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坛子四个盖，两只手再灵活也不够。

台湾作家高阳曾经写到，胡雪岩破产前，依然拼命维持排场。

身边亲信告诫他：

且不说纸包不住火，一张纸戳个洞都不可以，因为大家都要从这个洞中来看内幕，那个洞就会越扯越大。

对胡雪岩来说，那个洞是“钱庄没钱”的谣言。

洞破，钱庄挤兑随之而来，流动资金告罄，曾经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

胡雪岩死后百年，类似故事一次次重演，最近一次，故事主角是先锋集团张振新。

今年7月，一张微信截图在网上流传，内容为先锋系旗下网信集团前CEO表示，网信普惠平台将良性退出P2P网贷业务。

流传的微信图片，伴随先锋系旗下理财产品不断逾期，导致整个先锋集团的危机。

张振新的生命，最终也被这场危机吞噬。

1 、

2013年，42岁的张振新成为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首届EMBA学生。

他在班里很低调，基本不和其他同学接触，“冷得像块石头”。

张振新的热情在其他方面。在一次行业论坛上，他引述美国案例，论证中国互联网金融发展不可阻挡的大趋势。

他认为：网络信贷这类的创新金融企业，拥有互联网科技基因，可以用技术来改变金融生态。

张振新毕业于财经类重点院校的东北财经大学，有足够才气和天分。

23岁时，他便成为万国证券大连营业部总经理，2000年开始独自创业。

2006年，张振新成为大连市信用担保协会第一届理事会副会长。

此后几年，他的商业版图自北向南不断扩张，在北京、天津相继设立子公司。

2013年，先锋集团成立10周年，也是国内互联网金融元年。

这年诞生的余额宝，上线不到半年，规模突破1000亿元，用户近3000万，彻底改变了传统理财市场。

信托、券商等传统金融机构，都看到了互金这块肥肉。在金融行业摸爬滚打十余年的张振新也不例外。

他成立了网信集团，一口气布局第三方支付、网络借贷、众筹、财富管理、传媒、移动通信、生活服务七大领域，互金是其中重点。

张振新从腾讯、百度、新浪等互联网企业挖来多个高管，希望补上公司在互联网方面的短板。

他让秘书买来大量书籍，自己研究BAT，亚马逊，谷歌，苹果等巨头的发展历程。

此后几年，张振新旗下先锋系公司的发展速度，确实可以与互联网公司相提并论。

2015年7月，网信旗下P2P平台网信理财，成完成B轮4100万美元融资。

同年，网信集团相继参加了世界互联网大会、中英互联网圆桌会议；亮相加G20峰会，“一带一路”高峰论坛，还成为中国互金协会常务副理事长单位。

他们买下了北京东三环的一栋金色大楼，命名为网信大厦。大厦地处燕莎商圈，与美国大使馆为邻，寸土寸金。

前先锋集团员工透露，那时候总共18层的网信大厦已经不够用，很多机构要在外面租写字楼。

2 、

张振新并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南下。

先锋集团在香港太古广场2期的35层设立了海外总部。过去几年，张振新常驻于此，连与内地高管见面也不例外。

透过玻璃窗向北而望，张振新的互金帝国不断生长。

先锋集团先后集齐银行，证券，担保，保理，第三方支付，融资租赁，拍卖，典当，货币兑换，公募基金，私募基金，基金销售，保险经纪，互联网小贷，金交所等领域的牌照。

集团业务则逐渐伸到了汽车租赁、区块链、网约车、休闲餐饮、物业、投资等多个领域。

外界估计，高峰时，先锋集团管理的资产达3000亿元。

媒体报道中，张振新似乎是一个矛盾的人。

一方面，他平时话不多，说话声音很小，从来不会在众人面前高谈阔论，很多时候事必躬亲，基本每天工作16个小时。

另一方面，他一度买下四架私人飞机，以及数家英国星级高尔夫球场，从世界各地买来的名画，挂满了他在香港的办公室和私人会所。

繁华之下，后续危机正在酝酿。

先锋集团前员工透露，涉足领域过多，集团在不熟悉的领域交了跟多学费，投资亏损估计上百亿。

这些学费包括2017年收购平安证券，2018年斥资21.14亿入股绿城中国，以及投资区块链等。

2017年，比特币价格上扬，一度突破2万美元，先锋集团大笔买入矿机项目。第二年，比特币价格回落，为及时止损，集团又将这些项目低价甩卖。

坊间传言，张振新在区块链上亏的钱，要以几十亿为单位计。

****《潜望》报道，香港华融案发后，先锋集团缺少资金来源，不得不豪赌区块链。

高阳在几百万字的《胡雪岩》里，仔细了描述胡雪岩在商业帝国崩盘前的感慨：

“从前到处是机会，钱庄不赚典当赚，典当不赚丝上赚，还有借洋债，买军火，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会穿帮。”

现在“八个坛子只有四个盖，两只手再灵活也照顾不到，何况旁边还有人盯在那里，专挑你盖不拢的坛子下手。”

坛子太多，盖子太少。年近50的张振新也有些力不从心。他把宝压在了区块链上。

翻开2017年至今，比特币价格的走势曲线图，跌宕的线条似乎昭示了先锋集团的命数。

3 、

2016年，收购将互金平台掌众金融后，先锋系至少拥有7家互金平台，包括网信理财、第一房贷、金融工场等。

据媒体报道，这一数字后来增加到10家以上。

行业向上时，每个平台都是赚钱利器；行业趋冷时，它们就变成了定时炸弹。哪家出问题，都可能“越扯越大”。

为保稳定，先锋集团不惜用自有资金，努力维持旗下P2P平台的流动性和刚性兑付。

表面平静一直维持到今年7月。

7月初，媒体报道，先锋系旗下P2P网贷平台，网信普惠拟良性退出网贷业务。

随后，网信集团微信公众号发文，证实了这一消息。担心难以收回本金的投资者们气势汹汹，涌向各大社交平台。

坛子盖不住了。

7月22日，在给公司的内部信中，张振新承认：

实体经济的下行使得资产端的资产质量出现了严重下滑，抵押品价值缩水，处置难度增大； 同时遭遇了一些恶意逃废债的企业和个人。

两点原因，令兑付的逾期时刻“不可回避”地到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公开发言。

凤凰财经报道，最后一段时间里，他每天6点起床，12点休息，亲自指挥各项工作。

他不断和国有商业银行、央企、国企、资产管理公司、投行机构，甚至国家主权基金接洽，试图找到新的合作方。

从7月4日到国庆节放假前，网信普惠总计兑付2.78亿元，网信总计兑付6170万元，两平台总计兑付约3.4亿元。

据此前21世纪经济报道调查，整个先锋系的债务规模恐怕不下700亿元。

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9月中旬，张振新前往伦敦看望妻女。

在那栋价值650万英镑的豪宅里，他常常一人坐着默不作声，靠抽烟喝酒缓解压力和失眠。

9月18日，张振新对家人说，感觉不舒服，想站起来走走，却突然晕倒在地。

5分钟后，救护车把他送到附近的威斯敏斯特医院，几小时后，他在这里去世。

消息被隐瞒了18天。

直到10月5日，先锋集团才发布讣告，称张振新死因为多器官衰竭、急性胰腺炎和酒精依赖。

张振新已逝，太古广场35层已经清空，网信大厦很多楼层空无一人。

先锋集团留下的债务仍在，投资人的怒火正旺，十几万出借人还在网上高喊着还钱。

他最终没能摆脱胡雪岩式的结局。

“越拖越坏，拖到拖不下去时，原形毕露，让人说一句死不足惜，其所谓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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