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在《續書譜》裏有一個翟博壽學書法的記載說:“翟博壽問於米老曰:‘書法當何如?’米老曰:‘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後能之”。姜夔(1154----1221)南宋江西人,出生在一個官宦家庭。他距離米芾生活的時代(1051—1107)一百多年,應該說對米芾的記載是非常可靠的,因爲,像米芾如此詳細談書法的理論,只有對書法非常有研究的人才會非常重視,所以流傳到姜夔的耳朵裏,也是非常準確的米芾理論。米芾的這個話是說,筆畫是露鋒還是藏鋒,都要選擇好調鋒點,也叫用筆“選點”。筆鋒到了“選點”這個位置,就是調整筆鋒的位置,能不能寫好字,這個點非常重要。因爲書法的藝術裝飾性,主要在筆畫的起筆和收筆兩個位置上。但是,歷代書法家的理解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例如元代書法家董內直說:“無垂不縮,謂直下筆,即下渡上,至中間則垂而頭圓,又謂之垂露,如露水之垂也;無往不收,謂波撥處即往當緩回,不要一撥便去。”如果只是以一個豎畫爲例,那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米芾這句話的書法理論意義是非常重大的,我們可以認爲這是一個書法定律,不妨把它叫做“選點定律”吧。所以,米芾所指的筆法問題,就不是一個筆畫的問題,而是所有筆畫的問題。

說實在,我提出“選點”這個說法真的有點太難爲大家了,因爲真沒有人提出過這個詞。我也沒有想到與米芾的這句話聯繫起來。書法“三段論”,即起筆、行筆、收筆。我的說法是,所有的筆畫都是由起筆、行筆、收筆這個“三段論”組成的,這是書法基礎的基礎。因爲起筆有起筆之法,行筆有行筆之法,收筆有收筆之法。除了行筆之法沒有“逆筆”和“選點”,起筆和收筆都有兩種入筆和出鋒的方法。

例如,起筆有露鋒入筆和藏鋒入筆之法,收筆也有露鋒出鋒和藏鋒出鋒兩種。那麼,起筆和收筆的入筆和出鋒,最後怎麼完成“起筆”和“收筆”呢?這就有個“選點”問題,也可以叫做“調鋒點”,爲什麼不叫調鋒點而叫“選點”?因爲“選點”描述非常準確。比如你的一個“收筆”到底是出鋒還是藏鋒?那麼“調鋒點”的選擇是不一樣的,因此,這就不僅僅是調鋒這麼單純的問題。例如,大家講的“垂露”和“”懸針這兩筆法,都有不同的選點“選點”。我們看第二圖所示:趙孟頫寫的這個“澤”字的最後一筆豎畫,居然用兩個“選點”完成了懸針筆法。其實,不是隻有豎畫纔有“垂露”和“懸針”,如果我們把所有筆畫的歸類分析,無論點、橫、豎、撇、捺,也無論是真、草、隸、篆、行,所有的筆畫用筆在起筆和收筆部位,只有藏鋒和露鋒兩種情況。

要麼你用藏鋒,要麼你用露鋒,選擇正確的用筆“調鋒點”,這是寫好筆畫的關鍵,所以我們就叫“選點”。這個選點必須準確。但是,我們發現,由於我們對書法的實踐操作和理論論述之間有一定距離,所以,往往會產生“誤讀”現象。如果誤讀紛紛,那麼米芾的這個說法怎麼會成爲一個“選點”定律呢?所謂的定律就是有絕對的方法和規律,纔會成爲定律的。例如明代豐坊《書決》中是這樣理解的:“無垂不縮,無往不收,則如屋漏痕;言不露圭角也。”這個話肯定沒有大錯,例如,趙孟頫的勾法,在勾底就有一個“圭角”,你說趙孟頫的筆法不對了?所以,由於缺乏理論的概括性,這也是現代書法家對米芾“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批評其概括不全面的原因。

再比如說,明代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米海嶽書,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八字真言,無等等咒也。”董其昌的“無等等咒”,就是公理定律的意思,但是具體如何準確操作?如果沒有確切的要領,那就更是如霧裏看花了。

我們真的好冤枉米芾。

就是記載了米芾這句話的姜夔也說:“意盡則用懸針,意未盡須再生筆意,不若用垂露耳”。

其實,筆畫的藏鋒和露鋒都是“意盡”也是“意不盡”,因爲,意盡意不盡都是感情成分,都是把感情寄託在筆畫中了。

這就是說,無論你“懸針”了還是“垂露”了,都是已經盡意了。不存在一個筆畫不盡意的問題。

用筆到“選點”位置,之所以要有一個“收縮”動作,就是爲了把“起筆”或者“收筆”更精彩的完成,如果沒有“收縮”這個動作,筆鋒是不會調整到“順鋒”狀態的,那麼出鋒就會沒有力量。

這也是爲什麼書法的筆法最精彩的地方在起筆和收筆位置的原因。因爲在“選點”這個位置,筆鋒是最好的“中鋒”狀態用筆自如。

清代劉熙載《書概》中說:“要筆鋒無處不到,須是用逆字訣。勒則鋒右管左,努則鋒下管上,皆是也。然亦只暗中機括如此,著相便非”。

劉熙載的這個解釋已經非常接近我們所謂的“選點”的概念了。

但是,還沒有把米芾的話演變成一個定律的理論上來。

而且,我們前面也說過,筆畫用筆是起筆、行筆、收筆完成的,其中起筆和收筆可以有逆筆,但是,行筆部分一般是沒有“逆筆”的。

後來沈尹默先生在《書法論叢》中繼續發揮劉熙載的思想說:“我們知道,點畫要有力,筆的出入都必須取逆勢,相反適可相成,所以必須藏鋒”。

因此沈伊默肯定劉熙載提出了:“欲左先右,至回左亦爾”,

他說:“這與轉筆的左右回顧是一致的,自來書家要用無往不收,無垂不縮的筆法,就是這個緣故。無論篆、隸、楷、行、草都須如此”。

我非常讚賞沈伊默先生進一步把用筆規律遍及真、草、隸、篆、行諸體書法。我們也非常讚賞後來提出的“欲上先下,欲左先右”用筆規律。

但是,對書法“三段論”提出以後,也沒有做進一步的理論概括。

書法筆畫用筆的普遍規律是起筆、行筆、收筆,但是,具體的筆畫卻各有各的的起筆之法,行筆之法和收筆之法。

因此,我們在學習書法的時候,一定要學會閱讀和臨摹字帖的具體筆法。比如,隸書的筆法,顏真卿的筆法,米芾的筆法等等。

這樣學習書法,才能實現從到位到味道都理想。

而要把書法寫好,筆畫是核心,筆畫的具體筆法就是如何起筆,如何行筆,如何收筆。

尤其在起筆和收筆的時候,我們要注意分析筆畫的“選點”,這是我們對米芾“無垂不縮,無往不收”科學的發展。

這也讓我想起董其昌提出的“提按”之說。

董其昌都“提按”之說,同樣應該是書法的經典定律,這與米芾的“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應該都是一回事。

但是,由於缺乏科學的總結,用筆到底怎麼提?怎麼按?這個規律沒有具體的操作標準,我們用用筆“三段論”來概括一下提按之說,可以說就有了提按具體的可操作性了。

同樣,米芾的“無垂不縮,無往不收”如果有了“選點”這個概念,我們會方便掌握如何選擇收縮的筆法。

例如,董其昌的提按說的多繁瑣。

他說:“作字須提得筆起,稍知書法者,皆知之。然往往手欲提,而轉折頓挫輒自偃者,無擒縱故也。擒縱二字,是書家要訣。有擒縱,方有節制,有生殺,用筆乃醒;醒則骨節通靈,自無僵臥紙上之病。

所謂落筆先提得起者,總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筆先,一到着紙,便如兔起鶻落,令人不可思議。

筆機到則筆勢動、筆鋒出,隨倒隨起,自無僵臥之病矣。用筆之法,太輕則浮,太重則躓。

恰到好處直當得意。”其實,這也是董其昌對米芾“無垂不縮,無往不收”的具體實踐。

但是,我們從董其昌的臨摹作品來看,他也沒有完全理解筆法的科學規律,因此,他的提按可以保證他自己寫好字,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無法保證他臨摹準確,因爲臨摹準確就是對筆法的科學詮釋。

如果把董其昌的提按和米芾的“收縮”都統一於筆法三段論,那麼,對我們學好書法就會如虎添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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