着：“干！”

唉，不是谁都可以收他的作业，他的作业也不能随便交。

终究是老了，一会儿吴凡就撑不住了，进了卫生间一阵狂吐。

他摇摇头，清醒了不少。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了老婆的脸，不祥的预感袭来，他赶紧掏出手机看时间。

手机显示，已经凌晨十二点半，有老婆的2个未接来电，岳父的8个未接来电！

还有一个未读信息，吴凡点开看，是岳父发来的：“城南人民医院，急诊，速来！”

吴凡瞬间整个清醒了。吴凡顾不得和大家打招呼，冲出去，打的，直奔医院。

04

清晨，吴凡在老婆病床旁趴着，半梦半醒。这样的姿势他保持了一夜。感觉到老婆有动静，他忽地睁开眼睛望向老婆。

老婆虚弱地笑着，让吴凡稍微有些心安，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倒是差点把眼泪憋出来。

昨晚可真是把吴凡吓坏了。

来到医院才知道，老婆陪孩子写作业，大吼大叫的时候突然倒下。孩子打不通自己的电话，拨通了岳父的电话，才把老婆送到医院。

“你们这些家长啊，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大夫进来了，笑着说，“能把自己气到脑出血，看来这孩子不省心啊！还好出血面积不大，送来的也及时。”

“谢谢大夫！”吴凡激动地想站起来，趴了一晚上腿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呦，你没事吧！”大夫一变脸色就要伸手搀扶他。

“没事没事！腿麻了。”吴凡尴尬地笑着。老婆也被逗乐了，说：“以后再也不能因为作业跟孩子置气了。”

这些天，吴凡每天下班后就接孩子先回家，安顿好孩子吃饭写作业，再带着饭盒往医院跑。两个人就着饭盒，一个在病床上，一个在凳子上，呲溜呲溜，边吃边聊，倒也其乐融融。

晚上，吴凡回到家先检查孩子作业，惊奇地发现错误不多，还挺工整。他挺纳闷：“孩子你这不错啊，怎么能把你妈气成那样啊！”

“我妈坐旁边我根本就不能集中注意力，就怕错了被吼，越怕越出错，其实我都会……”孩子嘴一瘪，想到妈妈还在医院，挤出了两滴眼泪。

“没事没事，妈妈快好了，你要这样好好写作业，她以后也犯不着生气了。”吴凡想到过去两人的状况，不禁哑然失笑。

05

老婆恢复地挺快，不出一个月，大夫说可以出院了。

每天吴凡倒也养成了习惯，不再加班，下班接孩子回家帮老婆做饭。一家人吃了饭，吴凡回书房加会班，孩子自顾自去写作业，老婆刷锅洗碗收拾，要不就敷着面膜看电视剧，不再进孩子房间了。

等孩子做完了，老婆才进去检查。

吴凡惊喜地发现，老婆生了场病竟然变瘦了，还学会了打扮，越来越有味道了；更惊喜的是，孩子完成作业的时间竟然提前了，而且正确率越来越高。

不加班的晚上，吴凡就和老婆挽着手臂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留孩子自己在家做作业。

“你说我怎么那么傻，竟然会被气到脑出血。”老婆说起这段事，仍然会耿耿于怀。

“人啊，总是容易被眼前的事情所迷惑，却忘了自己初衷是什么。”吴凡笑着看向老婆，像说给老婆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着唱歌，吴凡掏出来看，屏幕上是熟悉的电话号码，杨柯的。

吴凡没有将杨柯的号码存入通讯录，就是怕老婆起疑心。他挂掉了，顺手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谁啊，怎么挂了？”老婆问。

“骚扰电话，一天能打十来个。烦死人，拉黑了就清静了。”吴凡云淡风轻地笑笑，“对了，你身体恢复了吗？今晚我想交作业啊！”

“好啊，十一点，整。”老婆俏皮地笑着，一回头，微风吹乱了她的额发。

吴凡突然觉得老婆也很可爱，比那马尾辫有意思多了，“整就整！谁怕谁？！”

手机在裤兜里又亮了，只是没有声音，显示“拦截了一条黑名单用户信息。”

深夜，阳台。吴凡点开了黑名单，翻阅到信息：“凡哥，我新交了男朋友，明天你得帮我把把关。”

“还是写自己的作业踏实。”

一明一亮的烟头亮光中，吴凡嘴角一斜，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