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對辛棄疾的影響是明顯的,兩人又分踞北宋、南宋詞壇的雄主地位,因而被後世並稱爲“蘇、辛”。蘇沒後四十年辛方出生,文學史上也許很難找出這種珠聯璧合的異代並稱了。蘇、辛最根本的相似在於他們精神境界的相契。這一點,近人劉熙載和王國維這兩位頗具卓識的詞學家早已言明。劉稱:“蘇、辛皆至情至性人,故其詞瀟灑卓犖,悉出於溫柔敦厚。”(《藝概》卷四)“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讀東坡、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風。”(《人間詞話》)

辛棄疾

性情、胸襟、人品的相近,使蘇、辛詞的並稱成爲文壇最愜人心意的一種景觀、一種境界。此處擬再提供一點蘇、辛精神境界相契的證明。兩宋詞人頗多視詞爲豔科者,一些識見超拔者能有所開拓,但對於農村的風土人情卻殊少在詞中去加以表現,而蘇辛卻對農村生活都有一種由衷的嚮往,在《東坡樂府》和《稼軒長短句》中都有一定量的農村題材的作品,而且質量特高。他們在這些作品中以生動活潑的語言、爽朗明快的調子來歌詠農村新鮮淳樸、生機盎然的生活景象,讓我們見到一幅幅素樸的農村風情畫、聽到一聲聲沁人心脾的鄉村短笛的奏鳴,聞到一陣陣麥苗草葉的芳香東坡在任徐州太守時,曾參加石潭鄉里的謝雨祭祀,在途中作有一組《浣溪沙》詞,時值仲夏,村野一片欣欣向榮,詩人懷着欣悅之情記下了這鄉旅之感。

農村風光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唯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軟草平莎過雨村,輕沙走馬路無塵,何時收拾偶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潑,風來蒿艾氣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繅車是農村用於抽絲的一種手工機械,“偶耕”算是用典,《論語·微子》載有長沮、桀溺兩隱士並耜而耕的事。此處表示了東坡先生對躬耕隴畝的深深嚮往。簌簌飄落的棗花,此起彼伏的繅絲聲,隨風而來的蒿艾清氣都讓東坡有一種微醺的淳美感覺,於是這位父母官在這充滿淳樸古風的鄉間,扣動了山野村民的柴扉。

古風的鄉間

詞以白描出之,如“牛衣古柳賣黃瓜”,直如李可染先生以簡古筆墨繪出的農村風俗圖。而東坡本人的愜適之情也讓人想起夏臥北窗下自謂羲皇上人的陶公。稼軒寫農村題材的詞作似較坡翁爲多,兩人情味、意趣十分相近,如《清平樂、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田間青青草

由稼軒村居詞可讀出陶潛“性本愛丘山”、“復得返自然”的恬適心境。愛低小的茅檐,愛青青的河邊草,更爲白髮翁媼的軟儂吳音所陶醉。家中諸兒也已經融入了農村生活。尤其是“溪頭臥剝蓮蓬”的小兒,天真爛漫之狀作者以“無賴”形之,真是神態畢現,呼之欲出。此與“牛衣古柳賣黃瓜”均可看作白描見神的經典之筆。另一首《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寫農村夏夜之景,也是不可多得之佳作: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半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現。

稻田風光

上半闋蛙聲、蟬鳴、人語聲,交織成一片天籟,卻又鬧中顯靜,透出一種幽闃寧謐之趣。配合着陣陣稻花香氣,令人恍入桃源。下半闋,山雨、星天、茅店、溪橋,皆農村習見景物,在作者輕靈筆致下,也顯得親切可人,而“路轉溪橋忽現”,也有點柳喑花明的驚喜。一次普通的鄉間夜行,寫得如此有情有味,也足見稼軒在長期投閒置散中對農村着實產生了一種歸屬感和融入的意向。這種意向在《鷓鴣天·代人賦》中也曾有過展露。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

農村風光

​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村點暮鴉。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結句十分明確地表現了作者對官場的憎厭和對鄉村的熱愛,“春在溪頭薺菜花”,樸素的表述中蘊含了深意。蘇、辛的農村題材的詞作看似不經意,但絕非偶然產生,其類似於陶淵明以來的田園詩。對於農村的渴慕在蘇、辛有深意在焉,絕非一般文人雅士住慣了雕樑畫棟的華屋,忽然想去稻香村的竹籬茅舍逛逛之類的行爲可比。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