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字子美,生於公元七一二年,卒於七七年。祖籍襄陽(今湖北省襄陽縣),曾祖時遷居鞏縣(今河南縣名),杜甫生於“奉儒守官”的小官僚家庭二十四歲到洛陽參加進士考試落第,漫遊於齊、趙、梁、宋間天寶中,到長安應舉,又遭排斥,客京華十年,直到四十四歲,才求得右衛率府參軍(管理軍械庫房)的小官。安史之亂起,流離於兵燹之中,肅宗朝,官右拾遺,又因直言極諫,貶爲華州司功參軍。不久辭官,攜家流落秦州(今甘肅天水)。後又到成都投奔節度使嚴武。晚年貧病交迫,漂泊於湖北、湖南一帶,五十九歲時,病逝於湖南耒(音磊)陽。

杜甫

杜甫是唐代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歷經玄宗、肅宗、代宗三朝,正處於唐王朝由興盛走向衰落的時期,一生抱有忠君愛國,積極用世之衷腸,一生處於鬱郁不得志之中,他現存的一千四百餘首詩歌,忠實地反映了時代的政治風雲,反映了人民的思想願望,被後人譽爲“詩史”。在藝術上,他繼承了先秦以來各個詩歌流派的種種成就,融合衆長,兼備諸體,形成沉鬱頓挫的藝術風格。介紹他的作品無論選那一首,都只能算作詩海一瓢,藝苑一葩。

杜甫

先來讀他的《前出塞》其六: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漢樂府有《出塞》、《入塞》曲,那是李延年的首創。杜甫先寫了《出塞》九首,後又寫了《出塞》五首,加“前”“後”以示區別。《前出塞》是寫天寶末年,哥舒翰征伐吐蕃的時事,意在諷刺唐玄宗的開邊黷武,首篇的“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便是這組詩的主旨所在。本篇原列第六首。

杜甫草堂

有人說“以議論爲詩”一定不是好詩,這當然是武斷了些。但倘若有人說,“寫詩要避免多發議論”,大概很多人是會同意的。可是你若把杜甫的《前出塞》九首讀完,你就會覺得事情“真怪”,因爲九首之中,就只有第六首議論得最兇,而世人卻偏偏看中了它!並視之爲名篇這究竟是爲什麼呢?說怪也不怪。因爲一切文學作品,終究要以意爲主,“形象思維”的歸宿,也還是要落實到表達思想感情上去。因而作詩並不是一概反對議論;出色的議論,和以形象入化的篇什,同樣能夠恢宏正氣,開人心智。杜甫此篇,立意高,富哲理,正氣宏,有氣勢,人們怎能不讀之生快呢!

杜甫草堂

詩的前四句,可能是軍中流行的作戰歌訣。但它有韻致,有理趣,啓人茅塞,深得議論要領,所以黃生說它“似謠似諺,最是樂府妙境”。分而析之,“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是對己的要求;只有挽硬弓,射長箭,武功精湛,英氣逼人,纔是克敵制勝的根本。“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則是對敵的方略;馬倒,人不降則斃,王擒,敵不潰則敗。合而觀之,則是要求部伍要強悍,勇智並用。它閃爍着戰士們德、智、才、勇的豪光。這前四句,雖以排句出之,如累累貫珠,但在意義上卻不是半斤八兩,平分秋色;“擒賊先擒王”纔是主意所在,前面都是爲之蓄勢。前人有云“前三句興,後一句起”就是這個意思。同時,這個“起”字,也兼含啓開下文之義。下面四句,便是引申此意的。

杜甫草堂

詩人認爲,人,各有自己的家園;國,各有自己的疆界,擁強兵只應爲了守邊,赴邊作戰,不是爲了殺伐。這一正義的心聲,借用戰士的口呼出:“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不論是擁強兵而“侵王”,不論是非得已而“殺人”,都應該以“制侵陵”爲限度,不能夠亂動干戈;這種以戰去戰、以強兵制止侵略的思想,是恢弘正論,安邊良策;它反映了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希望所以,張遠在《杜詩會粹》裏說;這幾句是“大經濟語,借戍卒口說出。”從藝術構思說,前四句以通俗、順暢而又富於哲理的謠諺開勢,後四句順勢而下,借戰士之口呼出人民正義的心聲,最後逼出本旨,讀來頗有水到渠成之感。浦起龍在《讀杜心解》裏說得很形象:“上四(句)如此飛騰,下四(句)忽然掠轉,兔起鶻落,如是!如是!”言簡意賅地道出了這首詩的藝術特點。

邊疆風光

應該指出,古人寫詩和世人讀詩、用詩是兩回事。世人之所以喜愛它,並不限於對詩的本事和原有意義的理解;而主要的還是因爲它妙語連珠,開人胸臆,宏聲鏜錯,奮人心志。例如讀了“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讀者會聯想到自己應該怎樣淬礪志節,發奮上進;讀了“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會使人懂得鑲鏈相銜,做事情要把握關鍵再如“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雖爲反黷武之名句,但它並不限於人們對於邊事的理解;它還會啓示人們做事情要講分寸、求效果、應民心,顧大局;切忌肆意恣睢,傷民心之舉……如此等等。總之,由於篇什含蘊深廣,讀者會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以不同的心得從中獲得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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