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陳逸飛不是一般人。在知名畫家、藝術評論家謝春彥看來,“陳逸飛”這三個字予他引起的感覺和聯想就很多,如打破陳言俗套,融匯中西,創造自己的風格和主題,“他生前賣畫並不容易,如果沒有他的七手八拳,搞所謂大美術,慷慨赴死,那時的當代海派還有什麼話好講。

2020年4月10日是陳逸飛辭世15週年的紀念日。

作爲知名油畫家,陳逸飛還以“大美術”“大視覺”的理念,在電影、服飾、環境設計等諸多方面都取得了不少成就。

在當時的中國油畫家當中,陳逸飛在藝術商業化上的成功是他人所不及的。正如一些評論家所言,“陳逸飛現象”的背後,他的藝術人生之功過與榮辱,都是中國當代美術無法跨越的一頁,另一方面也呈現了中國當代藝術家的喜與悲。

在知名畫家、藝術評論家謝春彥看來,“陳逸飛”這三個字予他引起的感覺和聯想就很多,如打破陳言俗套,融匯中西,創造自己的風格和主題,“他生前賣畫並不容易,如果沒有他的七手八拳,搞所謂大美術,慷慨赴死,那時的當代海派還有什麼話好講?”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2002年8月6日,陳逸飛在上海泰康路工作室

我曾應《解放日報》之約,對陳逸飛作過如下簡評:

陳逸飛無疑是一位由中國大地孕育出來的優秀藝術家。

他以他的油畫、電影製作藝術而走向世界,把祖國的東方文明、歷史情致,十分形象、真實、藝術地表述出來,被譽爲“浪漫的寫實主義”,從而贏得了海內外的注目。從他的《紅旗》《黃河頌》《開路先鋒》《魯迅》《攻佔總統府》《踱步》,到《江南水鄉系列》《音樂家系列》《風·雅·頌繫列》《上海舊夢繫列》《山地風》,以至近期的新作《西藏系列》《靜物》……我們可以讀到他的才華、激情,變化、精進,以及對於東西方文化的機智融匯。此番,他開在家鄉上海的回顧展,恰好向我們展示了作爲當代藝術家一段與時代共進共榮的可貴歷程。陳逸飛是幸運的。他同時深知祖國和民族的強大興盛正是他藝術不可或缺的後盾。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陳逸飛、魏景山,《佔領總統府(蔣家王朝的覆滅)》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藏族人家》

中國的油畫已走過百年之路,經過幾代人的消化、努力,尤其在改革開放的今天,蔚爲茂林嘉卉,景象燦爛,因之陳逸飛的成就當可視爲中國文化、中國油畫的一個部分,也希望有更多的藝術家把握住手中的接力棒,在現代化的康莊大道上迅進。

有評論界的朋友認爲這段拙文對陳氏之評論頗切,但自覺實在是過於簡率和乾枯了。回想起來,與陳逸飛先生相識也有三十個年頭,所知當不止於此,應有餘言可述,便再來一析,鋪陳一下“陳逸飛”這三個字予我引起的感覺和聯想吧。

陳,惟陳言之務去

我之最初晤見陳逸飛君,大約是在俞雲階、朱懷新老師家中,其時他年少英發清逸自信,對繪畫有一種全身心赴之的熱情,在俞氏的弟子中給我很深的印象。從他與人合作知識青年《金訓華》後,作品便引起我的注意。在那樣一種無處不“左”,無處不“革”,無處不“紅”的文化環境中,陳卻藉着“革命題材”唱出很可以明辨出的別一般的歌調,於千人一面的陳言氾濫中初顯自己的藝術語言和個性,現在憶起,還是十分醒目突出的。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黃河頌》

如一九七一年所作的《黃河頌》,寫晨曦中一青年抗日戰士屹立於黃河岸的長城城堞之上,水流東去,雁陣橫飛,天地一片幾近白色的輝煌,令人不能逼視,大有“跪敷衽以陳辭兮”的意味,其於此之陳辭,一定是在胸臆中鼓盪着晨光般的豪情,潔淨明亮,不可自己的。近三十年前的我,立於這片白色的抒情詩章前,幾乎是被震動地既感受到陳的激越和他的獨特陳情方式,也曾兀自爲他的畫面竟大膽無一絲一點通常所必具的“革命”紅色而悚然不止,真爲他的不蹈陳言離經叛道捏着一把汗啊!同時期的《紅旗》卻一改《黃河頌》的潔白明淨,着力刻劃戰爭之鐵血的嚴酷,硝煙滿目,泥淖蹇滯,狀寫出一種歷史真實的英雄悲劇,這在當時也爲異於常規的犯忌,被判爲“宣揚戰爭恐怖論”之作。再至《踱步》,陳更大膽地把自身的形象推入畫面,頂天立地,形爲主體,實在是藝術人格的可貴覺醒,這在中國當代油畫蹣跚的行進中,頗似一聲知更鳥般的啼鳴,其啓示作用是不應忽視的。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踱步》

《踱步》中左側的黑色椅子,其形制的是殖民地時期舊物,作四分之三側立角度,空虛以待,似穩未穩,似無言亦似有言,這種不確定性,恰如踱步以思的問號,和麪對的直立爲驚歎號的主人公形成平衡又不平衡的兩端,平靜中充滿緊張和力度,那些褪了色的歷史則又虛虛實實,忽隱忽現於當前。

這樣的思辨手段,一樣打破了陳言俗套。此後《江南水鄉》《音樂家系列》《風·雅·頌繫列》《上海舊夢》等,儘管有所謂“商業化”的指責,卻也不能不看到陳氏開拓油畫創作中的江南風物、清裝仕女、旗袍閨閣等,多爲始作俑者,並不襲他人之皮毛,且在這股他相與時勢而自鑄的藝途上,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耳。

我觀,惟陳言之務去——這便是陳氏藝術的第一個標記。

逸,其性近之

逸,多義,既有如《左傳》之“馬逸,不能止”的美象,又有安閒飄舉的別解。總之,使我聯想起流動柔美和暢如風如水的意象來,也合於浪漫的寫實抑或寫實的浪漫,這種表徵即潛在於陳逸飛的油畫並電影之中,亦承接着海派遺韻。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山地風》

有一個現象頗堪玩味,近十多年來陳的作品中大多以女性爲主題,音樂人是之,清裝仕女是之,上海舊夢是之,《山地風》是之,《母親》是之,《戀歌》是之,靜物《花》和衆多的江南水鄉也可視爲近於女性之自然者,陳兩部已推出的電影亦無不以女性合爲復調。在女性的身上,陳彷彿找到了一種情緒,一種顏色,一種着眼點,一種流動、安閒飄舉,一種偏愛、擅長和語境,一種藉以發揮他的技巧和靈性的最大可能性,因之也尋找到了他自己。如此的柔性以及它生髮出來的平和婉轉,又被懷舊的微熏籠罩着,而在這樣的脈脈溫情懷舊之下,大約是他以色塊堆積起的對於理想夢境的浪漫嚮往吧。那麼,“逸”又透出幾絲當代人心境中感官的自然慾念了。陳在如此這般孜孜不止的追尋和塑造中,肯定了畫布上的女性,也肯定了畫布上的自己。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潯陽遺韻》

陳曾聲言,他之選擇油畫是因爲油畫是文明與科學的產物。固然這來自於西方的科學藝術足以使其承擔浪漫下的寫實, 我們卻也能明白無誤地透過諸如色彩、解剖、透視、光影,感受到由他本身的氣質秉賦中的“逸”自然閃現出的東方的、中國的韻致。從《潯陽遺韻》《罌粟花》到《黃金歲月》《玉堂春暖》以及《西廂待月》等等,那些以西洋油畫技法所狀寫的在夕暈或夜燭燈影下顯現的閨秀們,便無端地讓人聯想起梅蘭芳、張愛玲來,也同時令人尋思起與唐宋以來的中國工筆畫、金碧山水和《紅樓夢》的縷縷文化精神聯繫。如果說以西洋樂器爲媒介描摹西洋女子的《音樂系列》還不甚明顯的話,自《潯陽遺韻》始,陳則正是從“逸”而發,明確了他的文化、精神指歸,演爲雅化,擴展而與俗可以共賞了。革命難於輸出,文化可以交流,陳之作亦能來去東西,空間跨度自大。那麼康有爲諸公所夢想的新的丹青,於此,是不是有些兒撞見了呢?

且不必依舊說之品類,但指陳逸飛藝術之品性近乎“逸”,或者相去不遠吧。

飛,不靠慣性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2007年春彥《懷陳逸飛》崑調

飛是前進的運動狀態。陳逸飛說,他不願意老一套,不願意靠慣性,而是一直樂觀,一直興奮。這其實就是一個“飛”的確切註解。藝術是生命的創造,它不能靜止於常態之中,試觀陳在每一個階段的藝術“興奮”所造成的面貌,變動行進皆十分明顯,各自拉開很大的距離。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上海舊夢》

如九十年代以來,他之稍前的《風·雅·頌繫列》與稍後的《上海舊夢繫列》同寫舊裝仕女,着眼點和表現手法便有極大差異。前者純靜凝止,雖亦手弄管絃,與再前的西洋音樂人的明朗雅健已非同調,在後來《舊夢》之《黃金歲月》《玉堂春暖》中,則作風又一變。帶有宮詞格律精嚴意味的雕塑式畫面由更趨世俗化的生活場景所替代,筆觸放大直幹,光的調遣渾茫微妙,人物的排布由規整有序散爲錯落繁複,結象雍榮華麗,心理刻劃加強了,在長調般的敘事之中,似有夕陽黃昏的深深人性喟嘆,是茅盾《子夜》式造型藝術圖象一翼可貴的應照。至《山地風》那種如歌的行板的行列組合,《母親》切割式的構圖和大圓點堆積狀筆觸的運用,《龍眼》中的黑色幽默之引入,《運河》《花》反以粗獷沉鬱寫來,向來幾乎極少點輟人物的江南水鄉題材中,亦開始出現佔相當比重的人物形象,包括他之執導的第三部電影,題材與視野也相應有很大的突破……遞進者有之,慣性尚未許襲來。

飛光飛光,陳逸飛畢竟以其昂然的興奮和勤勉與之奮鬥並進。茫茫青溟,百鳥爭飛,陳逸飛乃是其中一翼,我惟願眼中有更多奮進的飛影,而此飛影又當結爲華夏文明覆興振奮之一翼也。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庚子春懷逸飛》,謝春彥作

戊寅歲中秋時節

眉批:

忽然想起那些清貧的歲月,我也曾一次又一次地聽雲階先生“依格素描”地講着。就在先生太原路連着小園子的屋裏,年少的學子川流不息於此,有多少懷着藝術家之夢的青年皆於此作起飛前的熱身運動,逸飛者一也。吾曾挽俞師曰:或住長江頭,或住長江尾,心事浩茫東流水;無論講臺上,無論講臺下,胸懷坦蕩南來風。

戊寅初冬某星期五吾不去畫院點卯,只於淺草齋點評也。

延伸

閱讀|

陳逸飛的那種拎得清,上海人裏廂的上海人啊

謝春彥|口述   石磊|整理

陳逸飛小我四歲,真男人,做人派頭十足,捨得用銅鈿,肯幫人忙,對鈔票、對人,態度都正確,滿難得。文革當中,大家都窮,四十幾塊工錢,只夠半個月開銷,用到廿號,差不多都沒飯喫了,發工錢,要到下個月五號。有次吳冠中黃永玉從北京來上海,尋陳逸飛。有朋自遠方來麼,陳逸飛總歸要想辦法請朋友喫頓飯,沒鈔票也要請。哪能辦呢?陳逸飛挖空心思,去外白渡橋下面的上海大廈,他認識那裏的一個老男人,也是喜歡畫圖的男人,叫鮑格里,長得像個小老太太。他去問鮑格里買上海大廈的內部就餐券,一個人,兩角五分一張,好喫一頓飯一隻套餐。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2003年,謝春彥(左)與陳逸飛(右)在周莊古鎮的雙橋

那還是在1960年代,外面什麼東西都是計劃供應的,陳逸飛動足腦筋,請朋友喫頓飯。儂想想,這麼大一個上海,爲啥吳冠中黃永玉不去尋別人,要尋陳逸飛呢?陳逸飛當年也不過就是一個年輕人。因爲陳逸飛心裏有朋友,尋伊,尋對人。我還聽陳逸飛的同學跟我講過,有趟陳逸飛來跟伊借銅鈿,借兩塊錢,做啥?請朋友喫飯。他就是這種上海男人,借錢也要請朋友喫頓像樣的飯,有腔調。我看見過家財億貫的知識分子,一輩子一毛不拔,假裝沒看見,滿服貼伊,好假裝一輩子,從來不付賬,從來不捨得請客喫飯,比癟三還癟三,真的。

有一年,瑪勃洛畫廊給陳逸飛在紐約曼哈頓開一個畫展,那是陳逸飛藝術生涯中,滿重要的一次畫展,查爾斯王子,基辛格,還有很多好看的精緻女人,冠蓋雲集。他邀請我從上海過去。我到了那裏,放眼看看,問伊,儂不是有很多老同學,都在紐約畫畫嗎?儂哪能不請他們來呢?陳逸飛用誠懇的眼光看了我一歇,高度聰明地回答,請他們來,做啥呢?我聽了服貼,是呀,請他們來,做啥呢?陳逸飛的那種剔透,那種拎得清,那種世事洞明,上海人裏廂的上海人啊。

陳逸飛做事體,滿有章法,那麼重要的畫展,陳逸飛有多少大事小事要忙,有多少客人要應酬,伊還拿我擺在心上。特爲叫了草嬰先生的千金,盛姍姍,來照顧我。盛小姐也是畫家,也是圈內人,陳逸飛跟伊講,春彥就交給你了,畫展在曼哈頓,春彥住在法拉盛,儂結束了,幫我拿春彥送回去酒店裏。

結果麼,畫展開幕,盛小姐熱氣騰騰周旋於客人之間,我看了看,查爾斯王子買了陳逸飛四張素描,紅點子貼好了,我心裏滿爲朋友高興,一高興麼,獨自跑出去喫了根香菸,香菸喫好迴轉來,盛小姐不看見了,上上下下尋一遍,沒尋着,格麼,我就自家立到馬路上尋出租車。我一個老山東,英文哈七搭八的,居然也跟司機講明白了,拿我順利送到了法拉盛喜來登酒店,我們幾個朋友跑去喜來登對面喫大餅油條豆腐漿,嘻嘻哈哈滿開心。等我回到酒店房間裏,腰細了,闖禍了,我才曉得,陳逸飛已經急瘋掉了,他在全紐約尋我,以爲我走落掉了。陳逸飛講話,從來不講粗話的,最多最多,我們兄弟私下講話,講到冊那兩個字,是到頭了。結果那天晚上,他朝著盛小姐,嚓嚓嚓嚓,三個字四個字五個字,朝著個女人,統統罵出來了。我這個老山東,老早滿18歲了,陳逸飛還拿我照顧得這樣周到,拿朋友當樁事情。那個,是1999年的事情,彈指21年了。

1991年,陳逸飛的《潯陽遺韻》在香港佳士得拍賣,拍了137萬港幣,是當時的天價,名副其實的黃金屏,一夜之間,陳逸飛名滿天下。一般的人,做事情,都是做前面的事,後面的事,都忘記做,想不起來做。陳逸飛不是一般人。拍賣結束,伊買了無數的愛馬仕絲巾,跑到佳士得拍賣行裏,給拍賣行裏的工作小姐們,發牌髮香煙一樣,一人一條愛馬仕發過去,小姐們歡聲笑語,一句一句恭喜陳先生,我至今言猶在耳,滿服貼陳逸飛。慷慨,是每個人都負擔得起的,坐出租車,儂多給兩塊錢謝謝司機聊表寸心,絕對不會弄得儂破產的。慷慨的第一要素,肯定不是有錢,是儂心裏有那個東西在那裏,跟儂寫文章,是一樁事體。

陳逸飛畫得好啊,那些旗袍女人,畫得活,畫得嗲,舉手投足,一幅柔骨,從頭嬌媚到腳,光頭十足,像上海女人。不是他技巧好,而是他真的歡喜女人,待女人好。抄襲他的人麼,實在太多了,儂看看,抄得像嗎?別人畫出來的旗袍女人,不二不三,僵在那裏,一點不像上海女人,一點不上臺面。還常常分寸無度,弄得風塵兮兮,乃麼腰細垮了。陳逸飛畫這些東西的時期,熱衷於買舊衣裳,尋老裁縫,做老式衣裳,味道好來。妹妹,皇帝要穿上龍袍麼,像皇帝了。上海女人麼,要穿身旗袍,格麼像上海女人了。再家常,也要一身旗袍。儂看看,魯迅先生的太太,也是穿旗袍的,賀友直先生畫的拿摩溫,也是穿旗袍的,沒有短打就出來見人做事情的。陳逸飛畫的這些女人,嘖嘖,絲綢旗袍,柔膩,陰滑,鼎鼎高級的東方性感,包得密不透風,照樣叫儂春心蕩漾立也立不牢要尋堵牆壁或者肩膀扶扶。贊啊妹妹,陳逸飛是真的懂女人。海派海派,到了伊手裏麼,荒腔走板暫時結束,真的被伊白相得像個海派的腔調了。

從前陳逸飛常常到我屋裏來閒坐,有趟看看我牆壁,跟我講,儂這裏掛幅油畫滿好。我沒響。第二趟,伊又講了,春彥啊,儂這裏掛幅油畫滿好。我還是沒響。我是不忍心接他的嘴,儂曉得,陳逸飛是日日忙得飛起來的人,我哪能好意思叫伊畫圖給我?我哪能好貪朋友的小?第三趟,伊又講了,乃麼我接嘴了,我跟伊講,儂實在要畫給我麼,我也沒辦法了。不過,我有個要求的。這幅畫,從第一筆到最後一筆,統統要儂自己畫的。從文藝復興三巨頭開始,列祖列宗的大藝術家,由徒弟學生幫忙打稿畫樣,是一貫如此沒啥稀奇的。陳逸飛回答我,這還要儂關照啊?

過了一腔,陳逸飛來接我去看畫,畫基本上畫好了,調子很溫潤,江南水鄉,一隻腳划船,划船的,是個男人的背影。我雖然自己是男人,但是我最不要看見男人了,跟陳逸飛講,儂阿好改成女人划船?陳逸飛翻我白眼,講儂煩死了。改成女人了。

紀念|陳逸飛一析——他和他的藝術之我見

陳逸飛贈謝春彥的油畫,現懸掛於其書房

這幅畫,現在掛了我屋裏,半夜裏,我常常頭朝左邊轉過去,看看這幅畫,想想陳逸飛。伊麼,走掉了,我麼,手裏捏了伊的麼事,心裏講不出的味道。妹妹啊,人家講,男人之間是沒有友誼的,我想想,我跟陳逸飛,男人之間還是有友誼的。這種東西,可以算是友誼了吧?

這幅畫,這些年裏,五次沒有麼,三次肯定有,來個闊人看上了,吵了鬧了一定要買了去,當場要數給我一千萬現鈔,我不太肯的。妹妹啊,我喫飯銅鈿是有的,洗腳銅鈿也有的,你再給我一千萬,我還是一個富裕中農,還是沒有跑步進入共產主義,我要儂做啥呢?

以前有個赤佬,名字不講了,從美術學堂裏畢業,來尋陳逸飛,要陳逸飛幫他尋工作,陳逸飛當了事體來忙,忙了上頭忙下頭,拿伊弄到好地方去了。過了幾年,我在一個研討會上碰到這個赤佬,跟人家講,陳逸飛又不會畫的,他畫的都是商品畫,我跟陳逸飛一起畫,我繞伊一隻手,隨便你講,左手還是右手。猖狂得來。我心裏火是火得來,儂只赤佬,儂怎麼能夠忘記人家的一飯之恩?連儂這個人,都是件商品。

陳逸飛故世,他的遺孀,拿他生前的西裝皮鞋,送給朋友,這個無可厚非。讓我難過的是,那個拿了陳逸飛西裝皮鞋的男人,跟我講,春彥啊,這個是陳逸飛穿過的皮鞋,我穿了,走在馬路上,踏幾下,響亮啊。這種壽棺材,我難過來。(本口述原刊公號《太太黨人》

相關推薦
  • 紀念|克里木:永遠歌唱我可愛的新疆
  • 紀念|王連起:啓功先生的鑑定何以淹有衆長
  • 紀念|憶廖炯模先生:一個老師過剩的時代,唯獨缺少先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